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2
到了沖禹那裡,周霽便退下了。
楊五問:「何時開始?」
沖禹道:「自是得等你上一顆丹藥效力耗盡才行。」
楊五張張嘴,訝然:「不能直接再吃一顆嗎?」
沖禹道:「我煉的迎風丹,一顆長你八歲。你現在吃,便要催長成二十四歲的骨齡了。」
「那我……豈不是要遭兩茬罪?」縮小一茬,催長再一茬。那種皮肉骨骼在短時間內劇烈變化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想明白這一點,她不由得無語的看著沖禹。
元嬰真人的煉丹水平被鄙視了,老臉不免有些掛不住,強道:「迎風丹的效力本就是只能疊加,不能延續的。」停了停道:「你別怕,等你服丹的時候,我把你打昏,這樣你能少受點罪。」
「……算了吧。」楊五道,又問,「上一顆的效力什麼時候耗盡?」
「大約就在這兩天。」
「那我?」
「你且在我這裡安心住下。盡量不要出門。」沖禹已經吩咐了下去,這幾天無他召喚,任何人不得擅入。但還是小心點好。
楊五這事若是讓旁人撞破了,那真是三百年的老臉都沒地方擱了,沖禹真人苦惱的想。
「可以。我去找些書看就行了。真人,糖豆再給我一些。那些仙鶴勢利得很,不肯吃凡人餵食呢。對了,別的丹藥也給一些吧,我吃的沒剩多少了。」
沖禹掏了掏,只掏出了幾瓶,全給了楊五。楊五表示不滿:「這麼少。」
沖禹無奈:「我身上的多是些你不能吃的,這些尋常丹藥,我不過隨手備上一二而已,不會很多。回頭我叫人帶你去丹房再拿些就是了。」
這沒底線的老妖怪臭不要臉的把八歲的孩子催長了,送去給人雙修解毒,訛他些丹藥,楊五毫無心理負擔。
她將之前借的書都還回了沖禹的藏書室,仔細在那裡尋了一陣。沖禹幾百年的藏書,種類駁雜。她還看到了許多明顯是凡人俗世的話本、詩集、遊記一類的書籍。她尋出來不少。
這一類的書,不僅能打發時間,也沒有與道法、修鍊相關的書籍那樣晦澀。有許多用的並不是古字,看得出來因為來自不同的地方,字體都稍有不同程度的變形。但因為都是同源文字,楊五辨認起來倒也不難。倒是真正關於道法方面的書籍,她很難才找到幾本勉強能看懂的。
這次依然是住在上次的樓閣里,一日三餐,待執役弟子送來,沖禹自會喚她。其他時間,她都安靜的縮在閣樓里讀書,打坐。推開窗,樓外「仙氣繚繞」,白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靜得讓她有種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錯覺。
還不到半年,昔日小山村土坯房茅草屋的生活,彷彿只是一個夢。
他們……還好嗎?大妮兒,可找回來了?
有了那些黃金,應該能過上很富足甚至奢侈的生活了,更不要說還做著一個「我家的閨女當仙人去了」的美夢。以他們的認知和信仰,活在這樣的夢裡,該當……是很幸福的了。
沖昕站在階上,聽著馭獸司的人說話。
「疾風狼速度比紫炎龍獅更快,又比焰雕更穩當,最是合適不過了。」那弟子笑道,「這隻幼狼剛剛二十九歲,正好馴化出來。原本虛澤道君、虛瀾道君都想要的。我們掌事一聽是道君要的,立刻便命弟子送過來了。另外這兩隻……」
另外兩隻一是角牛,一是雙翅獸,都是最常見的騎獸,是給峰上執役弟子騎乘的,沖昕並不在意。至於虛澤、虛瀾兩個,他也無所謂。雖然同樣是金丹道君,但他是沖字輩。虛澤、虛瀾縱然年紀比他大,結丹比他久,見了他,一樣要畢恭畢敬喊聲「小師叔」。
他只關心那頭疾風狼,因為那是給楊五的。
「有勞了。」他說。
徐壽就給那弟子手裡塞了幾塊靈石。馭獸司的弟子笑逐顏開的,把幾套馭獸環留下,仔細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徐壽很有眼力的把其中唯一一個做工十分精緻,鑲嵌著寶石的頸環和手環捧給了沖昕。沖昕接過那頸環打開,看了一眼階下有些不安分、時不時的齜一下牙的幼狼。說是幼狼,這體格立起來也比一個成年男人還高了。離開了生活了數年的馭獸司,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對陌生人,本能的想要自我防衛。
沖昕一眼看過去,威壓瀰漫,幼狼和角牛、雙翅獸都忍不住退了幾步。角牛、雙翅獸都是尋常靈獸,智力不高,性情溫順。這疾風狼卻是十分少見的珍貴靈獸,智力、靈性都遠勝二者。見沖昕拿著馭獸頸環走過來,本能的想反抗,卻在他的威壓之下,終於低頭俯身。
沖昕把那頸環咔嚓一聲鎖在了它的脖子上,翻身騎上,摸了摸它的頸毛,輕聲道:「走吧。」
幼狼不敢違抗,馱著他向前奔跑幾步,到了崖邊縱身一躍便騰空而起,御風而行。此狼名「疾風」,聽名便知速度有多快。
徐壽待在地上,手擋著陽光,羨慕的抬頭張望。卻知那疾風狼是專為楊姬準備的,他怕是摸不著邊了。唉,算了,他也沒那麼貪心。拍拍身邊角牛的背,捋捋雙翅獸的毛,他有這兩個,知足了。總比讓他這大個子騎只小鶴強。
不知道道君在空中對那幼狼做了什麼,等他繞著煉陽峰盤旋了幾圈再落地,幼狼已經低眉耷眼的,十分溫順了。
待落了地,沖昕翻身下來,捋了捋幼狼後頸的毛,把它交給了徐壽。本來還有點脾氣的幼狼,已經被他徹底收服了。
就等五兒回來了,他想。她看著安靜話少,其實骨子裡有一股調皮勁兒。大約因為是凡人的緣故,似乎特別嚮往高速的飛行。他只帶她玩過那麼一回,她後來也沒再提過,他以為她已經盡興了,不曾想原來心裡還惦記著。
只是她寧可跟外人提,也不來跟他說,讓他心中微感不虞。
是不是因為他白日里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的確,他們見面多是晚上,在帳中……況且,倘真要他帶著她玩耍……
算了,還是讓她自己騎著狼玩吧。這狼速度不錯,她定然會喜歡的。
不知她什麼時候回來……
楊五一直沒能回去。
沖禹說還需要「兩天」,結果兩人足足等了四天,上一顆迎風丹的效力才終於耗盡。楊五遭了一茬罪,先縮水,緩了緩氣兒,第二天再遭一茬罪,重新長大。
「疼死了!」她跟他抱怨,「得多給我些丹藥補償才行!」
「好好好,知道了。」沖禹無奈。
稍晚片刻,周霽便應沖禹的召喚而來。
「你帶她去丹房,凡她能吃的,她想拿什麼任她拿。」這丫頭十分會趁機訛人。沖禹捏捏眉心,給了周霽對牌和一張傳聲符。
周霽便帶著楊五去了山腰的丹房。跟守庫之人對了對牌,用傳聲符交代了沖禹的命令。守庫人有點好奇的看看楊五,放了他們進去。
一間間房舍里瓶瓶罐罐多得讓人咋舌。楊五忍不住道:「這裡是丹藥司嗎?」
周霽笑道:「不,丹藥司在太許峰呢。這裡是師父自己的丹房。」
看楊五驚訝,他笑道:「沒什麼好驚奇的。就因為師父在丹道、符道上極有造詣,所以掌門才令師父掌著丹藥、符籙二司。」
「可你……不是劍修嗎?」楊五問。「我以為劍修,該拜劍修為師父的。」
「你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周霽點頭道,「許多小宗門,的確是這樣的。」
楊五不由好奇:「願聞其詳。」
「有句俗話,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周霽解釋道,「宗門信奉,修行大路上『引領』不如『自悟』。甚而認為,過多的引領會妨礙一個人的自悟。所以門中對弟子,便是親傳弟子,向來也是放養的。拜師和收徒,通常都是因為有了師徒緣。」
他笑道:「兩年前師父將離開宗門時,恰巧看到我在練劍。我的劍意便入了師父的眼,合了他的眼緣。師父就說,他即將出門,待他回到宗門,再行收我為徒。這便是我和師父的師徒緣,其實就是一眼之緣罷了。」
楊五點頭表示受教了。
周霽看了看,引著她去了另一個房間:「這邊的都是滋養類的。」指引她哪些是她能吃的。
除了她比較熟悉的清光丹、冰梅津露丹等一些常吃的,凡是周霽說她能吃的,楊五就不客氣的往自己乾坤袋裡裝。周霽一路跟著她就開始額頭冒汗,原本看她停手了,還鬆了口氣,沒想到臨出門了,她又小手一揮,丹藥一堆,頓時眼角抽了抽。
待到出門清點登記時,周霽和守庫人都:「……」
路上,楊五還問周霽,沖禹私人丹房那麼多丹藥是做什麼的。
「優先供應給宗門。宗門裡的丹藥消耗量還是很大的,所以優先給宗門。餘下的,才會給外面的丹藥行。當然那些都不過是弟子們在師父的指點之下煉的,但即便如此,旃雲峰的丹藥,還是比旁處的受歡迎。至於師父自己親煉的珍品丹藥,都是拿去珍寶閣拍賣的……」
「……所以真人很有錢,不,很有靈石吧?」楊五懂了。
周霽笑了:「那當然的。咱們宗門裡,道君、真人們,就沒有窮的。」
「嗯。」楊五一本正經的道,「那下次跟他再多要些丹藥。」
周霽失笑。
再轉眸,卻看見楊五鬢邊幾縷長發隨風拂動,嘴角含笑,低頭輕撫白鶴頸羽……御劍的少年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
及至將楊五送到了煉陽峰,周霽朝洞府抱拳,朗聲道:「師叔,楊姬已經送回,師侄告退了。」
沖昕的聲音便在二人耳邊響起:「有勞了。代我問候師兄。」
周霽躬身應「是」,御劍離去。
楊五還遠遠的跟他揮揮手,一轉身,她家的道君袖手站在階上,淡淡的看著她。唉,又是這種「淡淡的」表情。好好的年輕男孩,一點朝氣都沒有,像個城府深沉的老頭子。說起來,周霽就要有朝氣得多了。
「道君!」楊五嘴角翹起,喊了他一聲,提著裙子跑過去,故意撲進他懷裡。
原本冷冷淡淡的青年就綳不住了,只得張開雙手接住她。溫香軟玉抱個滿懷,深覺無奈,不知道自己怎麼遇到她就總是維持不了一貫的形象。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又忍不住親了親她,問:「怎地這麼久才回來?可是身體有不好?」
她多日未歸,他第三日便遣了徐壽過去旃雲峰探問。師兄卻說她並無大礙,只是要與她多調理幾天。他還有些擔心,不想今天就回來了。
楊五答道:「沒有,只是真人給我多調理了幾日。道君,真人給了我很多丹藥呢。」她笑起來。
他仔細打量,見她眉目舒展,元氣滿滿。在旃雲峰養這幾天,氣色竟是比在煉陽峰時還好。想來……是連著幾日沒有受螭火毒之痛的緣故吧。他心中便不由得一軟。
「那就好……」他親了親她的額發。不知是否錯覺,竟覺得幾日不見,她眉目五官越發的清麗。
楊五抬眼,見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心中明白,故意問道:「怎麼了?」
沖昕握住她的手,道:「有東西給你……」
一隻鑲嵌著寶石的漂亮手環便扣在了楊五的手腕上。楊五摸了摸,雖不是特別喜歡,卻深知男人送你禮物的時候,喜不喜歡都要表現出喜歡的樣子。便笑道:「真漂亮,謝謝道君。」
沖昕牽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楊五微怔。
……
那隻狼若人立起來,應該會比徐壽還高。一身銀灰色的皮毛,水光油滑。緊實的肌肉顯示出蘊藏的爆發性的力量。和馭獸手環一套的頸環箍在他的脖頸上,使它只能乖順的對人類低頭。
在被告知這頭疾風狼以後就是她專屬的坐騎后,楊五的眼睛迸發出明亮的光芒。
沖昕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發自內心的、情不自禁的喜悅。那明亮的臉龐,叫人移不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