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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嚇死我了!」
解同和說,他還沒來得及換上警服,二股筋背心,一條沙灘短褲,看上去比受害群眾更像受害群眾,「我的媽,真的是嚇死人了,完全沒想到啊,可能就只差一點點就再也沒法見到你們了——一想到這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了,到現在還在蹦蹦地跳呢!」
他原地蹦達幾下,拍了拍兩個當事人,「怕不怕,怕不怕?我都嚇死了,你們怕不怕?」
「……」兩個當事人就這樣看著解同和,誰都沒有說話,師霽凝望他幾秒以後轉身走開,「這兩個當事人都需要麻醉監護,麻醉師來了嗎?」
犯罪現場總是亂糟糟的,就連師霽的頭髮都有一絲凌亂了,不過他的聲音依然非常冷靜,「楚江必須重點關注,他剛才在非無菌環境下完成了四級手術,如果後續感染的話,可能是會死人的。所以我建議後續為他準備一張病床,並佩戴枕頜帶……」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剛被槍指過,有那麼幾小時都活在死亡陰影下的樣子,師霽身上有一種派頭,他好像能把所有情緒都藏在那張完美的面具底下,他有沒有受到驚嚇?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一般人恐怕不怎麼能猜得出來。
解同和沒法從他身上壓榨出什麼反饋,也就沒那麼浮誇了,他問胡悅,語調沉穩了些,「說實話,嚇著了嗎?」
胡悅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還沒回過味……現在還沒什麼感覺。」
「剛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解同和把她引到場邊,掏出錄音筆。
胡悅就從頭開始聽,解同和聽得很專註,「那你們是怎麼麻醉掉阿濤的?」
「師主任配了葯,應該是在手術期間。」胡悅說,扭過頭看了師霽一眼,師霽正好也看過來,他們倆對視了一兩秒,又都扭過頭。
「他怎麼讓你們注射進去的?我知道是假裝抽血——但他應該不傻吧,你拿裡面全是液體的注射器過來這可能嗎?而且我記得現在的抽血好像都用那種帶管子的針,就是那種——」
「是采血瓶。」胡悅說,「葯在采血瓶里。」
「但我記得那個針好像是——」
「負壓的,對,常規操作下,血的確只出不進,但那前提是采血瓶一樣是真空的——有個冷知識告訴你,一般情況下,現在的抽血是絕對安全的,幾乎從不回血,即使回血也沒有風險,因為采血瓶內是真空環境,也就是說血液迴流也一樣未受污染。不過,這其實不代表抽血就絕對不會回血,如果護士存在明確意圖,瓶內又不是真空的話,迴流是很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這裡面其實牽涉到一些物理常識,采血針的負壓其實是依賴於采血瓶的真空,如果采血瓶內本身充滿了液體,兩邊壓力相等,就看施力的一方是希望哪邊的液體進入哪一邊了,當然,在日常工作里絕對沒人會刻意這麼去做,但不代表醫生護士會不知該如何操作。胡悅抽了一下唇角,回憶到當時忽悠阿濤的那一幕,「一開始是正常的瓶子,我想換幾次都沒成功,那是最險的時候——這裡根本沒儀器驗血,血抽完了就沒機會再注射了。後來,師老師吸引他的注意,我乘機換掉了血瓶。」
「你乘機換掉了血瓶。」解同和重複一次,注視胡悅的眼神怪怪的,這是那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眼神,通常出現在某個人的表現超出另一個人預期的時候,「你說得好像很輕描淡寫的樣子。」
「技術上說,這本來就不難,」胡悅抿了一下嘴,她並沒覺得得意,現在整個人還一片麻木,在後勁里。「當醫生的都得眼明手快,每場手術都在和死亡打交道,心態早練出來了。」
解同和盯了她好幾秒才笑,「行啊,可以呀,已經不是無助的小女孩,是可以扛起一片天的社會人了。」
「我什麼時候無助過?」胡悅不得不吐槽了。「難道有人以前扛過我的天?」
「那天你在醫院裡就挺無助的。」解同和還是開了個玩笑,這才拉回正題,「那你是怎麼和師霽——」
「怎麼和他溝通的?」胡悅又看了看師霽,他剛檢查完楚江和阿濤的情況,這兩個人現在都被銬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酣睡,在有專業資質的麻醉師到來前,他們暫時只能維持這狀態。師霽對阿濤的檢查尤為仔細——他在麻醉后沒有第一時間建立呼吸通道,如果光頭多拖一點時間,阿濤完全有可能因缺氧留下嚴重後遺症,或直接窒息死亡。「沒有溝通,他給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只能這麼做,這是唯一的辦法。」
「就輸在沒文化上了。」解同和總結,「以為有把槍就能橫著走了,這種人的眼睛都是白長的,別人當著他的面算計他他都看不明白。」
確實是挺low的,毫無鬥智斗勇、棋逢對手的感覺,雙方的優勢根本不在一個領域,整個事件從頭到尾混亂不堪,槍戰之後的細節之前就已經問過,胡悅快速說完漏掉的最後一塊拼圖,「……後來哪個光頭就瘋了,拿槍想射我們,但是沒有射出來。扳機好像是扣不下去,然後他就崩潰了,丟掉槍跑出去,我們就趕緊給你們打電話——」
他們的眼神都落到證物袋上,那把槍就被裝在裡面,一個警察走過來說,「是真的,也有子.彈,不過沒拉保險栓,這個人他不會用槍,剛才那是第一次摸,根本不知道怎麼用。」
「就是個才入伙半個月不到的爛仔,這裡拎不清的。」幾個同事陸續走過來反饋,「槍都沒讓他摸過,估計也是不敢,怕他出去亂說,反而把我們給招來了。」
「這樣的人都用,楚江是真的窮途末路了。我們把他的點全拔掉,剩下的錢全在境外,為了出境他也是狗急跳牆,就想著博這一鋪,輸了就認栽,贏了就在國外又打開一片天。」
刑警做久了,對人性的了解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猜這些犯罪分子的想法更好似翻書,解同和搖搖頭,語氣卻並無自得,「但還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有槍,而且你們醫院的安保最近還因為裝修出現漏洞,真的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是我疏忽了。」
「本來重點還放在那幾間涉黑的小診所,沒想到楚江心是真大,膽是真肥,居然還看不上那幾個江湖郎中,要做就做大的,還換了場地。」他同事插口說,掏出手機看了下,「小林他們找到診所老闆了,據說這邊的值班保安是郭帆——就是光頭的表弟,到現在沒聯繫上,可能是跑路了。」
這樣一來,前因後果大概就都對上了,解同和他們找上師霽也不能說是純屬巧合,恰好是十九層正在裝修,閑雜人等比較多,才給他們提供了混進去的機會。雖然光頭還沒落網,但他的危害性終究較小,主犯落網,此事已算是告一段落。大家感慨一番,各自散去忙自己的,解同和還沒走開,雙手插袋站在胡悅身邊,時不時看她一眼,胡悅被看得莫名其妙,「看我幹什麼?——對了,你來的那天,我的肉餅蒸蛋不見了,是不是你拿的?」
「如果我說是呢?」解同和笑眯眯地逗她。
「那還不趕快把飯盒還給我!」胡悅氣鼓鼓地說,「樂扣飯盒很貴的好不好,60多一個,丟了一個我都沒錢買第二個了。」
「哇,你們十九層不都是肥的流油嗎,還和我來這套?」解同和沒有正面承認,插科打諢把話題扯開,還在觀察胡悅,「真沒事啊?想不想哭?不覺得害怕嗎?」
他一直陪在這裡,就是怕她需要安慰吧?
胡悅搖搖頭,笑了,「沒什麼的,更刺激的都經歷過啊——那個郭帆看手術都看吐了,你猜我們平時的工作有多麼刺激?」
「隔行如隔山啊,」解同和摸摸鼻子,也笑了,「你這次也算是對我們的工作內容有點了解了——有什麼感覺?」
「亂。」胡悅回憶了一下,「沒頭沒尾的,亂糟糟的。」
「現實生活又不是劇本,當然亂了,你當現實里的案件都和推理小說一樣,從作案動機到案程發展,每個環節都給你嚴絲合縫有理有據啊?很多案件當事人怎麼想的你根本都猜不出,」解同和說,他的臉色凝重起來,像是想到了許許多多的往事,「更多案件,一條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只能成為懸案。現實不是小說,不是每個問題都一定會有答案的。」
「但你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放棄了啊。」怎麼忽然就說到這了?胡悅看看解同和,有點莫名,但她不贊成他的頹唐,「白銀案都二十幾年了,前段時間不還有一個十四年殺人懸案告破嘛,我記得還是我們院提供的技術支持,你努力也許不會有結果,但不努力這些案子就真的破不了了,想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什麼用呢?」
解同和被她噎了一下,反而笑了,「你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賴在你們師老師組裡不走?我可是都聽說了,他對你很苛刻。」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胡悅的眼神,又落到師霽身上,她的眼神有點悠遠,語氣卻堅定得像是能把師霽的鋒利砸彎。「我也有,我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到,別的事,我從來都不會去想。」
解同和吹了一聲口哨,像是也被她鎮住了,陷入敬畏的沉默中,有那麼一小會兒,他們誰都沒說話,沉浸在有些許微妙的氣氛里。直到麻醉師到場,師霽向他們走來的同時,解同和才問,「最後一個問題,我是真的好奇,你給師霽擋槍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是為了留下來,所以要做到這一步?這是他未問出口卻很明確的問題,畢竟,正常人的反應通常都是躲遠,女孩子更是如此,在肢體對抗里她們不佔優勢,這可以說是未經訓練的女孩的一種本能——
「不是你想的那樣。」胡悅搖搖頭,「就是……可能就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卻什麼都沒做吧。」
她總是要做點什麼的,不努力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她總是要一直拼到最後的。
解同和不說話了,只是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胡悅垂下頭盯了一眼他的手,在極度震驚后的麻木里,這隻手提供著有些怪異的溫度。她扭過頭的時候恰好迎上師霽的視線——剛才他們都盯著那隻手看,這讓氣氛有些怪異。「都處理好了嗎?」
「嗯。」師霽看看解同和,又看看她,顯然有問題被他咽了回去,「我們可以走了嗎?」
「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可能明天還需要來局裡補個筆錄,我這邊也會和你們院里打聲招呼的。你們醫院的安保是該更新一下了。」解同和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明天就正常上班吧,不過先別排手術了,筆錄時間確定下來,我會來接你們的。」
鬧了一整天,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他這麼一說,胡悅才感到深深的疲累,脫掉白大褂,他們還得先借點錢打車回家——這麼跌份的事師霽當然不會做,胡悅還得鞍前馬後,出面籌措回家的路費。解同和慷慨解囊,滴滴為他們叫了兩輛車,還把他們送到車上。
「對了,我的肉餅蒸蛋!」師霽的車先到,胡悅的車晚兩分鐘也來了,上車以後她忽然又想起這樁懸案,按下車窗喊,「是不是你拿的啊——我的飯盒啊!」
「你說什麼?」解同和喊回來,「風太大我聽不到!」
胡悅氣得嘟起嘴,解同和看得笑起來,總算走前幾步把頭伸過來。
「那啥,其實我還是不贊成你跟師霽,他對徒弟不會太好的。」一張嘴卻又是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放心好了,我會幫你的。」
「?」胡悅一頭霧水,解同和後退幾步,拍拍車頂示意師傅開車,胡悅回頭瞪著他不放,他卻在後車窗里沖她揮了揮手,又咧出了一臉的壞笑。
「男朋友?」滴滴師傅看來很健談。
「不是啊,朋友。」
「那就好。」師傅從後視鏡里瞄了一眼,「流里流氣的,地痞流氓吧,你這個小姑娘長得蠻可愛的,交朋友是要小心一點。」
「……好的,謝謝師傅。」胡悅乖巧地說,又反射性地回過頭,想要在車流里捕捉那個地痞流氓的身影:他說要幫她……這該怎麼幫?
這個懸念,第二天,她就在滿頭黑線中獲得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