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蓬萊幻境
楚曦蹙起眉毛,盯著那些礁石細看,只覺那些礁石不像礁石,反倒生長在礁石和鯨魚背上的…..藤壺。
只不過這些藤壺比尋常的大了不止十倍,而且…..
它們的尖端正逐漸裂開,露出一張張……人的面孔。
「哇啊……」
藤壺們張開嘴,開始爭先恐後地吞噬起海面上的人來。
不知為何,面對此等驚悚的景象,楚曦心底卻湧起一股難以忍耐的痛楚,竟不亞於十二年前家破人亡之時。他眼前發黑,險些支撐不住一頭栽下懸崖去,幸而被滄淵往回拖了一把。
滄淵鬆開魚尾,抱緊他的腰:「師父,你,怎麼了?」
「我就知道,這艘船不簡單…….」
楚曦扭過頭,見靈湫還望著底下,臉色極為難看。
他的呼吸分明在顫抖,彷彿在經歷一場殘忍的噩夢。
這景象固然慘怖,但楚曦卻清楚,底下這些藤壺吞噬屍體斷不會使靈湫如此激動,否則方才他也不會如此冷靜的阻攔他去救人。
「那些是什麼東西?」
「靨魃……」靈湫別過臉,眼底蔓延出血絲,「這裡有鬼爪螺,證明靨魃也要復活了,這裡是一個噩夢……一個噩夢。」
楚曦聽他喃喃亂語,不明所以地抓住他胳膊:「什麼噩夢?」
「滾開,別碰我!」
靈湫狠狠揮開他的手,橫了他和滄淵一眼,眼神竟滿含怨怒。
「都是你們倆……」
滄淵往他懷裡一縮,楚曦摸了摸他的頭,莫名其妙:怎麼了這是?
「喂,小公子,你連鬼爪螺都不知道是什麼?真是孤陋寡聞!」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飄了過來,那紅衣女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盈盈的,「鬼爪螺是靨魃吞吃了一群小仙后拉出來的屎!」
旁邊那青衣人剛爬起來,笑得一個趔趄:「放屁!你亂說什麼?」
「靨魃?」
楚曦只覺這詞隱隱耳熟,正想問靈湫,但覺身旁一道疾風襲過,那拂塵當空掃去,將那紅衣女打得翻出了幾十丈外。
靈湫滿臉寒霜:「再敢亂放厥詞,我要你的命!」
「你!」紅衣女滿臉怒容,身後炸出了一大團赤紅的狐狸尾巴,卻懼於靈湫,一溜煙跑了,青衣靈巫見狀幸災樂禍,捧腹大笑:「叫你多嘴多舌,原型都給打出來了吧,哈哈哈哈哈——」
楚曦問:「靈湫,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噩夢,什麼魃?」
靈湫沒說話,他抓在手裡的人面螺卻長嘆了一口氣。
「靨魃,是上古魔物,比遺墟魔尊出現的更早,是上古時代最可怖的存在之一……它一誕生便在世間散播可怖的瘟疫,這種瘟疫可以侵襲世人的夜晚,讓他們在最深的恐懼里醒來,成為嗜血的野獸,互相殘殺,吞食彼此,等這些人的怨惡之氣成為它的養料,它就讓他們最恐懼的想象或者最痛苦的回憶變成以假亂真的幻境,就像噩夢一樣腐蝕它所佔據的每一寸土地……因它的可怖,遠甚於旱魃,故名,靨魃。」
「的確夠可怖。」楚曦背後發涼,「可上古魔物如何會出現在此?」
話音剛落,只聽「砰」地一聲,不遠處的天際一亮,爆開五顏六色的光彩,竟是一簇煙花。楚曦望去,眺見島中流光溢彩,雲蒸霧繞,竟是一片繁華美景,根本不似會有魔物出現的地方。
「這裡,看起來,倒是……不太像幻境。」
「因為這裡是蓬萊島。」靈湫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字字凝冰,「這裡原本各路修士雲集,是及日月精華的修鍊聖地,所以靨魃誕生時,第一個選擇了摧毀這裡。若我猜的不錯,那個魔修應該是把我們引到了靨魃織造的幻境里。若不破除這個幻境,儘早離開這座不存在的島,我們恐怕都會成為靨魃復活所需的養分。」
楚曦心中猛地一跳。
所以,那邊的繁華盛景就是這座島以前的樣子么?
他盯著那七彩光華浮動之處,心裡仍在隱隱作痛。
……竟有些眼熟。
難道他前世也來過此地?
楚曦問:「要如何才能破除幻境?」
靈湫搖了搖頭,看向手裡的人面螺。人面螺沉默了半晌,道:
「靨魃要復活,必然要汲取足夠的怨氣,重現當年發生的事。你們看見了,這裡既然是過去的蓬萊島,那麼靨魃此時定還沒有來。當年在蓬萊島,靨魃是先從附身了某一個怨氣深重之人開始,通過此人話語傳播瘟疫,一夕之間就傳遍了整座島。」
靈湫道:「我們走,先進城再說,丹朱。」
丹朱應聲伏下,羽翼伸展開來,竟又變長了幾丈,顯得中間一個少年的小腦袋極不協調。楚曦目測了一下,雖覺丹朱身上擠下他們幾個綽綽有餘,心裡還是有點彆扭,感覺在虐待小孩子似的。
似是感應到他的想法,丹朱扭過頭來,眨了眨眼,很乖的樣子。
楚曦頓生憐愛,坐上去時,忍不住想摸他的腦袋,手就被一隻蹼爪半路截下,滄淵一臉不滿地瞅著他,挑起眉梢:「不,嗷。」
楚曦心下好笑,轉而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師父只摸你一個。」
滄淵眯起雙眼,往他懷裡直鑽,一旁靈湫忍無可忍,脫下披風甩到師徒倆身上:「你把他藏好!這島中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鮫珠對修道之人是無價之寶,萬一被盯上了,麻煩要多少有多少。」
「哎,不如賣給我,賣給我就沒麻煩了!」
那青衣靈巫從一旁湊上來,盯住楚曦懷中,雙眼放光:「小公子,你從弄來這麼漂亮的小鮫人啊,能不能賣我?我出三十萬金…..」
沒等滄淵發飆,楚曦一把將他掀了下去,將滄淵往懷裡裹了裹,滄淵心裡甜滋滋的,儘管魚尾又躁又癢,還是纏緊了他的腰。
昆鵬眼珠子都快翻得飛出去了,不自覺地狂揪鳥毛泄憤。
丹朱吃痛地抖抖雙翅,飛了起來,那青衣靈巫邊追邊喊:「誒,等等,捎我一程!我會招魂馭鬼,會縛妖驅魔,還會暖床滾床,按摩搓背,十八摸,四十九式,九十六招,夜夜不重樣!等等……你們要對付靨魃是不是?我能織夢,美夢,發財夢,春|夢!」
「……」楚曦默默捂住了滄淵的耳朵。
靈湫輕喝:「丹朱。」
丹朱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又飛了下去,青衣靈巫氣喘吁吁的跳上來,被滄淵的魚尾甩了一耳光,險些一個跟頭又栽下去,揪住丹朱的尾翎才勉強坐穩,抹了一把鼻血:「哎,我說你這個……怎麼脾氣這麼壞?我說要買你,又沒說要把你怎麼樣……」
感覺滄淵一動,又要暴起傷人,楚曦忙把他按住了:「乖。」
那人抹乾凈鼻血,取下斗笠,竟露出一張深邃鮮明的臉,皮膚是久經日晒后的小麥色,他那雙眼睛一看便是時常招惹桃花的,蘊著一股風流氣,細長頸間掛著一枚銀環,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扭動,細看原來是一條小蛇。
不知怎麼,楚曦總覺得他眉目有點像一個人。
「在下蘇離,巫咸國來的,勉強算個巫醫吧,見過諸位。」
昆鵬對他一抱拳:「在下昆鵬。」
「在下楚曦。」楚曦騰不開手,也就只能點點頭了。
靈湫倒很直接了當,轉身過來就掐住了他的脖子,那銀蛇張嘴想咬,被竄上來的拂塵活活纏成了一團雞毛撣子。
「說,你和那妖修怎麼會在那艘船上的?又怎麼會安然無恙?」
「船上又不止咱們倆活下來了,剩下的這會兒都在跟那群鬼爪螺吵架呢!只不過我爬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你們……」
「少啰里八嗦的,回答我的問題。」
人面螺心裡犯嘀咕,靈湫這口氣跟他師父還真像。
感到頸間手指猛地收緊,蘇離叫苦不迭:「我說,我說還不行嘛!我就是知道那是蜃氣船,才上來的,我有個哥哥上了蜃氣船,人就不見了,我時來尋他的,至於那個狐妖,嘿嘿,就是我在船上勾搭上的露水情緣,她可辣了……」
人面螺道:「他說的是實話,別為難他了。」
楚曦問:「你那個哥哥,是不是叫……蘇涅?」
「公子?」昆鵬一驚,這不是公子養的那倆門客其中的一個嗎?
蘇離點點頭:「可巧,他確實叫這個名兒,你認識他?」
楚曦一哂,搖搖頭:「不止認識。我養了他三年。你覺得巧,我覺得更巧。」
「養?」蘇離表情奇怪了起來,笑道,「我哥,確實生的不錯……」
「你別誤會,我沒那種奇怪的癖好。」
「哦~」蘇離瞥了一眼他懷裡,「我還以為——」
楚曦頓時明白他想哪兒去了,怪就怪這隻活寶生得太漂亮,現下又已生出了十三四歲的少年相,難免讓人想歪,不禁有點不自在起來。他掰了掰腰間纏成麻花的魚尾,掰了幾下,滄淵暴躁地伸出蹼爪,用披風把他的頭也蒙住了:「請師父,不看他,看我。」
蘇離暗暗咂舌,這小鮫人,這麼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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