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工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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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江湛六十多歲,頭髮整齊,黑白夾雜,西服筆挺,皮鞋鋥亮,散發一股精英氣息,是這家律所的BOSS。律所規模不大,但是業績很好,許多案件都被奉為業界經典。
「夏溪,」江湛嘴角露出笑容,「是這樣的。尹律師的家裡突然出了些事,需要請假一段時間。他之前接了個案子,但現在沒辦法做了。我看……你接過去。尹律師和客戶約的下午一點,你抓緊時間熟悉一下案件,代替尹律師見客戶,然後負責這個事情。」
「我???代替尹律師???」夏溪一臉懵逼,「我能行嗎???」
尹律師,全名尹千秋,雖然年齡只有三十四歲,卻已經是這家律所的高級合伙人了,和夏溪這種剛剛擺脫律師助理身份不久、一直在打小官司的普通律師完全不同!
一定是個複雜案件。
搞砸了怎麼辦?!
要知道,目前為止,她和尹律師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在這律所,尹律師是男律師的有顏值擔當,她是女律師的顏值擔當……尹千秋人帥有錢,斯斯文文,優優雅雅,是鑽石王老五。她呢,二十六歲,研究生畢業兩年,人美沒錢,也許可以算個磚石王老五。
「沒別人了。」老闆江湛說道,「咱們律所,做房產這一塊的律師就四個。另外兩個實在騰不出空。我看你吧,之前那些小的官司打得不錯,可以嘗試幾個接手大額案件。我很看好你的。當然,如果感覺有困難,隨時來找我商量。」法律條文有那麼多,一般律師都會有自己所精通的領域,不會不管案件性質亂接一通。而夏溪呢,最親的就是「房產」,雖然她此前接觸的全是離婚、繼承之類的小案子。
過了最初「懷疑」階段,夏溪找回自信,感到機會難得,點頭應道:「我明白了。」
是啊,作為律師,她總是要往前走的。
接複雜的案子,運用自身智慧,以法庭為戰場,與對方的律師進行多輪對攻,最終維護客戶所應得的權益,不正是當律師最為嚮往的事?人總是需要一些成就感的。
天塌下來,還有老闆呢!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就哭唧唧地找老闆!
………………
下午一點。
夏溪終於見到了她的客戶。
尹千秋也與她一起,準備正式交接案子。
這是客戶第二次來。第一次來簡單向尹千秋描述了下情況,這一次又帶了更多資料,準備探討策略。
客戶是某大型娛樂公司的董事長,長得十分奇特。腦袋很圓,很黑,是個規則球體,臉上有三塊還更加黑的斑點,而且均勻分佈,兩隻眼睛下邊各有一塊,下巴中心位置也有一塊黑斑。夏溪越看越熟、越看越熟,琢磨半天,最後終於想起來了:唔,像保齡球。上面兩塊黑斑放中指、無名指,下面那塊放拇指,然後掄圓胳膊,在空中劃上一圈,只聽「砰」地一聲……我艹,想什麼呢。
保齡球董事長身材不胖不瘦,四肢正常,肚子略大,姓那,叫「那世成」,諧音是「那事成」。
「那總,」尹千秋說,「非常抱歉,我的家裡……突然出了些事,必須請假一陣。這一位呢,是夏律師,經驗非常豐富,能力毋庸置疑。她將接受您的案件,成為新的訴訟律師。」尹千秋不愧是律所顏值擔當,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面貌英俊而且儒雅,聲音也好像是春風一般溫暖。
「……」那種雖然覺得夏溪看著年輕,但也沒有懷疑,只是點了下頭,「那麼我再講述一遍我的事情?」
尹千秋:「好。」
那總憋了半天,忽然血淚控訴:「周介然,王八蛋!」
夏溪:「嘎?」上來就罵?
「我們公司……我們公司……本來是要購買『清臣集團』的一棟樓來著……當作商場,想開商場。」
「嗯嗯,」夏溪安撫,「開商場,開商場。別傷心。會有商場的,一定會有商場的。」
那總繼續說道:「四個月前,我們向『清臣集團』交付定金,6000萬元。可是後來,兩月之後,『清臣集團』卻說,無法向我公司交付所約定的房子。接著,不但不付違約金,就連我方要求他們還的定金,也始終以各種理由拒不退還!6000萬啊!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決定要打官司的!」
「嗯——」談到案子,夏溪很自然地進入工作狀態。她的表情平靜,聲音冷冽地問,「『清臣集團』為何無法交付所約定的房子?」在工作時,她有一種氣場,與平日里不同。
提到這個,那總好像更委屈了:「那房子有問題!『清臣集團』此前以房子為抵押,向某銀行借了好多好多資金!他們沒有告知我們房子已被抵押給了銀行!我們要是知道,哪裡會簽合同?現在手續出了問題,我們貸款辦不下來,真是!」
「嗯——」
那總又道:「周介然,王八蛋!」
夏溪:「……」
案件大致經過其實夏溪已經聽尹千秋講過,這次只是希望客戶再複述下,確定信息準確而已。
其實,最開始,在聽到「周介然」這個名字之時,夏溪十分驚訝。
因為,周介然太有名了。
大大地有名啊。
周家的二公子。
這人,不知多少年前,就是萬千少女夢中情人。周介然他老爸,周國寧,一手創辦地產方面龍頭企業「清臣集團」,旗下高檔寫字樓和高檔住宅遍布全國一二線城市,是無數人夢想中的房子。
周國寧早年留美,共有兩子:周修然,周介然,名字一看就是取自《荀子·修身》中的那句話:「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災然必以自惡也。」
老大周修然的一切都很普通,臉蛋普通,身材普通,學歷普通,才能普通,體育普通,文藝普通,掉在人堆里找不見。不過,一切都很普通又怎麼樣?人家會投胎就夠了啊!生活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而老二周介然,簡直是傑克蘇。
臉蛋身材堪比流量明星,一舉一動很有氣質,與周修然不同,完美地繼承了他們媽媽,也就是上世紀某知名女演員的顏值。而且,周介然初中起就在美國念書,獲獎無數,本科申請到斯坦福,念的經濟,順便還修了個市場營銷。大一開始在大企業實習,大三自己創業,公司後來被某世界知名公司收購,賺得盆滿缽滿。另外,這個傢伙,還會鋼琴等等樂器,網球比賽進過全美業餘前三,總之十分傳奇,總被人說「能靠顏值,能靠家世,卻偏偏要靠才華」。
大約兩年之前,周國寧突發腦梗,在醫院住了很久,從此身體欠佳,半邊身子不大靈活,走路需要拿根拐杖。腦子也是越來越慢,不適合再管理企業,便直接將「清臣集團」交給周介來接班。而周介然不負眾望,兩年之間使「清臣集團」的市值提升一倍,讓他爸躺進了富人榜前十名。
因為這些,周介然有無數「迷妹」。作為一個商人卻有無數女友粉老婆粉,微博下每天都有太太團留言,什麼「天涼了要注意保暖」「天熱了要注意啥啥」,彷彿這樣鍥而不捨堅持不懈溫柔體貼便能得到對方垂青,十分神奇。
夏溪有個朋友很喜歡周介然,雖然不會跑去留言,但是也算非常花痴,常給夏溪講些周介然的事情,夏溪聽得耳朵都生了寫繭子。
「……」夏溪想:如今,周介然是「清臣集團」法人代表,那世成的官司自然要找對方。
要把「國民男神」斬落馬下?
對面,那世成那總說:「喏,這是補充資料,我帶來了。上次尹律師說要看。」
「對。」夏溪伸手接過材料。
手裡的是當初買房時的合同,還有「清臣集團」將該房子抵押給銀行的復件。
夏溪問:「您確定,『清臣集團』從未告知抵押的事?」
那總的保齡球點了兩下:「確定。」
「不會又有證據被對方拿出來吧。」
「絕無可能。對方刻意隱瞞。結果,出了事情,又不承擔責任。」
夏溪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認定那總應當沒有說謊。因為,如果「清臣集團」可能拿出證據,他絕不會如此斬釘截鐵點頭。
夏溪又問:「那您後來是怎麼知道的呢?」
「『清臣集團』有人看不過去,給我發來了一份掃描件。我就問周介然,他見瞞不過去,只好點頭承認,真是……該怎麼講,我早認識周介然,關係不好也不差,他們那個房子,我有購買意向,就直接聯繫了周介然,誰知道他竟然會坑我!」
「好。」夏溪收了資料,稍微歸攏了下,放在桌上磕了幾下,讓紙張都排列整齊,「您的案子很好。」
「是嗎?」那總高興了。
「嗯。」夏溪說,「我會嘗試幫您拿回6000萬定金,並且依照合同也拿到違約金。」
「謝謝夏律師,謝謝夏律師!」
「不客氣。」
「也謝謝尹律師。」
尹千秋也說:「不客氣。」
那總又問:「那個,家裡突然出了些事,是啥?」
夏溪:「……」連她都沒問過。覺得大家只是同事,打聽私事不是很好。雖然總體來說,律師就是一群很八很八的人,但是夏溪還是有一些節操的。
尹千秋愣了下,不過還是回答:「其實,也跟房子有關。」
夏溪:「???」尹律師自己就是房產律師,竟然也會陷入房產糾紛?
尹千秋沒有再多說,與夏溪一起將那總送出律所,而後一邊走回公司,一邊對夏溪說:「抱歉,夏溪,臨時把事都甩給你。」
「沒關係!」夏溪說,「我還要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加油干吧,我跟老闆都看好你。」
「謝謝,嘿嘿。」
也許因為幹勁十足,回到辦公室后,夏溪打開了周介然的微博,找到對方一張照片,看著那張帥臉,深呼吸了幾口氣,說:「賊將休走。」
頓了兩秒,又道:「馬前受死!」
真沒想到,朋友喜歡的周介然,竟然會幹這種事情,重利輕友。
網-上-信-息真不可信。
那就,讓他焦頭爛額、人仰馬翻好了。
夏溪與周介然,兩人隔著一點距離互相對望。夏溪還是穿著周五上班時候的襯衣和西褲,但是沒有化妝,面部比較柔和,頭髮也沒系起,而是很柔順地披散在她肩頭。而周介然,站在客廳門口,落地窗外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也軟化了他的線條,憑空便讓夏溪覺得那個人能發亮。
這種感覺十分奇特,不大像是對峙,反而像是試探,夏溪開始懷疑什麼。過去堅信著的東西莫名產生一些裂痕,她本人能聽見「吱嘎吱嘎」的刺耳的聲音。或者,兩人間的隔閡本就是由玻璃構成,看起來是嚴絲合縫,然而只要破一個洞,整個世界都會嘩啦啦地傾覆坍塌莫名地,夏溪感到有些危險,彷彿那些碎片可以將她划傷。
大約五秒之後,周介然移開眼,不再搭理夏溪,轉身擰開把手,徑直走下樓梯。
夏溪:「……」
在很偶然也很狗血的情況下,與她「仇人」相處將近一天,一共只說了「那個,謝了」四個字,可卻忽然讓她有了一點困惑。
不然,回去之後,把全部證據再過一遍好了……夏溪無法忽略自己心中那點違和。
在蕭雅將她的書按照規律一本一本放進新書架的時候,夏溪若有所思地問:「蕭雅,陸一策的發小,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我不了解。」蕭雅說,「一共也就見過三次。」
「哦……」其實見過幾次不是問題。有的人見三分鐘就能了解,有的人見三百次也做不到,周介然是後者。
「對了。」蕭雅忽然想起什麼,「我有周介然的微信,不然你翻翻朋友圈?」
夏溪:「行啊。」
蕭雅將自己手機扔給夏溪,說:「他微信名,就叫『介然必以自好』。」
「哦哦——」介然必以自好,這是名字出處,意思是說,如果自身有好品德,那麼必要堅持不懈地愛惜它。
微信叫這名字,是有什麼象徵?
夏溪伸手點開周介然朋友圈,發現裡面東西很少,就是轉發公司信息,比如什麼「最具影響企業」「最具價值品牌」「房企銷售金額TOP20」「房企銷售面積TOP20」……想來完全是給商業夥伴看的。夏溪食指一屏一屏地劃過去,也沒發現任何一點個人信息。
在一大堆新聞當中,夏溪注意到了兩條。
一條是「最受員工喜愛」,第一。一條是「最負責任企業」,前十。此外還有一些「總經理親自帶隊參觀×國示範工程,學習鋼筋、牆體、屋面工法,提高自己企業工程質量……」之類的新聞。
「唔……」夏溪其實知道,這些都是「作秀」,但她還是有了一絲疑惑:周介然真的是「無商不奸」的嗎?
過了會兒,夏溪讀到一條很特別的。那條微信還是一條新聞鏈接,裡邊說,清臣集團因為工程質量、配套設施等等因素,剛剛拿到政府的廉租房項目,而且收費很低。清臣集團CEO周介然表示,希望解決特困人口住房問題,而且承諾會將房子建得方便、舒適、溫馨。最後,他頗煽情地道:「家是可以給人最多回憶的地方。希望清臣集團,能給那些奔波勞累的人一個心的歸屬,一個情的寄託,一個任由本心、恣意妄為的空間。」
夏溪覺得說得真好,心裡倏地十分感動。她退出那條,回到周介然的朋友圈的首頁,瞧著右上角的他自己的照片,伸手點開、放大,就是想再看看剛剛離開的人。
唔……這個眉眼……這個嘴唇……
夏溪顏控一犯,就用食指摩挲了下周介然的眉眼、嘴唇,心臟砰砰地跳。划拉著划拉著,夏溪猛然之間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麼:「!!!!!」
嚇得一抖,趕緊先把照片關閉。
「呼……」夏溪瞅了一眼蕭雅——蕭雅還在猶豫把耽美帶H的個志放在第一排好還是第二排好,沒有反應,送了口氣,覺得「顏值煽情」的暴擊×2威力果然巨大。
待了幾秒,夏溪再次點開周介然朋友圈,順著「廉租房項目」繼續往下翻,不知不覺,就看到了一年以前。夏溪也不清楚,在那一晚之後,她是想要確認什麼,還是想要推翻什麼。
她一條一條點開。因為看的太多,足足有一百條,手滑「贊」了一個,夏溪都不知道。微信的朋友圈其實很難誤贊。但是,當人發照片時,大圖的左下角會有一顆小心,一不小心就點上了。
那條朋友圈,是周介然很難得的,發的關於自己的事。
他是練毛筆字。而後曬了一下自己寫完的字。字跡十分有力、瀟洒,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韻味。
字是《詩經》中的《邶風·北風》里的兩句:【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夏溪就這麼樣,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之下,隨手扔了顆「心」上去。
另外一邊,周介然坐在車上,正好刷了一下微信的朋友圈,發現陸一策的前妻給自己一年前的朋友圈點贊。
他立刻就知道是那律師乾的。
陸一策的前妻加了他的微信至少有七八年,沒有任何理由在這時候忽然翻閱以往信息。而且,陸一策的前妻也不可能忽然跑來給一個贊。正常來講當然沒有問題,朋友圈中就是這樣,甭管認不認識、熟不熟悉,大家都是亂贊一通,但是,蕭雅與陸一策昨天剛剛離婚,絕對不會再與前夫朋友互動。笨想也知道,就是那個律師,在「視奸」他微信。
周介然眉尖一挑:她想幹嘛???
她想幹嘛,周介然也懶得猜。
那一次在「新派中餐」,副總說她生得漂亮,可惜很會顛倒黑白、幫人訛錢,當時自己並沒注意。這回,經過一晚「同居」,周介然也承認,夏溪確實漂亮,從五官、到脖頸、到手、到腳,然而,除去還會講句「謝了」,委實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道不同不相為謀。周介然根本就不想讓夏溪偷窺自己,不願與對方產生瓜葛,手指一動,果斷屏蔽蕭雅。
不過,出於一種很奇怪的心理,他也掃了一眼蕭雅的朋友圈。裡面很多內容都與夏溪有關。周介然想:真是漂亮,可惜。
夏溪待了會兒,還是對周介然好奇,再次拿過手機,點開周介然的頭像:「……」
空的。
朋友圈裡乾乾淨淨啥也沒有。
「……」就這麼兩分鐘,他把蕭雅屏蔽了……屏……蔽……了……蔽……了……
「雅雅。」夏溪盤腿坐在床上,「周少把你給屏蔽了……我懷疑我剛才不小心點到『贊』……」
「……」蕭雅說,「正好。你刪掉周介然,也刪掉陸一策。」
「……」夏溪問,「要這麼徹底嗎?」
「這不廢話。」蕭雅說,「前夫前妻,當然刪掉。我怕我將來的老公產生誤會。」
「哦……」你將來的老公,在哪兒呢???
「小溪,下午咱們去你那兒,拿東西,這幾天你住我這邊。」
夏溪點頭:「好的。」
………………
夏溪在蕭雅那住了三個晚上。後面兩晚一直在看日劇、韓劇,蕭雅說了,陸一策周末時喜歡打打網游,要把網路拖慢,讓他被人五殺,死得涼掉。
周一,夏溪又去律所上班。
上午,那世成的獅城集團副總張揚主動上門,將4月30號交付給了清臣集團的1000萬的證據統統放在桌上,有置業計劃書,有購房合同,還有收據。
夏溪一行一行地讀《置業計劃書》:「四次分期付款,600萬、500萬、500萬、400萬……總共2000萬。」
張揚:「對的。」
「那1000萬,是您提前還的第二期和第三期?」
「是的。」
夏溪拿過收據,發現上面「房屋地址」確實是與張揚別墅地址相同——清臣1號A05。面積400平米,四室四廳,總房款約2000萬。本次交款為分期款,日期4月30日,POS機刷卡……
夏溪又問:「有發-票么?」在法庭上,相比收據,發-票更為有利。
「沒有。」張揚搖頭,「發-票要到付清全款才能拿到。」
「嗯。」夏溪知道,張揚沒有亂講。一個項目通常只能開具一張發-票。
看起來,沒有問題。
事實應該就是,清臣集團的反訴書上有錯誤,將副總張揚個人買房所交財款硬給算成獅城集團用以購買商場的第一筆資金。
這點也無所謂。
張揚走後,夏溪又將案子證據整理了遍,覺得很順。
那世成那總的訴求完全合理,她應當能搶到定金和違約金。反而清臣集團,證據一片混亂,連那1000萬究竟是啥都搞不清,也不知周介然怎麼管理公司的。
周介然……提到這個名字,夏溪想:那天那一點點溫柔,大概只是偶然的吧。有人就是這樣,在不涉及到利益時,特別易於相處,甚至可說樂於助人。但是,一旦觸碰到利益,就會變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吃虧。當房產律師這麼多年,夏溪非常清楚,利益這個東西,就像一隻貪婪猛獸,總是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人的五臟六腑,無論割掉多少血肉都無法滿足其萬一。
再說,那句「上下兩根木條反了」也說不定只是嘲諷。暗示自己笨、蠢、連個傢具都搞不定,別說案子。
至於朋友圈,很有可能只是作秀。這樣的企業家,又有哪個不會作秀?
算了,不想了。那天相處,只是意外。
夏溪告訴自己,我是一個律師,我判斷的憑依,就是證據、證據、證據,不是偶然間的一次對話。
………………
下午,夏溪接了一個新的客戶。
是一個小案子。
夏溪自然不會只做一個案子。在全權負責獅城集團、清臣集團的糾結的同時,夏溪也得忙活別的事件。
這個客戶,叫談芊芊,煩惱的是遺產糾紛。
她的爸爸六年前去世,媽媽三個月前去世。她覺得房子理應是自己的,拿著父母死亡證明到房管局想要賣房,結果人家卻說,要麼出具公證處的公證書,要麼出具法院的判決書,總之必須證明她擁有處置權。一般人絕對不會率先選擇法院,於是談芊芊帶著材料便去了公證處。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公證處說,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有繼承權,必須全部找到,挨個聲明放棄!
談芊芊就懵了!!!
這個案子非常典型。夏溪問:「父親去世之前有遺囑嗎?母親呢?」
「爸爸車禍,沒有遺囑。媽媽曾說房子歸我。」
「可有公證?如果有錄音,或者有簽字,也行,就走法院。」
談芊芊搖了下頭。
「口說無憑,等於沒有——」
「……嗯。」
「你這……」夏溪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子,「麻煩。」
「……」
「父母、配偶、子女,全部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啊。」接著,夏溪一個一個問題地問談芊芊,「父親何時過世」「當時爺爺奶奶是否健在」「爺爺何時過世」「爺爺幾個孩子」「大伯小叔小姑是否全都健在」「大伯何時過世」「當時大伯母是否健在」「大伯幾個孩子」「大伯母和孩子是否全都健在」……
談芊芊一一作答。夏溪一邊記錄,一邊畫了一個很龐大的表格:「喏,這個房子,本來你的爸爸一半,媽媽一半。爸爸去世時,爺爺還在,所以爸爸那1/2,就被分成3份——爺爺、媽媽、和你。媽媽份額上升到了2/3,你1/6,爺爺1/6……爺爺四個孩子,他去世時,四個孩子各分1/24,你爸由你代位繼承,你就變成5/24。而後大伯去世,他那1/24,由他兩個孩子繼承,各1/48。接著小姑離婚,遺產算是婚姻所得,夫妻對半,小姑1/48,小姑夫1/48……好,現在我們再來看你母親家的情況……你母親去世時,外婆健在……現在依舊……因此,你媽媽的那2/3,需要分給外婆和你,各佔1/3,你的份額變成了13/24。」
談芊芊:「………………」
最後,夏溪畫兩個餅狀圖:「你家這套房子,現在是:你有13/24,大伯兩個孩子——你的兩個堂哥,各有1/48,小叔小嬸1/24,小姑1/48,小姑夫1/48,外婆1/3,一共八人牽扯其中。」
「那,怎麼辦……」談芊芊問。
「夏溪有點同情:如果想要賣房,必須全部找到,挨個聲明放棄。」不過,這還不算多的,夏溪曾經有個客戶,房子分給50多人。
「不可能的……」談芊芊說,「媽媽去世這個消息,沒有告訴外婆知道……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可以騙她簽個字嗎?」
「不行。」夏溪搖頭,「必須出於本人意願,公證處會反覆確認,當然造假不得。」
「而且,現在外婆老了,一直稀里糊塗,總說恨我舅舅,也說恨我媽媽,抱怨子女不孝,對她照顧不周……還總查看自己存款,說是她的棺材本兒……其實舅舅媽媽已經十分儘力……這人老了,自私得很,我看她也未必放棄。」談芊芊撇嘴,看來是對外婆多有不滿。
夏溪也不說話。
「還有,」談芊芊又道,「我那兩個堂哥,整天不學無術,就想怎麼弄錢。好吃懶做,還想暴富。呵呵,雲京市的房子,就算只有1/48,那也至少十萬!十萬!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一筆巨款!還有小姑夫,早已經跟小姑離婚,與我們家沒關係了,哪裡還看情面?我明年要定居海外,真的不想再留著它……」
「那就只有……不想放棄的人,一起簽字,大家共同分錢。」
「憑什麼?!」談芊芊的柳眉倒豎,「我爸爸媽媽操勞了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套房子,憑什麼?!」
「……」夏溪沒有辦法,聽著家長里短,聽了足足一個下午。不過,談芊芊既然願意付諮詢費大倒苦水,她也隨得對方去了。
下午五點,夏溪已經摸清楚了談芊芊的家裡,從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到她堂哥堂姐表弟表妹的全部情況,心中感慨果然是個奇葩家庭——也不知道是奇葩之間互相影響,還是奇葩恰好聚在一起。
「哎……」她送走談芊芊,再次感慨了下。每一次與親戚朋友們說,老人過了六十最好寫個遺囑,都會被人笑罵「不要亂咒別人」。可是許多老人因為突發心腦血管疾病去世,最後總是留下許許多多後患。如果想把房子全部留給子女,還是未雨綢繆較好。
也不知道以後談芊芊還來不……
正在瞎琢磨呢,夏溪便接到了法院打的電話。
是關於那世成的案子!!!
對方表示,那世成的案子,即將開庭!!!
對於法院通知,律師可以選擇方式,比如電話通知、電子送達。一般律師都會選擇「電話通知」,這樣可以確保自己沒有遺漏。
好的,夏溪心想:真正的戰爭,終於是到來了。
她,馬上就要代表獅城集團,與另個律師展開一次對攻。可以想象,清臣集團並不可能隨便請個菜鳥律師,所以幾天之後一定會是一場不好打的硬仗。
這是她第一個比較大的案子,她不想輸,非常地不想輸。她不願令自己失望,不願令老闆失望,也不願令尹律師失望。
清臣集團,對不起了。
定金和違約金,那總是要定了。
在「尷尬×2」的氣氛當中,夏溪跟著蕭雅回屋,抬頭一看錶,正好晚上八點。
周介然在,夏溪都不敢再高聲說說笑笑,總覺得她需要豎立一個很冷酷的形象,震懾對手。
蕭雅聊小說,聊漫畫,看著十分開心,然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幾不可聞。在夏溪的眼神當中,蕭雅嘆了口氣,悶悶地對夏溪說道:「小溪,其實還是……有些難過。」
夏溪抱住蕭雅:「……當然。」蕭雅與陸一策在一起六七年,如今離婚,內心怎麼可能毫無波瀾。
當時,兩個人幸福得讓人好生羨慕。他是P大學霸,做事認真,很有計劃,幾乎從來不會遇到什麼意外,幾乎可以完美掌控自己生活。她是一個學渣,可是懂得東西很多,想象豐富、天馬行空、腦洞清奇,常常講出讓人拍案叫絕的話。他們都被對方吸引,彷彿是找到了自己丟失的另一半。陸一策平時講話偶爾有點結巴,然而,在與蕭雅相遇的那趟高鐵上,他破天荒連續聊了六個小時,而蕭雅也是覺得對方閃閃發亮。誰知到了今天,在他眼中,她做事混亂、不求上進、全憑喜好生活;在她眼中,他嚴肅死板、不知變通,不懂享受人生,好像鐵軌上的列車,只懂一直奔跑下去。
哎。
兩個女孩兒聊過去、聊現在、聊未來,桌上全是零食袋子,地上都是餅乾渣子。
晚上十點,把房內的吃的一掃而光之後,蕭雅想了一下,說:「廚房還有蝦片,我們去把盤子端回屋子吃吧。」
夏溪笑:「好!」
蝦片被陸一策放在廚房柜子的最上層。夏溪身高一米六六,蕭雅一米六二,兩個人都即使踮腳也不可能夠到蝦片。
夏溪:「我抱著你?」
「你靠譜嘛……」
就在兩人瞎忙活的時候,陸一策、周介然走了進來。
「……」蕭雅、夏溪看著二人。
陸一策、周介然自然是看見了她們上躥下跳的狼狽的樣子。陸一策身高一米八二,周介然更誇張,陸一策站著看了會兒,忽然邁步過來,而後長臂一伸,便將柜子內的蝦片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