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叮鈴鈴鈴』。
清晨6點半,鬧鐘準時響起,一隻手伸出來熟練地按到『稍後提醒』,不過,還沒等到十分鐘的提醒間歇,手機的主人就嘆了口氣,從溫暖的被窩裡坐了起來。
她的頭髮很亂,眼窩下方黑眼袋越來越重,下床的時候動作明顯有點獃滯,下床的時候是把右腿搬下來的,剛站起來還有點不穩當,「哎喲喲喲喲。」——昨晚睡得太沉,姿勢都沒換,腿被壓麻了。
也實在是酸疼,站在那裡至少半分鐘,感覺血才被泵上大腦,已經千方百計地保證休息時間,七小時卻依然是沒有睡夠。胡悅像個老太太一樣摸去洗漱,從馬桶上站起來都要扶著腰哎喲半天,室友都看不下去了,「你怎麼回事啊,胡悅,昨天出太多手術了?」
胡悅含著牙刷點點頭,「站了12個小時。」
站了12個小時尚可忍受,很多售貨員也要站這麼久,但問題是她站著的時候不僅僅是站著,當醫生真是體力勞動腦力勞動哪邊都要勞動,住院醫師更是還要兼具行政、文案和前台的功能,胡悅買早餐的時候特別要的都是肉餡包子,也不管是哪兒來的肉了,站在門口就磕了兩個下去,食物落胃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七點多,醫院門口都冷冷清清,就只有他們這些苦逼住院醫師三三兩兩從附近過來。
「悅悅,你下午有手術嗎?可別忘了,今天別加班啊。」
「怎麼一股大包子味,誰吃包子了?不是說好了不吃包子的嗎?」
「誰和你說好了啊,這附近我們也就只能吃得起包子了。」
住院醫師都得小查房,看誰來得早,那就是他們手底下有人住院,乳.房方向那幾個是永遠都不能偷懶的,申永峰打呵欠,「悅悅,你怎麼了,沒睡醒似的,昨晚熬夜玩遊戲了啊?」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隨了謝芝芝,叫胡悅『悅悅』,有點兒叫小妹妹的意思——論年紀,除了小護士,她本來也是科室里年紀最小的,學歷的事情、住院總的事情,一開始可能是埋下的一根刺,可楚江那次綁架事件以後,大家倒漸漸接受:沒辦法,拿命換來的院先進,師主任現在又對她好,這個住院總怎麼都是她的了,再在明面上和她爭,也不會有什麼用。
心底怎麼想的不知道,表面上連戴韶華都巴結起來,別人還會給她臉色看?都關心道,「就是啊,師主任用人太狠了吧,什麼都用你一個人,這是提前住院總了啊,你能吃得消嗎?」
其實比住院總還累,因為住院總理論上只需要查缺補漏,活還是由住院醫師去做的。而師主任這個手術量,組裡卻只有她一個人,她一般至少要做兩到三個人的活——這還不算他私底下給她找的那些事。
胡悅一直以來都是努力派,很信任主觀能動性,但眼下的工作量好像是有點超限了,尤其今天她起來就不舒服,做完小查房,坐在椅子上本來要寫病歷,確認周一的手術室的,但眩暈了一陣子,電腦都沒開,想著趴一下,居然就睡過去了,要不是謝芝芝心好,大查房之前過來叫她,胡悅怕是還真要放師霽鴿子。
她過去找師霽的時候還在揉眼睛,「不好意思,師主任,來遲了。」
「時間觀念。」在師主任這裡當然從來得不到春風般的溫暖,而是被叮了一路,「如果你不能勝任,就不要進我的組。」
是是是,和他抱怨工作量當然也是沒有用的,師霽肯定不會承認一個主任手底下至少要有兩個助理才夠用,胡悅邊聽邊打瞌睡,昨晚她可能是又做惡夢了,只是睡醒的時候不記得,只有身體還留了痕迹。「知……」
頭猛地一點,她回過神,「知道了。」
今天師主任沒手術,門診也就半天,大查房結束了胡悅就陪他到門診去,開電腦開窗戶,倒水插卡,這都是弟子份內的活,師霽沒開口免掉,她自己是不會說。做完了匆匆忙忙跑回住院部,那兩個病人要出院了,得寫出院小結,開藥,吩咐注意事項,約好複診時間……
中午十二點,住院醫開始組織午餐了,謝芝芝約胡悅,胡悅搖搖手,「我得去門診那邊,你們先吃吧。」
這會去門診幹什麼?和師醫生共進午餐?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幾個小腦袋都轉過來,怕是都想到了什麼流言,謝芝芝也不深問,笑眯眯揮揮手,「那你下午要記得回來找我噢!」
「一定一定——我還要小查房啊。」
門診那裡是要去的,下午師主任就不坐診了,得去收拾一下把卡退掉,胡悅從電梯間飛奔出去,還趕上師霽門診最後一個客人。上午的兩個大包子早消化完了,可她沒時間吃飯,稍微收拾一下門診房間,把師霽的公文包提到電梯里,到了一樓,「師主任下午見。」
師霽吃飯自然是不帶她的,胡悅也從沒想著蹭過,看看時間,她知道自己吃不了午飯了,衝到全家要了個飯糰加關東煮,狼吞虎咽站著吃完,出來剛好開一輛共享單車,算算時間,如果蹬得快一點,到J'S是12點50分,他們1點鐘是輪班時間,還算說得過去。
心急火燎,跳上去踩了兩下才意識到籠頭不好,人也是暈,反應比之前遲鈍了,剎車的時候籠頭扭了一下,胡悅栽到地上跌得結結實實,還好是在非機動車道,這會人也不多,她掙扎著爬起來,身上摔得生疼,人又有點被摔懵了,和扶她的路人道了謝,一瘸一拐還得去找共享單車,這會兒打車也來不及了,更何況中午高峰期,還未必能打到車。
一個小插曲,人群能把她扶起來已算是有素質了,自然不會有人多餘的關心什麼,有輛賓士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還滴了她一下,像是嫌她阻礙交通。胡悅也沒時間失落,看看錶,拍拍臉,趕緊找一輛單車開始蹬,快來不及了,希望能趕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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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10點,悠揚的音樂聲從床頭的藍牙音箱中響起,駱總放下iPad,她喜歡醒來以後先看一會新聞,現在是時候起床梳洗了。
從深層清潔水到精華水、精華凝膠……早常規半小時肯定是要的,阿姨知道她的習慣,駱總走出房門時,桌上已放好早餐,是她最近慣吃的口味,她隨意取用一些,伸個懶腰——今天師霽要到下午才來,早上可以稍微放鬆一點,不過,也該去診所盯一盯了。
駱總比較喜歡Daniel早上就到診所來的工作日,這樣他們中午也許可以共進午飯,不過,今天也不錯,至少比他不來的時候要好。早上11點,她走進診所,工作人員都停步問好。
「駱總。」
「駱總。」
「來了,都忙去吧。」
一間診所要運轉,不是外人想得那麼簡單,駱總當然也有很多事要做,不過,現在一切步入正軌,她至少比一個住院醫師要清閑很多。
「Tina,胡醫生來了沒有?」
下午1點,她按下內線電話——行政有和她反饋,胡醫生經常遲到,當然她的工作時間並不固定,當時只是隨便做了下午1點到5點的考勤時間,不過,考勤表做了,行政就要來請示,這是她的敬業。
「不知道誒,老闆倒是已經來了,在辦公室里,要給您轉接嗎?」
「先不用了。」駱總自己登入考勤系統看了一眼:胡醫生是還沒到,又過了五分鐘,1點10分的時候,她的卡才打好。
她的眉頭舒展開來,給行政寫郵件,「給她做非固定考勤。」
當然沒解釋原因,行政那邊怕也只是隨口一問,胡醫生是師醫生的徒弟,考勤上誰敢問她?駱總抬一手自然皆大歡喜。
駱總也覺得住院醫是辛苦,她問秘書,「胡醫生現在在誰那裡做見習?」
「張醫生。」
「她合同怎麼簽的?」
合同很快被送過來給她看——上頭是寫明了實習期三個月,只計算底薪不算提成,這也是格式合同。駱總在心裡算了一下張醫生的業務量,「這個月給她算10%的提成吧,不過,先不要和她說,她問了你再講。」
問了以後該講什麼,秘書自然心頭有數,否則也當不了駱總的秘書了。「明白了,駱總。」
駱總又看看手錶,輕嘆口氣,她想去Daniel的辦公室坐坐,不過,他現在應該也開始出診了。
Daniel不來還好,他人在J'S,駱總自然總是想看他一眼的,她對Daniel的預約安排了如指掌,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就只能盼他動作快些,不然,到了五點,他又要回醫院大查房了。
下次,如果有好的機會,還是把醫院搬到十六院邊上吧,這樣至少他能少十幾分鐘的通勤時間……
等到四點四十五,駱總知道今天怕是見不得面了,師霽五點鐘是一定要回去十六院的,她索性也掐著點出門——沒在電梯間遇到Daniel,那也沒什麼,停車場應該能撞見。
她時間是拿捏得准,可也太准了一些,她走進停車場時,Daniel已經在開車了,他的賓士尾燈閃著紅光,從駱總面前揚長而去,駱總欲言又止,最後也只能嘆口氣,上了車跟在Daniel後頭開出去。
停車場上到地面多少都要繞,駱總對Daniel的路線了如指掌,他上去以後要並車道大拐彎,她回家是小拐,還順路,駱總習慣了從車窗左邊看一眼黑色賓士,但今天上到地面,左拐車道卻沒有賓士熟悉的車型,她怔了一下,發覺Daniel居然開在她前邊兩個車位。
心頭不知為什麼,稍微一緊,她有種說不清的不祥預感,她跟著師霽一起拐了小彎——他拐彎后就直接開到大廈的內部車道,停在那裡按了下喇叭。
有個背著布袋子正在找單車的年輕女人抬起頭,茫然地看了賓士一眼。
賓士的車窗搖了下來。
駱總沒有跟進大廈車道,正是綠燈,她開不了太慢,已經失去觀察角度,也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她鬆開剎車,雷克薩斯恰好搶下綠燈,衝過路口,引來本想插隊的車輛不滿的喇叭聲。
這聲音讓人煩躁,駱總抿著唇,握著方向盤的指節都有些發白,手都撳到了通話按鈕上,又移開,過了半晌,她忽然自失地一笑:是她太沒安全感了。那個小女孩,她不是沒見過——
但——
女人到底是重視直覺,這一幕在她心裡總是纏綿不去,駱總把前前後後都仔細想了想——工資和考勤,說出去就不好反悔了,不然只怕Daniel發現了會生氣。
但,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她撥了一通電話,「Lily,問問你,新來的胡醫生在你這裡表現怎麼樣?」
胡醫生的表現當然好,張麗麗醫生知道她是老闆的嫡傳弟子,怎麼可能不誇,駱總笑眯眯聽她誇完了,「好的,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她又給皮膚科經理掛電話,「下周起,就讓胡醫生負責皮膚科的諮詢導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