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
夏小語感覺心有些亂,看著空空的家裡,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又回來了,這個家,這間房子,是父親在她出生前半年建起來的,120平方米的青磚平房,是村裡的第一間平房。門口向南,門前是120平方米的院子。記得前世的時候,大約十年後自己就因為沒錢交學費,只得賤賣了這房子,永遠地失去了它。
想起往事,心裡有些感傷,這一世,決不能讓自己如此被動了。夏小語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分析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想想接著該怎麼辦。
這裡是嶺南一小城,夏小語所在的村叫木陽村,離鎮上不遠不近,既不依山傍水,到鎮上的交通也不太方便,處於不上不下的位置。夏小語的爺爺是水手,祖先是漁民,在木陽村定居下來后,經人介紹,娶了鄰村的夏小語奶奶,生了伯父夏日輝和夏小語父親夏日耀兩個人。
夏日輝娶了隔壁鎮的一女人為妻,生有四子一女,現在兩個兒子已經結婚,大兒子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二兒子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夏日輝最大的孫子比侄女夏小語還要大2歲,這是因為夏小語的爺爺奶奶是在40多歲才生的小兒子。
因為夏小語爺爺是後來才來到木陽村的,不是原住民,所以土地極少,比如夏小語名下有兩份田地,土改分田地時,父母各一份。兩份合起來還不到半畝。在這裡,想靠種田發家致富是不太可能的了。這地方還有個缺點,就是缺飲用水,雖然不傍水,離海不近,但是也不是特別遠,所以,很多地方打出來的水井裡的水是不能飲用的,只能用來洗刷各種物品。
前世自己常疑惑,母親怎麼會嫁到這邊來?一個連水都缺的地方,就算是大山裡,也比這裡活得方便啊。
如今,夏小語並不怨恨母親的改嫁,雖然奶奶總是說母親的壞話,說她狠心,拋下自己不要自己了之類的話,但是夏小語知道,母親對父親是有真愛的,母親和父親按後世的說法,是裸婚,沒有婚禮,剛結婚時,住的是爺爺分出來的一間單獨的青磚瓦房,不足6平房米,只有門前一面見光,一扇小木窗戶,一扇木門。住在裡面的逼仄可想而知。
婚後,母親管著父親的工資,省吃儉用,努力幫著父親攢錢,才建起了現在的房子,假如不是母親的約束,父親賺的錢大部分都會給了伯父一家。父親活著的時候對他大哥好得很,只是伯父對這個弟弟,就一言難盡了。
在夏小語父親夏日耀去世后,母親林芷雲差點瘋掉了,由於抑鬱過度,得了胸膜炎。
有一次,林芷雲感覺病又犯了,就帶著鎮上衛生院的藥方到診所去看病,診所里當時除了那位中醫李醫生,還有一個年輕的西醫張醫生,林芷雲年輕時也算是個美人,雖然傷心憔悴,卻更有一番別樣的魅力。
張醫生見色心起,在給林芷雲打針時,偷偷地在針水中加入了春藥。打針的時候是傍晚時分,到了晚上,萬籟俱寂,村裡到處靜悄悄。
在八十年代,沒有電視和別的娛樂,就算是收音機也是極少數人家才會有。村裡的村民大都一天黑就上床睡覺了。林芷雲突然感到全身發冷,一直哆嗦,然後門外的小路上傳來皮鞋的「的、的、的」聲,最後停在門口。林芷雲是個思維敏捷的人,她走近門口,從門縫中看到那個身影,將事情前後聯繫起來一想,就一切都明白了。
林芷雲從柜子里的針線盒中取出針,用力地往手指刺去,直到刺出血來,夏小語那時雖然還小,見母親這樣,也嚇哭了,林芷雲在劇痛中逐漸恢復清明,接下來她站在天井中,朝著林小燕奶奶家的方向大喊:「林大嬸,快來啊!林大嬸,快來啊……」聽到母親的喊聲,門外的人很快跑掉了,「的、的、的」的皮鞋聲漸行漸遠。林小燕奶奶聽到喊聲,很快過來了,林芷雲抱著夏小語,一邊哭一邊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林奶奶聽。
林奶奶看著林芷雲手指上凝固了的血跡,不禁嘆氣,說:「這件事過去了就算了,沒證據也不好聲張,但是假如今後有什麼事,我一定幫你,支持你!」林芷雲無奈地點了點頭,此事不再提起。
誰知沒過多久,村裡就傳來謠言,說林芷雲不甘寂寞,不守婦道之類的話,一打聽,是診所那個醫生傳出來的。他因為那次失利,對母親記恨在心,所以故意造出這些謠言來。林芷雲憤怒之餘也不失冷靜,就在某一天晚上,請管理區里的幹部們、村裡年長的有威望的長輩一起來評理,夏小語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電燈暗暗的光芒。母親打開了好多摺疊椅子,請大家坐下,還讓林奶奶把那晚的事情經過說出來,伯父也來了,看一眼就走了,一句幫忙的話也沒說,自家奶奶也來了,也是什麼都沒說。
事後,林芷雲徹底心寒了,後來在夏小語外婆的勸說下,就改嫁了,她嫁的也不是什麼有錢的人家,是個很窮的農夫,夏小語能理解母親的選擇,母親所想要的,只是一種安全感,希望有人欺負自己時,能有個人能讓自己依靠,幫自己說話。本來她是想帶走夏小語的,只是夏小語奶奶死活不肯同意,就含淚作罷了。
房子等於家嗎?現在,這房子,這家,就只剩下夏小語自己,就算是家,也只是個支離破碎的家。
夏小語看著正在煲葯的葯煲,想著差不多該熄火了,就把爐里的炭灰扒出來。奶奶應該正忙,也許沒那麼快趕來。自己幼小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以後,可以自己做一些事,為自己以後的生活做準備。
奶奶有自己的單獨的房子,她白天在伯父家,晚上帶夏小語回她的房子睡覺,前世,自己在這房子住的時間並不多,印象也不深刻。重生的這輩子,自己是想留在這裡多一些時間的。幾年後,伯父一家是會搬到城裡去的,但是不包括夏小語,他只是把她的戶口遷到城裡,然後對村裡的人說,他花了好幾千元給侄女買了個城市戶口。實際情況是,他花錢找關係把他家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媳三個孫子以至老母親都遷到城裡了,介紹人送他一個名額,他就把夏小語捎帶上了。
夏小語心想:這一次,再也不要把戶口遷出去了。戶口留在這邊,一來,可以自己擁有一個戶口簿,很多事情辦起來方便,再一來,擁有村裡的戶口,能取得某些征地補償,承包土地能更名正言順一些,征地補償雖然不多,但是聊勝於無。錢不多,但更重要的是一種對家鄉的歸屬感。前世好多人之前把戶口遷出城了,再想回來也不行了。
伯父夏日輝,他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也極為聰明,很有才能。他最大的才能就是會做人,至少夏小語前世直到病重將死,都沒聽到過誰說夏日輝的一句壞話,人人都說他人好,方方面面各種誇。
夏日輝很會做好人,就算做了壞事,也能半點壞不沾身。他小的時候曾經上過私塾,寫得一手好字,經常給別人寫各種契約。他繼承了父親的職業,國家有補助,也能經常往來深圳廣州香港等地。
事實上,夏小語父親去世后,是有一部分補償的,因為夏小語父親當時就是和夏日輝一起工作的,夏日輝便從中得到了很多好處,也包括很大一筆金錢。但是,夏小語母親雖然知道些事情枝末,但是找不到人來求證,因為那些大人物,離村裡是很遙遠的。夏日輝以哥哥的身份,把所有好處都笑納了。然後只要不讓夏小語餓死,就能證明他對弟弟有多情深意重,有多懷念,對侄女有多好了。
父親身亡的補償,夏小語知道這個虧是吃定了的。那個大老闆,前世,她沒見過。說是補償,而不是賠償,就是說,精神賠償多於物質賠償,很多好處是暗地裡的,而不是明面上的。夏小語父親夏日耀很得上司器重,因公犧牲后,上司曾經提過要見夏日耀妻女,讓夏日輝帶去看看,夏日輝拒絕了,說孩子太小,弟媳沒見過世面。就這樣不了了之。
就這樣,前世的夏小語其實早就知道這些事實,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相對比起錢,自己更想要的是一個幸福的家,一個溫暖的家。
奶奶還沒來,夏小語把葯倒出來,剛好大半碗,剛想端起喝了,突然想起老中醫李醫生說要飯後喝,就放了下來。走近裡屋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然後走出天井這邊,在井邊打了一點水洗臉。夏小語家這口井,很幸運地,打上的水能飲用。
等了好久,奶奶終於來了,奶奶已經吃過飯了,給自己帶來一小盆飯,飯上面是一點魚肉和少許菜。看奶奶臉色不太好,夏小語沒再吭聲,乖巧地把飯吃了,然後把葯喝掉,收拾好碗筷,很快衝完涼,就跟著奶奶到奶奶的房子里去準備睡覺。
剛進奶奶屋子,就看到一把尺子從屋裡飛出來,差點就要打在夏小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