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卦
玄戈拿了三個一塊錢的硬幣出來,抬眼就發現陸爻正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眼神有些奇怪。
「怎麼了?」
心裡萬分在意「玄戈」這兩個字,陸爻糾結來糾結去,選了一個不那麼突兀的問法,「我叫陸爻,上下兩個叉的那個爻,恩人,你的名字好特別,『玄』這個姓氏很少見啊。」
「嗯,確實很少見,我沒碰到過和我一個姓的人。」玄戈不是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所以也沒覺得被冒犯,語氣挺平和,完全沒有干架時的凶氣。他把三枚硬幣遞過去,「你要的。」
「啊?」陸爻傻了兩秒才伸手接過來,努力讓注意力轉到算卦上,把腦子裡刷屏的「怎麼名字就叫玄戈了呢」給忽略掉。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走流程,「你伸手碰碰這三枚硬幣。」
見玄戈十分配合,他還特別耐心地解釋,「碰碰硬幣,是讓你自身的『氣』和硬幣產生聯繫,卦象的指向性就會明確一些。古時候都是用銅錢,現在真的銅錢不好找,硬幣也能行。」
玄戈點頭,沒接話。他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突然發現對方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顆顏色淺淡的黑痣,只在垂下眼瞼時才能看得見。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在意這顆痣,沒忍住連看了好幾眼。
切換到專業模式的陸爻還是挺有范兒的,他把三枚硬幣拋到桌面上,看了看卦象,開口篤定地說到,「你是家中長男,父母雙全,有一個妹妹。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六歲的時候差點因為水夭折,性命保住了,但留下了傷病。家人和睦,不過去年冬天,你的父親去世了。」
說完,陸爻偏頭看向玄戈,特別期待地問,「我說得對吧?」
玄戈對上他的眼神,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都不對。」
天打五雷轟。
陸爻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聲音都有些抖,「沒……沒有一句是對的?」
「有一個是對的。」
絕處看到了希望的光,陸爻瞬間精神振奮,「是哪裡?」
「男,我確實是男的。」話裡帶著點笑意。
猛地伸手扶住桌子,陸爻特別悲痛,「除了性別,都不準嗎?」
玄戈覺得他都要哭出來了,但還是實話實說,「不準。」
自己丟臉真的丟大發了,陸爻好想去天台……靜一靜,他站直了身體,揉揉手腕,又吸了吸鼻子,化悲憤為力量,「再來再來,我再算一次!」
雖然在間隔這麼短的時間裡連著算兩次,不怎麼符合行業規範,但陸爻不甘心啊!
玄戈也沒有提出質疑,只是點頭,「好。」視線落在桌面的硬幣上,他緊握著的手又鬆開,手心都出了一層細汗。
這一次,陸爻決心要挽回自己摔了粉碎的面子,還跑去仔細洗了手,又做了九次深呼吸,力求沉心靜氣。丟開手裡的硬幣后,他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解析卦象,
「你三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家中有個哥哥。最近一個月,母親也離世了。不過你恪盡孝道,你母親走得應該沒有遺憾。」
小心地看向玄戈,陸爻發現對方準備開口,他迅速舉手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可憐兮兮地,「能先給個預警嗎,點頭yes搖頭no?」
玄戈果斷搖了頭。
內心暴風哭泣,陸爻盯著卦象,傷心地喃喃自語,「怎麼就算不準呢?等等……不對啊,就算是我算錯了,一個人也不可能會有兩副命格。」
他很快擺好之前的卦象,確定有問題,咬咬牙,把三枚硬幣重新拿到手裡,看向玄戈,「可以再碰一碰嗎?」
玄戈又依言碰了,陸爻抿著唇,重新起了一卦。他發現自己沒有猜錯,這一次出現的,又是另一副命格——父母雙亡、體弱多病、活不過十八那種。
算卦這麼多年,陸爻第一次懷疑自己,真的已經不是那個被上天選中的少年了!捂了捂心口,他拿不準自己是不是和「玄戈」兩個字犯沖——不管是刻了這兩個字的卦盤,還是叫這個名字的人。或者是,他算卦的技能點滅了?
心好痛!
伸手抓了桌面上的硬幣,陸爻轉身就往門外沖,走出去又轉身探了個腦袋進來,語速特別快,「我想去驗證一個超級重要的問題,這三枚硬幣我借來用一下,之後一定還給你!」說完就跑不見了。
站在原地,玄戈看著空蕩蕩的桌面,眼神有一瞬的迷茫。其實兩年以前的所以事情,他一點記憶都沒有。那時他被老爺子救了,醒來之後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家在哪裡、有沒有親人,唯有「玄戈」這兩個字像是刻在他腦海里一樣,所以才被他拿來作了自己的名字。
他無數次地想要回憶起以前的事,甚至期望有一天能夠有人突然來到他面前,說一直都在找他。
可是都沒有。
玄戈也從來不信算命看相之類的江湖騙術,但在某一秒,他是真的希望對方能夠算出來,算出那些被他忘記了的事情。
之前聽陸爻說的話,他雖然沒有記憶,但心裡有個聲音隱隱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沒有妹妹,甚至沒有父母。
這時,門口又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然後他就看見陸爻扒著門框,一邊喘著氣,「恩——玄戈,你大腿上的傷口又長又深,流了好多血,千萬不要碰水,昨天我大概包紮了一下,但最好還是去醫院換藥,重新包一包。還有還有,抗生素要繼續吃,最好打一針破傷風以防萬一!」
噼里啪啦說了一串,沒等玄戈反應,陸爻又轉身風一樣地跑了。
玄戈等門從外面被關上,房間里只剩了自己一個人,才低頭看向自己大腿上綁著的紗布。伸手解開打的結,如果陸爻還在,就會發現,昨天晚上血肉翻卷的傷口,現在竟然已經完全癒合,只剩下一道深色的疤痕。
而玄戈自己清楚,這道疤痕不出三天,也會完全消失掉。
手裡捏著紗布,玄戈臉上沒什麼表情——因為他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以陸爻才算不出他的命數嗎?
被他恩人念著的陸爻一口氣跑下樓,站在小區門口選了個方向。他記得在公交車上有見過一個寺廟,沿路跑過去,果然看到了硃紅色的外牆。放慢步子,陸爻挨著圍牆走到了後面的民俗小吃街,雖然不是節假日,但裡面人還不少。
他實在是窮,紙筆都沒有,只好站在原地,猛吸一口氣,然後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免費算卦——」
陸爻嚎的這一嗓子,把路邊的遊客、賣糖葫蘆的大叔、正買香燭的老太太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他一看,哎呀有效果!於是清了清嗓子繼續嚎,
「免費算卦啦,不要錢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錯過後悔一輩子——」
音調抑揚頓挫的,尾音拖得老長,還越喊越有節奏感。
推著小車賣糖葫蘆的大叔靠過來,從上到下地打量他,「小兄弟,你會算卦?」
「會會會,不會我瞎嚷嚷什麼?」陸爻說著,視線克制地在糖葫蘆上繞了一圈,唾液腺靜悄悄地分泌。
「那你給我算算?我今天這糖葫蘆可以賣出去幾串?」
這問題有些刁鑽,不過陸爻也不在意,算什麼不是算,他能承受得住!摸了摸口袋裡的硬幣,陸爻突然捨不得拿出來用,乾脆換成了「觀梅數」的演算法。
「今天你這糖葫蘆一根也賣不出去,十點,這裡會有車把你這些糖葫蘆都給碾過去,不過你人沒事,也沒有人員傷亡……」
還沒說完,對方就嗤笑了一聲,「哄你大哥我呢?看看指示牌,這裡是民俗街,禁止車輛進來,不識字?要我說,做人不能這麼缺德,什麼屁話都敢往外蹦。」說完就把著自己的小推車走開了。
陸爻揉了揉還堵著的鼻子,心裡也挺沒底的。他跑出來是想試試,自己算卦到底還準不準,是只對玄戈和卦盤不準呢,還是對誰都不準了。所以被嘲諷了他也沒反駁回去,只是找了個角落站著。
十點,陸爻正聞著炸豆腐的香味兒咽口水,突然聽見遠遠傳來幾聲驚叫,他一凜,瞬間站直了,朝西北的方向看過去。沒一會兒,就看見一輛小麵包車沖了進來,像是剎車失了靈,橫衝直撞的。
陸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捏緊了手裡的硬幣。
民俗街一時間有些混亂,賣糖葫蘆的人趕緊推著小推車往邊上跑,但眼看車直衝沖地撞了過來,瞬間鬆開推車把手,自己先躲到了一邊。
最後麵包車撞到牆上才慢慢停下來,雖然沒有傷亡,但周圍的人都是驚魂未定。賣糖葫蘆的看了看被撞翻過去了的小推車,以及掉了一地還被碾碎了的糖葫蘆,突然想起之前那個小年輕說的,十點,會有車把他的糖葫蘆都碾過去。
背上立刻就出了一層冷汗,他想找那個算卦的年輕人,卻發現已經不見了對方的蹤影。
而陸爻又換地方幫人算了三卦,三卦都很准,順便得了兩句誠心誠意的「希望你長命百歲」。這讓他好好地鬆了口氣,自己果然還是那個被上天選中的算卦少年!
心情指數快速上升,陸爻準備回去把硬幣還給玄戈。一邊走,他還邊在心裡做了個加減法——誠心誠意的一句「希望你長命百歲」能讓他多活一天,加加減減,現在也攢了足有七十幾天了。
不過七十幾天,兩個多月,時間好緊迫。陸爻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的卦盤你到底在哪兒,再找不到你,我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