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報復(一)
贏了訴訟后的周五,夏溪留在律所加班到了十一點。律所裡面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翻閱卷宗的聲音。直到將原計劃要在本周處理的工作都完成,夏溪才一路轉著圈跳著舞出了律所大門——反正此刻律所裡面就她一個,乘竄天猴上天都沒有人知道。
早上下雨,夏溪沒有找到律所附近的停車位,因此她把車子停在了不遠處某個商圈的停車場。那個停車場非常大,分為南區、北區,夏溪直接將車停在了距離幾個商場稍遠但是人也較少的北區。
夏溪走進了停車場。商場大多十點關門,這時已經是十一點,本來就很冷清的北區更加冷清了。灰色地面、灰色牆壁、灰色柱子顯得陰森森的,連夏溪都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走了一段之後,夏溪發覺不大對勁。
在她後面進停車場的兩個男人,此刻竟然依然跟在她的身後!
「……」夏溪加快腳步。結果,那兩個人也同樣加快了腳步,亦步亦趨!
從餘光當中,夏溪還依稀看見他們手中拿了一個黃色布袋!
在這種情況下,夏溪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嚎:「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誰知兩個男人根本不鳥她的大叫大嚷,幾步追上了她,五根手指抓上她纖瘦的肩膀,接著用力一推,夏溪立即一個踉蹌,差點跪在地上並且來個狗吃屎。
一個男人將手中拿的那個黃色布袋「呼」地一下套在夏溪頭上,緊接著,夏溪腦袋上面就重重地挨了很結實的一拳!
她的腦袋嗡嗡直響,但是努力保持理智,一邊嚎,一邊用地扯布袋,然而卻又挨了幾拳。
完蛋!
掙扎片刻之後,夏溪樂觀地想:可能……其實還好……?也許不太嚴重。
停車場里都有監控。這種打人,肯定不會非常嚴重。他們應該都是混混,深知這種「隨手」打人,一般就是被拘15天,隨便待待就出來了。
她得好好保護自己,別被傷到重要器官,比如頭部,比如五臟。胳膊和腿挨一頓揍……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呃,反正年輕……哎,她可真想的開。
然而,意料中的續攤——另外一頓胖揍卻並沒有到來。
抓著她的腦袋和布袋的手反而鬆了。
與此同時,她也聽到幾個混混「你幹什麼」「多管閑事」等等十分模糊不清的話。
「……?」夏溪將腦袋上的布袋扯下去。
視線當中,一個男人穿著一身休閑裝,背對著她,一個正踹,動作居然十分瀟洒,一腳將其中一個混混踹出去五米遠。對方一個沒有站穩,仰躺在地。
夏溪想:被……被救了?
緊接著,穿著休閑裝的男人幾個大步走了過去,不由分說,伸手抽下被他踹得躺在地上的人腰間的皮帶。
夏溪:「……???」這是什麼操作???
隨後,她就看見那個男人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皮帶——挺重的一個金屬扣。
他一皮帶抽上躺在地上的人,對方臉上登時便出了一片血。他又回身抽上正要從他身後猛地撲過去的另外一個傢伙。即使隔著衣服,夏溪依然可以聽見皮帶的金屬扣抽在人骨頭上清晰的悶響。
那幾個人明顯是怕了,再也沒人敢動手,而是用手提著褲子,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夏溪看得傻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走上前去:「謝謝,謝謝,真是謝謝。」
那人轉過身體。兩個人在空曠的停車場一對上眼,均是一愣。
周介然。
這、這是什麼緣分???
剛才周介然打人時,一直背對夏溪,因此夏溪並沒看見對方面孔。
至於周介然,也一直沒發現自己剛剛救下的人就是夏溪——他趕到時,夏溪的頭正被蒙著。今天周五,周介然很難得地參加了一次富二代的聚會——就泡夜店。他不喜歡夜店,但是從小就在富二代的圈子,說沒幾個朋友、說沒去過夜店,那根本不可能。不過,周介然不下池、不跳舞,更不左擁右抱,基本只是坐在那裡喝點東西、隨便聊聊。今晚進去之前,他把車也停在了這間停車場,之後在夜店裡並沒喝酒,原路回來提車,沒想到卻聽到「救命救命救命」。看著兩個男人揍個女人,他自然不會無動於衷,於是下車,「英雄救美」。
「嗯……」夏溪覺得,這下可真尷尬,好像比上次還要尷尬。前面兩次偶遇還能擺出交鋒姿態,這回這個場景卻是無論如何不可能了。夏溪軟了下來,走到周介然的面前:「周先生……這回真是……謝謝。」她的樣子更像生活中的自己。平時在律所或者在法庭,夏溪聰明、能幹、利落、咄咄逼人,但是私下性格其實非常隨和,很多律師都是這樣。
周介然剛剛敗訴,並且也聽說了法庭上的情況,此時看見夏溪,之前那種反感瞬間翻騰上來,唇角一勾:「你就……這麼遭人恨么?」
夏溪一愣。對方這是在說……自己把人氣到,才會被揍???周介然與自己一共見了三次。前兩次,周介然分別是,無視她、用眼睛討厭她,這一次,終於是升級成用嘴巴討厭她???自己這麼有影響力???下一次呢?用手討厭她???
周介然發完一波嘲諷,又道:「走吧,送你報警。」
「啊?」
「他們跑了。難道夏小姐還是想一個人取車、開車、回家?而且,如果夏小姐選擇報警,我也需要到場。」
夏溪想了一下:對方沒有得手,而且還被路過群眾一頓狂揍,可能並不甘心。如果一直尾隨自己回家……進了屋子,可就怎麼呼救都不會有用處了。念及此處,夏溪抬頭,笑:「謝謝,特別感謝。」
「……」
周介然沒開豪車,只是一輛2017年的黑色特斯拉ModelX。夏溪站在車前猶豫了下:坐在前座還是後座?這可真是千古難題。坐在前座,好像搶了人家女朋友的位置;坐在後座,好像是把人家本人當成司機。
在這關鍵時刻,夏溪竟然還想起了個笑話:戈爾巴喬夫擔心趕不上會議,告訴他的司機飆車,司機拒絕。戈爾巴喬夫便命令司機坐在後座,親自開車,果然被抓。幾分鐘后警士報告,說坐車的是位顯要人物,不好究辦。警官詢問是誰,警士回答:「不知道,不過戈爾巴喬夫是他的司機。」
唔,夏溪想,如果我坐後座,我們被抓……警察叔叔會說:「不知道,不過周家周介然是她的司機。」我去,又在想什麼呢——
見周介然又用「辣眼睛」的眼神看著自己,夏溪也不管了,拉開副駕車門,摟住自己的包端端正正坐著。
周介然沒有意見,按下按鈕,啟動車子。
夏溪發現,這車特別安靜,與油車全然不同,好像掉下根針都能聽見一樣。因為太過安靜,車內氣氛有些奇怪,對方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強,好像連呼吸聲都能進入耳中。
幾秒鐘后,周介然說:「把安全帶繫上。」
「嗯?什麼?」夏溪神遊天外,沒太聽清。
周介然又是發了一波嘲諷:「還想讓我幫你繫上不成?」
「不用不用。」夏溪忙道,「我自己繫上。」說完,連忙扯出安全帶,扣好。
在扣的時候,周介然正好伸手去拿自己放在兩個座位之間杯架上的咖啡,兩人手指一碰。
夏溪嚇了一跳,連忙撤開爪子,看了一眼身邊的周介然,發現周介然面色如常,目視前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一路無話。
直到車子到了管轄地派出所。
周介然同樣參與了「停車場襲擊」,不能離開,便與夏溪一起做了一個筆錄。
一位姓方的警察問夏溪:「有什麼懷疑的對象沒有?」
「唔,有。」夏溪說,「我是律師,兩個月前幫過一位委託人打繼承官司。委託人的父母共有四個孩子,去世之前沒有留下任何遺囑。包括委託人在內的三個孩子認為老大從未盡到贍養義務,還曾虐待老人,因為索要存摺而將母親打得胳膊出現淤青。當時法庭宣判,長子沒有繼承權利。可是,聽說,那個長子,叫……啥來著,當場撕碎了判決書並且扔在法官臉上,詛咒對方不得好死……法警當時直接銬住了他。後來……他就天天都在微博對我進行誹謗、辱罵……都艾特我……還說會找哥們好好地教訓我一頓……」
說完,夏溪便將手機掏出,找出對方微博,放在桌上給方警察:「喏,就是這個ID。」
ID寫著:【沒人要的律師夏溪】。
周介然:「…………」
微博裡面,各種誹謗、辱罵極其難聽,什麼「剩女」「長得一臉×樣」「永遠沒人要」「80歲也是單身」「有錢人的家犬」……還有許多不堪入耳的話。
其中間或有些「等我找哥們好好地教訓你一頓」「反正就是拘留,咱們早就習慣了」……
姓方的警官八卦心理較重,好像對於夏溪講的十分好奇,問:「那,法官判的對不?從未盡到贍養義務,還曾虐待老人,到底應不應該擁有繼承權啊?」
「當然沒有。」說到「法」字,夏溪語氣變了,「那是『虐待老人』!!!法官判決合理合法。讓這種人分走遺產,才是對其他人最大的不公正。」
方警官:「哦哦……這樣。」
一旁的周介然看了夏溪一眼,若有所思。
夏溪也很無奈。
從事這個行業就有這種危險。許多律師都曾被人恐嚇、威脅、報復。去年身高1米95的薛律師來實習那時,律所普天同慶,老闆江湛還說:我們律所就需要你這種又高又壯能保護我們的律師!還有法官也是。雲京市去年便有一位男法官在家身中數刀,還有幾個法官節后回家發現到處都被砸了。美國那邊有個統計,說有75%以上法官曾面臨過安全威脅。
…………
做完筆錄,已是凌晨一點十分。
周介然看了一眼夏溪:「走吧,送你回家。」
「咦???」夏溪還可以,方警官會送她回家。
看方警官沒有動作,顯然覺得提議不錯,他自己也樂得清閑,夏溪只好點頭告別。
再次回到那輛特斯拉ModelX上,夏溪感覺氣氛有些許的改變。
她自己對周介然……說不好,但是沒有那麼討厭。在蕭雅家周介然曾幫過她一個小忙,當時她的排斥就已經鬆動了點,雖然,只是一點,一米中的一厘米而已。然後那天,那事成講的很奇怪的「周家那個小子終究還是年輕」的話又讓她朝對方前進了一厘米。而今天這次……「救命」而後又送她報警、回家,讓夏溪簡直要大步奔過去。
她再一次覺得,周介然,像是一個很好的人。
怎麼回事……
而周介然那邊……夏溪覺得,自從剛才從派出所出來后,好像也沒之前那麼地厭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