2.第二章

2.第二章

「姐姐,媽媽還會回來嗎?」許家陽趴在棉被上,扒著許清嘉的胳膊瓮聲瓮氣地問。

之前還傻樂傻樂的小傢伙突然變了模樣,許清嘉有點懵,再看他兩眼淚汪汪,許清嘉覺得嗓子眼發堵。

「他們說媽媽不要我們了。」許家陽話裡帶上泣音,可憐巴巴的望著許清嘉。

不知怎麼的,許清嘉眼睛也有點兒發酸,她摟著許家陽輕聲安撫:「怎麼會呢,陽陽這麼可愛,媽媽怎麼捨得不要你!」

「就是。」聽見兒子在哭,許向華掐掉煙趕緊推門進來:「之前爸爸怎麼跟你說的,媽媽先過去,等她安定下來,就來接咱們。」

兒子才五歲,跟他說不通道理,所以許向華只能哄著:「下次誰再跟你說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過找你哥幫忙。」

許清嘉震驚地睜了睜眼,還有這麼教孩子的。

許家陽卻是瞬間破涕為笑,還認真地點點頭。

哄完許家陽,許向華看向許清嘉,病了兩天,小姑娘面色蒼白,瞧著可憐極了。想起那天女兒哭著喊著追在驢車後面的情形,許向華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里。

許家陽好哄,許清嘉卻十歲了,早就懂事。許向華才從火車站回來,也沒找著機會和她好好談談。

一下子對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許向華突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清咳一聲,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紅紅綠綠的糖果。

「糖!」許家陽兩眼發光,撲了過去。

許向華接住兒子。

許家陽手小,兩隻手才勉強把糖全部抓起來,一隻手伸到許清嘉面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許清嘉接了過來卻沒吃,握在手裡把玩。

含著一顆糖的許家陽納悶:「姐姐你怎麼不吃啊!」聲音含含糊糊的:「這糖可甜了!」

許向華直接拿起一顆糖剝開塞女兒嘴裡:「你病剛好,嘴裡淡,吃點東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顆糖的許清嘉愣了下,舌頭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過還真挺甜的,甜得過分了。

許向華揉揉許清嘉毛絨絨的腦袋,女兒像她娘,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頭髮,他扭頭打發許家陽:「去問問奶奶今晚上吃什麼?」

提到吃的,許家陽可來勁了,屁顛屁顛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許向華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轉了轉:「嘉嘉,你應該也知道,規定擺在那。爸媽只能離婚,你媽才能回去,你媽也捨不得你們,你別怪她。」

許清嘉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她記憶里還殘留著秦慧如離開前抱著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猶言在耳。

她有一親戚當年也是知青,聽他說過一些。當時知青為了回城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很多人不惜冒著坐牢的風險游|行示威甚至絕食,只為回家。

後來政策放開,允許知青回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戶口並不能遷回去,沒戶口就沒糧食配額,也沒法就業。以至於上演無數人倫慘劇,有種說法中國第二次離婚高潮就是因為知青回城。

秦慧如的選擇是時下很多人都會做的,說來說去她也是個特殊時代下的可憐人。

倒是許向華能這麼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會寫信嗎,想你媽了,你可以寫信給她?」

許清嘉輕輕點了點頭,這小姑娘雖然才十歲,可已經五年級了。因為秦慧如在隊上小學當老師,所以她五歲就上了學。

「雞,吃雞!」許家陽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小嗓門嚷得震天響:「奶在燒蘑菇燉雞,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著孫女病了一場,小臉都瘦了,孫秀花可不捨得殺雞。

「瞧瞧,你奶多疼你。」許向華逗許清嘉。

許清嘉彎了彎嘴角,這年頭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挺嚴重,不過孫秀花卻是格外疼姑娘。誰叫女孩少呢,上一輩只有一個女兒,這一輩也就兩個孫女。大孫女在新疆,長到十二歲一次都沒回過老家。眼前只有許清嘉這麼一個小孫女,少不得稀罕點。

想起這一點后,許清嘉鬆了一口氣,這日子應該還能過。

「你們玩,我出去一趟。」許向華心裡裝著另一樁事,站了起來。

許清嘉點點頭。

許向華便出了屋。

正在灶頭上做晚飯的孫秀花一晃眼瞥見許向華往外走,這都到飯點了他要去哪兒?剛想喊,想起他乾的那糟心事,立馬扭過頭,用力剁著案板上的白蘿蔔。

燒火的大兒媳婦劉紅珍縮了縮脖子,婆婆這架勢不像是剁蘿蔔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頓罵,劉紅珍撇撇嘴,自己這是被連累了。她秦慧如回城吃香喝辣,倒留著她在這兒替她挨罵,真不要臉!

思及以往婆婆對這小兒媳婦的偏愛,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劉紅珍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趕忙低頭,挑了一根柴火塞進爐灶里。

且說許向華頂著徹骨寒風,搖搖晃晃走到山腳下的牛棚,說是牛棚,其實是一間破舊的土胚草頂房。因為被關在裡面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許向華敲了敲門:「我來收思想彙報。」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從裡頭打開,許向華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躥了進去。

「回來了?」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破棉襖,幾處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渾身都縮著。

許向華嗯了一聲,遞上兩根香煙,這巴掌大的屋裡頭住了兩人,中年男子江平業和老人白學林,都是從北京被下放到這兒來勞動改造的。

白學林是考古專家,年輕時還留過洋。至於江平業的身份,許向華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只知道他當過官。

點上煙,兩人神情頓時愜意起來,也就這個時刻舒坦點,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就這麼把你媳婦送走了?」江平業怪笑一聲,離婚容易,復婚可未必容易,尤其兩口子本來就有點問題。

許向華翻了個白眼:「你還沒完了。」

江平業嘿嘿一笑,眯著眼吐出一個煙圈。

溜他一眼,許向華從軍大衣裡面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運氣不錯,你讓我去找的那人見到了,信也帶到了,他還給你回了一封。」

他們這兒沒有去北京的火車,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業就託了他這個差事,很是廢了番功夫。

江平業正了臉色,接過信封,打開才發現裡頭除了一封信外,還塞了一沓糧票和幾張大團圓。

江平業眉峰都不帶動一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的信。

許向華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輕輕吸了一口氣,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許向華不由好奇信里寫了什麼。

不過他知道分寸,低頭玩著手裡的火柴盒,並沒有探頭探腦。

眼見著煙都干燒到屁股了,江平業還沒吱聲,那模樣倒像是要把每個字掰開來揉碎了似的。

白學林見他臉頰隱隱一抽,不免擔心:「小江?」

江平業恍然回神,第一眼就是發現自己才抽了兩口的煙快燒沒了,頓時一陣肉疼,連忙狠抽了幾口。

「謝了,老弟!」江平業把信折起來塞口袋裡,將裝著錢票的信封遞過去。

許向華挑了挑眉。

「擱我這就是一堆廢紙,當然要物盡其用。」江平業恢復了慣常笑眯眯的模樣,除了眼睛格外亮:「回頭有空,你給老哥倆多帶幾包煙來。」要說這是辛苦費或者報恩,那就太埋汰人了,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這點東西還得了的。

許向華笑了下,接過信封:「成。」又從大衣裡頭掏出一些吃食還有兩包煙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業笑呵呵地朝他擺擺手。

「小許這同志是個好的。」白學林看著許向華留下的那些東西感慨。

當年他撞見這小子在後山埋東西,一時嘴快指出那蟾蜍筆洗是個贗品,然後就被賴上了。問明白那些東西不是他『抄來』,是用糧食換來之後,好為人師同時窮極無聊的白學林便拿他當半個學生教。

許向華也敬他這個老師,一直暗中照顧,這年月,能做到這一步可不容易,不只是費糧食的事,還得擔不小的風險。

想他一生未婚,視幾個得意門生為親子。可他一出事,一個趕著一個跟他劃清界限,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視的弟子居然親自寫了一份所謂的大字報『揭露』他。

江平業把東西放進牆角的罈子里,回頭見老爺子滿臉蕭瑟,知道他又是想起傷心事了:「可不是,我託了您老人家的福。」他比白學林晚來四年,許向華知道瞞不過同住一個屋的他,遂只好『賄賂』他。

白學林笑著搖了搖頭:「信上怎麼說?」

江平業語調悠長:「老大哥,咱們也許要熬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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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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