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安小意的「遺體」已經安放在擔架上,身上蒙著白布,救護員剛將她放上救護車,示意歐若韋跟著一起來。
可歐若韋卻充耳不聞,徑自跪在地上,雨水浸濕了衣服,熨燙出一身腱子肉,他在風中隱忍顫抖,哭聲壓抑,真是聞者心酸,聽者流淚,大姑娘小媳婦們看著不落忍,紛紛舉起正義大旗,聲斥那幾個「兇犯」不得好死。
不遠處還停了幾輛警車,警察已到場疏散人群,將「兇犯」順利逮捕,「兇犯」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一個個低頭抹淚,悔不當初,哭的像是剛死了娘。
這時,歐若韋發瘋似的衝上來,對幾名兇犯拳打腳踢,兇犯們也不掙扎,還幫他一起扇自己嘴巴子,恨不得打成豬頭。
饒是警察同志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受害者和加害者行動力如此一致,好不容易把幾人架開,這時就聽到人群中一聲叫喚:「啊,她還沒死!」
亂成一鍋的警民們相繼一愣。
歐若韋立刻飛奔回救護車,扒著車門一看,白布下的「遺體」果然有細微的動靜——她在呼吸,那白布還跟著緩緩起伏。
歐若韋抬起手臂一抹臉,又哭了,這回是喜極而泣。
轉眼,場面就亂成一團。
圍觀群眾發現世界奇迹,拚命的要圍上來鑒證,還有很多人拿出自拍桿,試圖繞過死角拍到第一手資料。
救護員先是面面相覷,進而又開始進行急救,見證醫學奇迹的時刻到了!
至於那幾個兇犯,也顧不得警察的攔阻,聽到大家都在喊「她活了,她活了」,頓時淚如雨下,高興地抱作一團,喜大普奔,比自己老娘死而復生還要振奮人心。
……
幾天後,「重返人間」的安小意恢復了意識。
只是她醒來后,腦子還是昏沉,看什麼都覺得鬧心。
接下來幾天,Demon的同事們排著隊的跑到她病床前「普天同慶」,恨不得唱歌跳舞開香檳,煩的她幾次想爆粗口趕人。
她又躺了幾天,絞盡腦汁才記住這麼三件事。
一是歐若韋落下個草木皆兵的毛病,著實不懂傷者需要睡眠恢復元氣的道理,只要安小意稍有動靜,他都要鬧得整個科室的醫生來會診。
最初知道安小意出事時,喬麥也曾這麼失心瘋過,跪在床前哭天抹淚,不知道的還以為安小意是什麼重症晚期,直到醫生「見多識廣」的說了一句「只是腦震蕩,這幾天密切觀察,隨時會醒」,喬麥立刻抹乾了眼淚,抓著醫生的手要送錦旗。
沒想到喬麥這茬兒剛翻篇,歐若韋就接班了,沒人的時候就坐在安小意床邊吸鼻子,抓著她的手擅作主張的答應了好多事。
第二件事,是安小意的小臂和小腿都打了石膏,被高高吊起,害她一覺醒來就成了四體不勤的廢人。
醫生再三聲明養傷期間忌沾油腥,酒精更是不能碰,可歐若韋偏要逆著來。尤其當他知道安小意沒什麼大事的時候,便一日三餐親自下廚,什麼紅酒燴牛舌、德式烤豬肘、黑松露鮮蝦沙拉、迷迭香煎羊排,每天換著花樣來,說吃哪兒補哪兒。
趁著喂飯的功夫,歐若韋還如數家珍似的嘮叨:「那個二逼王川就是欠了幾十萬,砍胳膊砍腿都不值當,那些高利貸也就是嚇唬嚇唬他。聽他說找你買彩票包中,一來是想讓王川快點把錢還清,二來是他們自己也想撈一筆,結果你卻給人家鬧成了警匪片。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蹲在局子里哭著寫檢查,人家一見我就說,『大哥我錯了,這位姑奶奶的醫藥費我們都包,要吃啥補品就給買啥,千萬高抬貴手啊』。」
安小意:「……」
至於第三件事,安小意苦思冥想好幾天,都沒琢磨明白。
歐若韋有事獻殷勤,嘴裡像是抹了蜜,聽得她心驚肉跳,身上抖下來的雞皮疙瘩得用笸籮裝:「你快好起來,等你好了,師哥帶你環遊世界去,看極光,住玻璃屋酒店……」
安小意:「Demon離不開你。」
歐若韋:「這世界上,誰離不開誰都能轉,唯有你,小意,師哥不能沒有你——所以我已經把工作給辭了,連你的一起也辭了。」
這句話信息量簡直爆炸,安小意兩眼放空的品了幾秒鐘,才品出一點不對:「你剛才說,你辭職了,還順便把我的一起辦了?」
「當然,咱們要環遊世界,要度蜜月啊!」
安小意倏地睜大眼,不明白這兩個詞怎麼和他們二人掛上鉤,但見歐若韋天經地義,理直氣壯,她轉而又對自己昏迷前的記憶產生質疑——該不會她撞壞腦子,忘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海枯石爛乃敢與君絕的關鍵?
誰知安小意一問,歐若韋立刻臉色大變,又把整個科室的醫生喊來會診,非說她有間歇性妄想症。
虛驚一場后,安小意神情一板:「若韋哥,其實我從小到大都很喜歡你。不,應該是愛。」
歐若韋拿水果刀的手登時一歪,Demon主廚那飽經摧殘的手上又劃下光榮的一到刀,他將冒血的手指擱進嘴裡,吸了兩口,彷彿精神受到重創。
那神情雖然傷人,安小意卻踏實了:「你看,你不喜歡我。什麼環遊世界,什麼蜜月,這麼喪盡天良的話以後就別說了。待會兒讓醫生們也給你會個診,拍個CT,弄個核磁共振,省得你一天到晚在我這裡瞎折騰——哦,記得回Demon『官復原職』啊,還有我那個西點師的席位,呵呵,擅動者死。」
歐若韋:「……」
……
第二天下午,歐若韋的所有「古怪」終於得到解釋。
當時,原本是護工推著安小意走出樓道,準備等電梯下樓,到樓下的小花園裡過過風。
但電梯半天不上來,安小意也沒了耐心,剛要讓護工再把自己推回去,還沒回頭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接著就聽到高跟鞋響,一個穿著高調考究的女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安小意四處一看,哪裡還有護工的影子?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年來只能在電視里看到的師姐——秦婭。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叮」的一聲,電梯來了。
秦婭也不多廢話,從善如流的推著安小意就進了電梯,一路把她帶到小花園。
但這段路實在曲折,電梯里人來人往,幾乎每層一停,花園裡吃瓜群眾三五個一堆,要找一塊清靜的地方也是不易,就這樣周折了一圈,已經過去十來分鐘。
這期間安小意和秦婭都意外的沉默。
安小意一聲不吭理由倒是充足,她們雖然是師姐妹,可自從多年前發生了那件她但凡還有點生而為人的底線,都不會再搭理這位師姐的醜事后,這些年她幾乎沒有見過「活著」的秦婭,連秦婭的美食節目過節祝福簡訊都自動忽略。
安小意這才想起,上回見面剛好是八年前在她媽的葬禮上——這麼說,秦婭以為她這次摔了個肝膽俱裂,所以提前來瞻仰「遺體」?
安小意認準秦婭的來意,滿腹疑竇總算落定,轉而就抖起機靈,趁秦婭四處找空地的功夫,飛快地給歐若韋發了一通微信。
【你前女友來給雞拜年了。】
這話剛發出去,安小意就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時,秦婭也找到了空地,將安小意推過去。
天突然就陰了,幾朵雲擋住日頭。
安小意低頭一看,歐若韋回復了:【我馬上來!】
只是不知他來護哪朵花。
秦婭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久的兩人都成了擺拍,秦婭終於開了口:「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安小意:「能跑能跳,吃嘛嘛香。」
話落,兩人的目光就落在那兩塊礙眼的大石膏上,Demon的同事們還輪流在上面留下的簽名和簡筆畫,更不著調的寫著「百年好合」、「天作之合」這些意味深遠的字樣,旁邊畫了一把情人傘,傘下碩大兩個名字——安小意VS歐若韋。
安小意率先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哦,這是我自己摔著玩的。」
秦婭卻雙眼發直。
安小意:「你是來看我的?」
秦婭:「他呢,好嗎?」
安小意轉而就想到這幾天歐若韋變著花樣的給她做好吃的,昨天被她轟出病房之前還裝孫子,說他當了王老五多年,寂寞空虛冷,她雖然有貓陪伴,卻怕冷怕熱,少個夏天給扇風,冬天送懷抱的貼心漢子,和他湊成一對是天作之合,何況他現在還多了一個偏愛救死扶傷獻愛心的嗜好,想在同門師兄妹的情分上再深入一層。
安小意:「一個人住久了,偶爾有點秀逗。等成家了就會好的。」
隔了一秒,安小意又嘴賤的補了一句:「不過再壞,也比不上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壞。」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秦婭臉上晃過一絲狼狽:「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
當年?
說起當年,安小意就來氣。
那時有個業界所有廚師都相當看重,如今想來不過爾爾的廚藝大賽,歐若韋和秦婭都是參賽者,只是其它人和歐若韋比起來實力太過懸殊,他當冠軍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數家米其林餐廳的簽約合同排著隊的等他過目,就差一個比賽名次了。
誰知,秦婭對名利的看重,遠勝過和她睡在一個被窩的肉體,關上門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出了門就化身黑寡婦,不僅調換歐若韋精心改良的食譜,順手拿走他苦尋三月的食材,更面不改色的坐上冠軍寶座。
甜言蜜語化作袖裡劍,情意綿綿里藏著針,一場比賽成了兩段人生的分界線。
秦婭成了周芷若、岳靈珊、郭芙三人的合體,自此一躍龍門,脫離安家,自立門戶。
歐若韋險些一蹶不振,直到後來出了那場車禍才突然醒悟,自覺應該擔負起重任——Demon和安小意。
想到這裡,安小意恨不得嘴裡有毒,見血封喉:「當年,你有你的追求,用一夕甜蜜換取名利,這買賣不賠,再回頭找補就矯情了。看你現在今非昔比,我都替你『高興』。你也是的,要來之前怎麼也不打個招呼,我應該把若韋哥叫來,讓他親口和你說一句,『我已經不怪你了,我和小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