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聲孫夫人,尹蘭漪斂了笑容,眼淚就簌簌往下落,「子昭和我竟如此見外,好不容易與你重逢,人家滿腔委屈,幾年前受的逼迫想跟你說說,而且這幾年來,心裡夢裡都是子昭。」
袁熙說:「這樣吧,此處人多眼雜,到縣衙後的林子里等我。」
尹蘭漪笑嘻嘻喊來小丫鬟,這個小丫鬟本不是貼身伺候她的,只是做一些雜事,今日特意將她帶了來,因為水柔認識她。她囑咐小丫鬟在後衙門口等著,看水柔出來了,設法把她引到林子邊去,她不是孤傲清高,才色雙絕嗎?那就讓她看看子昭和自己是如何的舊情難了。
小丫鬟疑惑說:「萬一她不出門呢?」
尹蘭漪笑笑,「那就下次。」子昭一向難擋自己的魅力,對這一點,她信心滿滿。
她脫了披風,裡面一襲桃紅色衣裙,往昔她穿這顏色,子昭總會笑著說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又說這種顏色別的女子穿了難免俗艷,蘭兒穿了卻奪人眼眸。
過一會兒袁熙脫了官衣、官帽過來,藍色的常服更顯挺拔,尹蘭漪嬌笑著喊了聲:「子昭。」
袁熙神情依舊淡漠,彷佛沒有看見她一身的艷麗,離她幾步站著說:「蘭漪有事就說吧,你我已各自婚嫁,如此見面於理不合,不過蘭漪既遠道而來,還是和你說清楚,日後請叫我袁熙或者袁大人,我會尊稱你一聲孫夫人。」
尹蘭漪的笑容僵在臉上,顫聲說:「子昭竟如此絕情,你難道不憐我遠嫁千里,做了一個老頭子的續弦嗎?我都是被逼,無奈才從了他的,如今能與子昭重逢,難道不是天定的緣分嗎?」
袁熙微微笑了笑說:「以我對孫知府的了解,除了喜歡名硯並無其他嗜好,他能對亡妻不離不棄,也是有情有義之人,又怎麽會逼迫你呢?還有就是依我對你的了解,豈會被逼迫到無奈的境地,如今你一身富貴榮華遂了心愿,就不要因不足而生了是非。」
尹蘭漪留下淚來,「我隻身跟著他們到了蘆州,表姑一直也不給我說親,我也不敢提起,她病入膏肓前,硬是把老頭子推進了我的房中。」
袁熙愣了愣,「那你可曾反抗?」
尹蘭漪頓了頓,想起那夜孫守仁本轉身要離去,自己卻一時糊塗撲在他懷裡。
袁熙看著她的神情一笑說:「孫知府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能說三道四,如果你真的受了逼迫,孫知府從四品官強逼民女,我可以上書吏部,自會有巡按來查實。」
尹蘭漪盯著袁熙,她此生的三個男人,她最鍾情袁熙,不過要她離開孫府拋卻知府夫人的身分,卻也萬不可能,孫守仁雖有權位富貴,卻快到知天命之年,如果能有袁熙疼著她、照料她,她的人生才算圓滿。開頭以為袁熙是假裝正經,要不也不會和她到林子里來,此時聽袁熙這麽一說,竟是對她半分情分也無,心頭陡然生出怒火,臉上卻依然笑著,「人常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子昭竟如此對我嗎?」
袁熙笑笑,「往昔縱有千般情意都已過去,從退親那時起,你我就各自男婚女嫁,再無干涉,從此以後我只當蘭漪是路人。」
尹蘭漪心中一涼,「路人?子昭如此狠心,我卻無法當你是路人,我此生真心愛戀的只有子昭,如果有朝一日我果真面臨困境,子昭也置我於不顧嗎?」
袁熙聲音輕柔了些:「蘭漪真有難處,自有孫知府庇護,我的心裡早已被柔兒填得滿滿的,再難裝下別人。」
他說到柔兒,雙眸里滿是溫和的笑意,尹蘭漪的妒忌升騰起來,想起他那日當著那麽多官員的面,笑嘻嘻說本人懼內,懼內得緊,如果不是愛,不是在乎,又何來的懼呢?
她一咬牙問道:「如果我有性命之憂,子昭也不幫我嗎?」
袁熙看看她嘆道:「蘭漪也太過執著,假設怎麽做准呢?不過我還是坦言告訴你,就算有那麽一天,我也會和柔兒商量,她若願意,我定會伸出援手。」
尹蘭漪的心徹底冰涼下來,一雙美麗的鳳目透過淚光越過袁熙的肩,看見水柔往林子邊上走來,心中無比的怨恨,她擁有的幸福本該是自己的,想起袁熙剛剛說的心裡被她填的滿滿的,心中就無限委屈。當日自己那麽和表姐一說,他竟斷然要退親,他如果能哄勸一下或者軟語央求,說不定她就心軟了,後來母親見自己哭泣,曾托媒婆捎話給他,他冷冷的一句覆水難收,就再無迴轉餘地。
她看著水柔婀娜的身影,心中憤怒、委屈、怨恨夾雜在一起,再不顧及臉面,撲到袁熙懷中緊緊摟住他的雙肩,看著水柔踉蹌著轉身,心中才舒坦了些,下一刻她被袁熙略有些粗魯的推開,冷冷的說:「蘭漪還是喜歡這種濃艷的香粉嗎?我如今只喜歡柔兒身上淡淡的馨香,這香粉聞了就心煩。」
尹蘭漪呆立在林子中,聲音抖著有些尖利:「袁子昭,以前你都怎麽說的?如今竟嫌濃艷心煩了嗎?」
袁熙朝她一揖,「孫夫人,正所謂今非昔比,本官還要升堂問案,告辭了,日後還請自重,不要再來豫章生事。」說完轉身就大步離去。
只留尹蘭漪抓住身旁的樹榦氣得全身發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招手讓小丫鬟過來扶住她手,坐到街角馬車中,冷眼看著縣衙後門,過了一陣子見水柔綳著臉出門離去,這才笑笑吩咐回州府去。
一路陰沉著臉想著袁熙的話,從沒有哪個男人會對自己這般冷酷,就是孫守仁當日一臉正經,自己撲到他懷中時,立馬就酥了,表姑尚未閉眼,就常常夜半鑽到自己房裡來,每次宴請下屬官僚,人人的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瞄,只有今年中秋除外……
回到府中,兩歲多的兒子紮著小手喊著:「娘親。」撲到她懷中,抱著兒子胖嘟嘟的小身子,心裡的陰霾才一掃而光。
夜裡沐浴後,斜歪在床上,小丫頭給捶背捏腿,不知怎麽又想起林子中袁熙身上惑人的氣息,那是青年男子身上才有的乾凈清爽,想著想著全身燥熱起來,打發人去請老爺過來,回話說是在擺弄那幾方名硯,其中一個就是袁熙送的。
袁熙總是那麽機靈通透,早早就打發人送了來,否則十四那日老頭子也不會對他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絲毫不計較他的無理,他自然也是有恃無恐,遲來早走不說,甚至因老頭子拿水柔和倌人相比而直言不滿,袁熙啊袁熙,四年前我沒有見識,竟不知道你的可貴之處,如今見得多了,才知你前途無量啊。
孫守仁戀戀不捨的離開書房裡袁熙送來的龍尾硯,其石堅潤,撫之如肌,磨之有鋒,澀水留筆,滑不拒墨,墨小易乾,滌之立凈,這小子,上任月余官聲不錯,自己這嗜好極少對人言,他也不知從何得知,這龍尾硯就產於豫章縣,可心中再嚮往,總不好開口找人去要。
其實袁熙在赴宴之前,就詢問姚縣丞孫知府的喜好,姚縣丞搖頭,孫知府似乎並不重金銀財寶也無特別嗜好,江州上任三年了也摸不清有何愛好。
於是袁熙就打發老韓設法找到孫府里負責洒掃的僕人,詢問孫知府在後衙常待在哪兒,回來說是書房,又去問書房裡可有名字畫,說是沒有,那書房裡哪兒最乾凈,說是書桌上那幾方硯台,誰也不能動,袁熙就心下瞭然。
姚縣丞佩服不已,自己打聽三年未果,從未想過去問府里的僕人,不就是龍尾硯嗎?家中有好幾方,便拿出一方來給了袁熙,袁熙不費分文就獲得孫知府青眼。
孫守仁回到卧房,夫人酥胸半露,媚眼如絲的看著他,笑呵呵過去一把摟住倒在床榻上……喘吁吁停下來時,夫人卻緊摟著他不放,嬌聲喚著老爺,手也不安分得滑向他身下。
他無奈說:「蘭漪自生了孩子後,床笫之間越來越喂不飽了,人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等你三十那會兒,為夫更老嘍,更力不從心了。」
尹蘭漪聽見這個,想起英挺俊朗的袁熙,手下的動作加快了些,孫守仁好不容易又起了興頭,不一會兒就敗下陣來,看她滿臉酡紅身上著火一般,忙不迭披衣下床說:「老夫今夜去書房睡,夫人冷靜冷靜。」
尹蘭漪看他走了,委屈得不住咬牙,起身喝了杯涼茶才清醒了些,想著靠在袁熙懷裡時他那有力的心跳,咬牙站起身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在地上。
幾個嬤嬤丫鬟聽見夫人房中嘩啦啦的響動,忙進來問:「夫人何事?」
尹蘭漪冷著臉喝道:「全都給我滾出去。」
眾人忙掩門退出,尹蘭漪把能砸的東西都摔在地上,直到力竭才怔怔坐下,盯著窗外透進的孤冷月光,禁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