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彷彿真的只是為了表達一下自己的鄙視，說完這句話后，小女孩臉上的馬賽克恢復正常。她將巨型火柴交給唐陌，自己轉身跑向書架深處。那長長的馬尾辮隨著她一蹦一跳的動作左右搖擺，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書架深處的陰影里。

「叮咚！對抗遊戲『到底是誰偷走了我的書』結束。」

「正在結算遊戲獎勵……」

「玩家唐陌任務勝利，獲得獎勵『巨型火柴』、『來自馬賽克的鄙視』。」

「玩家陳方知任務失敗。」

清脆的童聲在空蕩蕩的圖書館里迴響，進入唐陌和神棍的耳中。一般遊戲都會有獎勵，哪怕是網上紙牌遊戲也能獲得什麼歡樂豆之類的獎勵，唐陌早就猜到這根大火柴恐怕就是他的獎品。

但是那個「來自馬賽克的鄙視」是什麼？！

這不是任務線索么？神特么的遊戲獎勵！

唐陌的臉色忽青忽白，心裡複雜。相對於他，神棍更是精神恍惚。

神棍是這場遊戲的輸家，有獎勵，一般也有懲罰。普通的遊戲輸了可能是輸錢，黑塔遊戲輸了，誰也不知道會失去什麼。

黑塔沒有明確告知懲罰，神棍懵了很久，動作緩慢地轉頭看向唐陌：「……我會死嗎？」

這個問題唐陌也無法解答。他安慰道：「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吧。」

神棍一下子得到了信心：「我相信你。你那麼聰明，說的話有道理，它不會那麼殘忍的，它是神，它要帶給我希望和重生，它是我的神……」

唐陌拿著大火柴，目光平靜地看著漸入癲狂的神棍。

沒有在第一時間告知遊戲懲罰，這讓他有了一絲不安。好像是黎明前的平靜，這種不符合遊戲常理的行為往往代表了更加可怕、無法預知的結果。但唐陌也同時在心裡勸慰自己：如果遊戲失敗真的就要死，那這個世界上恐怕得死至少一半人吧？

死幾十億人，這怎麼可能？

應該不可能。

應該不可能吧……

對抗遊戲已經結束，圖書館卻沒有恢復正常。唐陌和神棍試了一下，依舊無法下樓。同時，三樓窗外也是一片空白。

他們還沒有回到蘇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唐陌和神棍依舊被困在圖書館三樓。

牆上的鐘劃過六點，唐陌突然身體緊繃，一種沒由來的恐慌席捲了他的理智。

他的心臟再次跳得飛快。

砰砰直跳的心臟似乎下一秒就能從胸口飛出來，唐陌一把扶住了書架，可是身體根本穩不住，他順著書架癱坐在地上。神棍趕緊從遠處跑了過來：「你怎麼了？」

過快的血液流速讓唐陌在臉在一分鐘內就變得通紅，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紅得嚇人，好像被煮熟的螃蟹。神棍驚恐地往後倒跌了一步，很快他鼓起勇氣走到唐陌的身邊：「你沒事吧？你怎麼這麼紅，臉也好燙……你這是發燒了？！」

唐陌只是心跳太快，神智依舊清醒。他努力地說出了兩個字：「心臟……」

神棍立即會意，用手覆了上去：「你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快！這每分鐘得有200下……不，有300下了吧？！」

唐陌已經無法說出話了，他在腦海里糾正：是394下。

圖書館出不去，裡面只有唐陌和神棍兩個人。唐陌忽然變成這樣，神棍毫無辦法，只能把他扶到服務台的桌子上，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推開，讓唐陌躺下。做完這一切，神棍自個兒跑進衛生間，用紙沾了水敷在唐陌的額頭上，希望能起到作用。

唐陌的心跳已經達到每分鐘532下，他不知道人類心跳最快可以達到多少，但是他覺得每一個下一秒，他的心臟都有可能爆炸。可不知為什麼，那顆心臟完全不符合醫學常識，強韌地堅持了下去。

神棍不停地跑去衛生間，拿廁紙沾水，再敷在唐陌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上。

唐陌能感受到，這種行為根本於事無補，但是神棍能這樣幫忙他十分感激。他無法說話，只能用通紅的眼睛看著神棍，看到神棍忙得滿頭大汗。

整整一個小時后，唐陌默數著心跳，發現心跳數居然下降了。

神棍以為是冷敷有效果，趕忙又跑了幾趟，把唐陌的眼皮也敷上了濕紙巾。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唐陌感覺身體能動了。他拿去那些敷在自己身上的濕紙，雙手顫抖地從桌子上爬了起來。

神棍正好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這一幕，他立刻跑過來：「你好了？！」

唐陌張了張口，發現喉嚨乾澀得嚇人。他吞咽一口唾沫，笑著點頭：「嗯，好像好一點了。」

「那就好，剛才可嚇死我了。」神棍鬆了口氣。

唐陌認真地看著神棍：「謝謝。」

神棍搖頭：「沒事，總不能看你倒在那裡不管吧。」

他們兩人現在的關係很尷尬。一方面神棍把唐陌拉進一個未知的遊戲，給他帶來不明確的危險，這點上兩人應該是有了間隙，甚至需要提防對方。但另一方面，遊戲結束了，好像真的只是玩一個普通的遊戲。唐陌身體突然出事，神棍沒有棄之不顧，哪怕他沒做能提供什麼幫助，唐陌也無法不感激。

經過這麼一茬，兩人的關係拉近了一些。

神棍：「你剛才是怎麼了，突然心跳那麼快。我爸是醫生，不要說達到你那個心跳了，正常人心跳數達到250，心臟就無法供血，幾分鐘內就會死亡。」

唐陌想了想，決定把事情告知神棍：「你這幾天沒有心跳加速的情況？」

神棍搖頭：「沒有。」

唐陌皺眉，耐心解釋：「我從三天前開始，突然就心跳加快。之前沒有今天這麼快，但也都達到了每分鐘300次以上。同時，我很煩躁。煩躁這方面可能是因為黑塔事件，我不是『黑塔危險派』，但我也不是完全的『黑塔樂天派』，黑塔出了這麼大事，我產生煩躁感也能理解。但是心跳這點我也不明白。」

「你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這幾天出了黑塔事件，我一直沒去醫院看過。」

神棍想了想：「那你還是早點去看看醫生吧。你這種病我從沒聽過，心跳300以上還沒死，全世界恐怕也只有你一個人。」神棍開了個玩笑：「或許你會被國家徵召，當小白鼠好好研究一下。誒，那樣你還是別去看醫生好了。」

唐陌笑了。

「咔嗒——」

寂靜的圖書館里，突然傳來一道開門聲。

唐陌和神棍相視一眼：這是圖書館一樓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兩人飛快地奔下樓，那些阻止他們從圖書館三樓離開的力量不知什麼時候全部消失，他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圖書館高大的紅木大門前。

鑰匙在鎖孔里輕輕轉動，吱呀一聲，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久違的陽光穿過細小的門縫，照耀在唐陌和神棍的臉上。那溫暖的感覺不屬於遊戲里的「天使白天」，那是真正的太陽。

唐陌眯上了眼睛，暖洋洋的溫度令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緩下來。

「咦，唐陌，你怎麼在這裡？」清亮的女聲響起，「你這麼早就來拿東西了？」

唐陌睜開眼：「小趙？」

唐陌這才想起來昨天傍晚自己來圖書館是為了拿東西，因為王主任說圖書館將被政府徵用。他花了幾秒鐘時間理清楚思路：「你來拿東西？」

小趙笑了：「對啊。我爸媽覺得黑塔這東西太古怪了，打算回老家避避風頭。我們十點就走，所以我來拿個東西。誒，不是我先問你的么，你居然來這麼早？你手裡拿的是什麼，火柴？啊，神棍……咳咳，他怎麼也在？」

小趙看到了神棍，神棍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唐陌淡定地解釋：「我拿東西的時候碰到了他，聊了幾句。」

「你和他還有話聊啊……」小趙嘀咕了兩句。她抬頭說：「那我進來拿點東西，就不和你聊了。」說著，小姑娘抬步準備進門。

就在她一隻腿即將邁入門內的時候，唐陌睜大了雙眼，瞳孔顫抖。

「趙燕！」

趙燕是小趙的名字，她來圖書館半年，很少有人會喊這個名字。唐陌突然大聲喊了，小趙奇怪地看著他：「怎麼了？」

唐陌嘴唇微張，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小趙的下|身。小趙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當她看清楚時，忽然，她跌倒在地，雙手並用地往後爬了幾步。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眼淚在一瞬間溢出了眼眶。

這只是一個96年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她嚎啕大哭著，不停地用雙手去摸自己的下|身，可那裡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任何東西。

在唐陌的眼中，有一根無形的線正從小趙的大腿根部往她的上身蔓延。這根線途徑的地方，一切都化為烏有，好像有什麼東西將小趙從這個世界抹去。

他不知道這根線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當他發現這根線的時候，小趙的小腿已經消失了。她自己全然無知，還站著和唐陌說話。

眼淚鼻涕在臉上橫流，小趙的腰部已經消失，她爬到了唐陌的腿邊，用雙手抓住他的褲腳，痛哭道：「救救我，唐哥，救救我！我怎麼了，我到底怎麼了！唐哥，你救我啊！」

唐陌伸出手握住了小趙的手，可是他剛剛握住兩秒，那根線就走到了小趙的雙臂，她的手消失了。

透明的線走到了小趙的脖子。

她只剩下一顆頭躺在地上，雙眼含淚，看著唐陌，又恐怖又詭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沒談過戀愛，我還沒有過喜歡的人。我想回去看動畫片，我昨天追的小說還沒完結……爸……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唐哥，唐……」

嘴巴也消失了。

那雙被淚水打濕的眼睛一直看著唐陌，直到這個人全部消失。

一分鐘內，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不見了。

唐陌的大腦一片空白，然而此時此刻，最令他害怕的是，到這個時候，他居然也十分冷靜。他看著小趙消失的地方，看了足足半分鐘，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轉頭看向身後的神棍。

漆黑的圖書館里，神棍大腿以下的部位已經消失。他臉色蒼白地看著唐陌，露出一個害怕又可憐的笑容：「唐……唐陌，這是不是就是遊戲失敗的懲罰……」

「神棍！」

砰！

神棍倒在了地上。

唐陌立刻衝上去，握住了神棍的手。

神棍哭了，他的眼淚流滿了臉，他的鼻涕粘在了嘴唇上。他死死抓著唐陌的手，像小趙一樣，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唐陌，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唐陌無能為力，他用手按著神棍沒有消失的部位，可是當那根線劃過來的時候，該消失的還是消失了，他摸到的是一片空氣。

神棍只剩下了上半身。

唐陌：「不要怕，一定有辦法的。」

神棍一個大男人哭著說：「有什麼辦法，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唐陌，你救我啊！你淘汰了我，你救我啊！你救救我！」

唐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神棍也不再說話了，他不停地哭著，一直在哭。時間變得無比緩慢，當他的胸口快要消失時，他忽然握緊了唐陌的手，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唐陌，嘶吼一樣地說：「我有一個女兒。她在上海，她媽媽和我離婚了。你幫我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她叫姍姍，陳姍姍。她要活著，她一定要活著！你幫我看看她，就看她一眼！」

神棍的手消失了。

「你幫幫我，唐陌，我求求你，幫幫我。她一定還活著，一定！」

唐陌：「她住在哪兒？」

「她在靜安區，在市北理讀書，讀初一。她……」

神棍的嘴消失了。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唐陌。

那根透明的線走到了他的耳根，他眼也不眨地盯著唐陌，雙眼紅得嚇人，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去找她，她一定還活著。」

那根線徹底抹去了神棍的耳朵，但是神棍的眼神一下子放鬆了。他依舊在哭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看著唐陌，在眼睛消失之前，朝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了地上。

唐陌一個人跪坐在圖書館的門口，門外的小趙不見了，門內的神棍也消失了。

八點的鐘聲在圖書館里響起，擺鐘敲響了第八下，唐陌依舊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一道溫和慈祥的女聲在整個蘇州市響起。

唐陌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那座位於圖書館200米外的黑色巨塔。

五顏六色的光芒在黑色的塔身上閃爍著。一天前，那座塔的附近還圍了成千上萬的人；一天後的現在，只剩下七八個人和唐陌一樣癱坐在地上，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座唱著《搖籃曲》的黑塔。

女聲唱完了開頭，一群童聲隨著女聲響了起來。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搖籃搖你，快快安睡。

夜已安靜，被裡多溫暖……」

這聲音一遍遍地唱著。風吹過大地，將這美妙的歌聲帶去更遠的地方。

一首歌唱完，那清脆熟悉的童聲響起。

「叮咚！四億九千八百一十六萬玩家成功載入遊戲……」

「遊戲存檔中……」

「遊戲數據載入中……」

「玩家信息載入中……」

「存檔成功……」

「載入成功……」

「載入成功……」

「叮咚！2017年11月18日，歡迎玩家進入遊戲。」

「公布黑塔三大鐵律——」

「第一，一切解釋歸黑塔所有。」

「第二，6點-18點是遊戲時間。」

「第三，請所有玩家努力攻塔。」

「叮咚！遊戲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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