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挽夏這才發現牠腳上綁了個竹筒。
來送信的?
挽夏覺得這鷹成精了吧,還知道示意。
她又再坐起身來,先將元寶抱到懷裡,然後拿書朝白頭鷹揮了揮。
白頭鷹本能的就騰空往外飛,挽夏順手啪的把窗關上。
在低空盤旋的白頭鷹看著緊閉的窗子直歪腦袋,又在廊下急躁亂飛一通後,衝天而起,消失在暗夜中。
再沒有聽到外邊的動靜,挽夏心煩意亂的丟了書,躺到了床上去。
大鷹回程似箭般迅速,直撲到了沈滄鈺的書桌上,隨後就在桌上暴躁的亂跳,直跳得羽毛都掉了幾根。
沈滄鈺正處理書信,被牠鬧得有些頭疼,這才放下筆看牠。他視線掃到牠腳間的小竹筒,發現蠟封並未開,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將竹筒取下,又喚了王培送來生肉,走到窗邊拆開。
信還是他讓送去的信,原封不動。
大鷹沒有見著小姑娘?
他捏著竹筒,疑惑紛紛。
大鷹勞苦一番,開心啄肉吃,正吃著,突然聽到什麽東西發出喀嚓一聲。
牠轉著腦袋尋聲看過去,發現是自家主人,然後便見他一揚手,先前掛在自己腿上的小竹筒化成碎片,被主人抬手灑落在地。
沈滄鈺臉色鐵青。
大鷹不可能沒有見著小姑娘,應該是小姑娘故意將牠趕走了。
她不收他的信,什麽意思?
因為凌景麒?!
沈滄鈺想不到別的事來,心裡有怒意翻湧。
月光從窗外灑落在他肩膀上,他面沉似水,整個人都染了月色的冷意。
他站了許久,一甩袖轉身出了屋。
戚安才剛歇下就被自家主子拎了起來,讓他即刻去把凌府明哨暗哨探清楚。戚安打著哈欠換了夜行衣,一去一回用了一個時辰。
「凌大將軍也太謹慎了些,險些沒坑死屬下。」衣服有幾處破損的戚安憤憤道。
他沒有見過在府里設箭陣的人,為了躲暗哨一失足,差點就成了刺蝟!
沈滄鈺神色淡淡看他一眼,「驚動了?」
「及時矇騙過去,從樹上打了個鳥窩下來。」也正好那樹上有鳥窩,不然他的任務也完成不了。
戚安說著將剛回屋畫好的布防圖遞上前。
沈滄鈺接過攤開,記下幾處重要點,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戚安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房,打了個哈欠,又慢悠悠回房補覺。反正有暗衛跟著,也用不上他,只是他家王爺好可憐啊,翻個牆都那麽折騰。
三更已過,整個北平靜悄悄的。
一道暗影無聲無息掠進凌府,出現在睡得正香的挽夏床前。
小姑娘卷著被子,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沈滄鈺撩著帳幔,看得有些想笑。她的睡姿還是那麽不老實,胳膊都露在外頭,小巧的玉足也貪涼伸到錦被外邊。
寒從腳來,便是大暑天,這也不妥。
他走到床尾,伸手將被子給她扯好,然後再坐到床頭。
她睡得很沉,聽說今日凌府設宴,估計是累了吧。
他來之前憋著一股火氣,見著她居然就全消散了,散得連他都覺得驚訝。
「挽挽……」沈滄鈺看她好一會,俯身在她耳垂輕咬,繾綣地喚她。
小姑娘哼哼兩聲,卻沒有睜眼。
沈滄鈺低低笑一聲,伸手去捧她的臉,指尖摸到了濕濕的淚意。
他動作一頓,隨後又往她眼角摸去,潮潮地,她枕著的幾縷頭髮亦帶著濕意。
沈滄鈺唇邊的笑霎時隱去,目光沉沉盯著她的睡顏。
她哭過……為什麽哭?
在他印象中,她也就只在他面前哭過兩次,還是重生後。
「挽挽…」他輕輕搖她,小姑娘終於睜開了眼。
在她睜眼那刻,動作亦出奇快速的摸了枕下匕首。
沈滄鈺頭疼她的警惕反應,伸手輕輕捏住她的細腕,「是我。」
挽夏在完全清醒後,靜默片刻,旋即伸了腿朝他踹去。
她不似往常,沈滄鈺一怔,退了開來。
小姑娘卻是俐落跳下地,跑到牆邊直接摘了弓。
黑暗中,閃著銀光的箭頭異常刺目。
面對冷箭,沈滄鈺一顆心沉了又沉,神色冷然,「你這是做什麽?」
「是我要問璟王您要做什麽?」
璟王?!
小姑娘生硬的稱呼使他冷笑一聲,「你究竟是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請您離開,往後也不要再這般擅闖我的閨房。」
沈滄鈺一陣沉默,突然抬了步子往前。
挽夏手輕抖,死死抿著唇盯著他,他越靠近,身上那股冷意、凌厲的氣勢越發明顯,那麽懾人。
「站住!」挽夏見他只離她三步,低低斥道。
沈滄鈺充耳不聞,只危險地盯著她看,步步逼近。
挽夏手抖得越發厲害,弓弦都快勾不住了,她忙定了定神,再度拉滿弓。
「不錯,能拉滿弓了。」沈滄鈺已走到她跟前,尖利的箭頭就那麽抵在他喉嚨。
他說話時產生的震動,從羽箭尖端傳到了挽夏指間,她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拉滿的弓像泄氣的皮球,霎時沒了威脅。
她頹敗的靠著牆滑落,怔怔看著地上的影子。
沈滄鈺伸手揩去喉間那星點血跡,蹲下身,凝視著她,「彆扭也鬧過了,該告訴我原因了嗎?」
挽夏不想說話,只垂頭不看他。
他深吸口氣,壓下那不斷撩起怒火的猜測,伸了手抬起她的下巴。
「原因。」
他的指尖很涼,挽夏打了個激靈,終於與他直視,「你想要什麽原因,你很明白不是嗎?」
「我要聽你說。」
他聲音聽著很平靜,她聽得卻只想發抖。
說吧,總是要說的,說清楚就好了。
挽夏絕望想著,又垂了眸,長長的睫毛輕顫,將她眼中那些酸楚遮蓋。
「不過就是橋歸橋,路歸路,有什麽原因?」她聲音輕飄飄的,虛弱無力。
沈滄鈺眼中光芒銳利,直盯著她的臉看,彷佛要看到她心裡去。
說得多輕巧,橋歸橋,路歸路,他們之間這些日子才修補好的感情,就被她那麽輕描淡寫摘掉了。
他不滿地用指尖輕輕去摩挲她的唇,聲音也很輕,有著壓抑到極致的冷靜,「難道不是因為凌景麒?他撞破了我們的事,你就又成縮頭烏龜,你告訴我,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是又怎麽樣!
挽夏閉了眼,心頭揪著疼。
經歷過家破人亡,她害怕,她恐懼。
她的任性妄為,很可能將凌家再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境地。她知道的,只要她爹爹清楚了她的心意,他還是會像前世一樣,義無反顧地只想她幸福,就像她大哥說他沒有生氣一樣。
她的親人都只希望她好,過得開心。
可她真的不能再自私了。
凌家不能再重蹈覆轍,她亦受不了再有一次那樣的打擊。
見小姑娘不語,身子不停地發抖,沈滄鈺心頭生起了悲涼。
他努力了那麽多,竟是比不過一個凌景麒帶給她的衝擊……是他太自負了,也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她前世誤會凌昊身亡的原因,再喜歡著他都給了他一刀,有過那樣經歷的她,心頭的結又怎麽會那麽輕易解開?
「我明白了。」沈滄鈺突然鬆了手。
他逼那麽緊也沒有用,而且此時他亦不敢太靠近凌府。
北平如今還未能全控在他掌中,稍有不慎,這些日子的努力就會化為泡影,凌家好不容易爭取喘息的機會也就沒有了。所以這兩個月來,他都不敢輕易見她,就是凌景燁尋伍蕭治病,也是在探子的監視下。
就先這樣吧。
彼此都先冷靜些也好。
沈滄鈺站起來,那個氣質清冷矜貴的璟王又回來了,雲淡風輕,遺世獨立。
他就那麽離開了,很安靜,很平靜。
挽夏縮成一團坐在牆角,她知道他生氣了。
他該生氣的,她明明說過要相信他的,他該生氣的……
她無聲喃喃著,將頭深深埋在雙膝間,心中的悲意似浪潮,一波一波湧起,將她淹沒。
她以為她會哭,卻一滴淚都沒有,雙眼乾澀得發疼。
她想,其實她是涼薄的人,明明是那麽喜歡,最後卻連淚都沒有了。
挽夏抱著自己,呆坐在地上許久才起身,慢慢回到床上。
她全身發冷,顫抖著閉上眼,說是睡著卻更像是昏迷過去,對外界一點知覺都沒有……
清晨,顧嬤嬤發現小主子發熱了,巴掌大的小臉燒得通紅,燒得直說胡話,一聲接一聲的喊著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