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暗流洶湧
雲槿半晌才回過神來,在他懷中爆發出一聲尖叫,在雲陌懷裡掙紮起來,可任他如何抓撓踢踹,雲陌仍是緊摟著他,雙臂猶如桎梏一般將懷中之人牢牢鎖縛,直到嬌弱的少年精疲力竭地昏厥過去,仍是一動不動。森冷月色下,他神態溫柔極了,也冷酷極了。
一團黑霧自雲陌背後冒了出來,在二人身周徘徊。
滄淵抱著他退了幾步,遠離了那團魔氣,抬爪護住他的雙眼,實在是體貼入微,楚曦心下暖熱,柔聲道:「滄淵,別走遠了,我要看看這裡發生了什麼。」
滄淵不情願地把大拇指和食指分開了一條縫。
「償了心愿,是時候該交出祭品了~」
雲陌頭也不抬,只低頭看著懷中之人。
「如若我要食言,該當如何?」
楚曦不由一驚,這個雲陌……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大的膽子!」
「膽子不大,如何能喚來魔君你?」說著,雲陌從懷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物事,也不知是何物,但見那團黑霧一下散開,在數十米外才聚攏,似在忌憚什麼。
楚曦定睛朝雲陌手心看去,心下莫名一跳。
那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晶石,散發著五色光暈,異常的耀目,不知到底是何物,卻讓他覺得分外眼熟。
「你!你以為用這補天石就能一勞永逸?你既召了我前來,就休想全身而退,你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
雲陌舉起補天石,往地上一擲,石頭裂開一道縫隙,只聽一聲厲呼,周遭黑霧俱被吸入了那裂縫之中,而後他握住石頭,口中念念有詞。
石頭在他手中震動不已,那個聲音仍在低低獰笑。
「你若能為我尋來更多的祭品,我便饒了你們。」
雲陌蹙了蹙眉:「如若如此,我與雲寒那畜牲又有何區別?我絕不會殘害與當年之事無關的無辜之人。」
「這就是因果循環,莫非你以為你方才是替天行道么?那雲家這些毫不知情的人你不也殺了?」
「他讓我家破人亡,親人盡死,我自當以牙還牙。」
雲陌不再回應,一手抱起雲槿,一手抓著補天石,走到庭中一口井旁,便將它扔了下去,揚手一揮,合上井蓋,「嗖嗖」幾聲,庭院內屍堆里橫七豎八散落一地的劍盡數飛來,嵌在井蓋之上,發出一串顫顫嗡鳴。
此時,楚曦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嘆,忙從滄淵的懷裡掙紮下來,但見靈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盯著那古井道:「我竟沒看出來,他在少時就已經這般厲害,若未入魔,恐怕會早我一步登仙。」
楚曦有點尷尬:「你不是去跟蹤島主了,怎麼方才沒看見你?」
靈湫搖搖頭:「我跟著島主,不知為何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的夢境,險些陷在裡面,好在及時醒過來。」
楚曦點頭道:「應該是汐吹設下的陷阱,這夢境里極為兇險,我方才在藏書閣中似乎遇到了魔源。」
靈湫臉色微變,望向藏經閣,蹙起眉毛:「現在已經不見了。」
楚曦道:「不是已被雲陌轉移到了這口古井中么?難道也不在了?」
靈湫「嗯」了一聲:「現在只要能確定是雲陌召喚了靨魃,我們直接從他入手,沒必要再在夢境里浪費時間了。」
說罷,他閉上雙眼,口中念出「回神訣」。
隨他的聲音響起,四周景物紛紛碎裂,化為烏有,陷入一片漆黑,再亮起來時,他們已置身在煉丹室之內。— —
楚曦恍惚了一瞬,反應過來。他們已從夢中醒來了。
也是,既已尋到了魔源在何處,便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
只是,他有種感覺,在那夜之後,才是災難的真正開始。
「靈真人,我覺得雲陌性情雖然狠辣,卻也愛憎分明,頗有原則,不像是會助靨魃屠戮整個蓬萊島之人。」
「我也如此認為。」一個聲音自楚曦耳中響起,靈湫在用傳音密術,楚曦正有些疑惑,抬眼卻見他瞥了靠在一旁蘇離一眼,後者靠著岩壁,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只是,夢中我是不敢多待了。」
「你懷疑蘇離?」
楚曦微愕,旋即也想到什麼,心下一陣發毛。
靈湫也道:「並蒂靈。」
並蒂靈為何物所化?宿主死去的雙生子,即雙生兄弟或者姐妹,而蘇離就是蘇涅的親生弟弟,又和他們一起出現在這兒,一個勁的要去找蘇涅,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如果蘇離是並蒂靈,他來此目的何在?
靈湫道:「我先前探知不出他身上有魔氣,便想試探試探他,果然就有問題,想來他道行十分高深,我們要多加防備。」
楚曦搖搖頭:「不如欲擒故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靈湫蹙了蹙眉,手一揚,拿下頭上的織夢蛛,又從袖子里取出那條快要被他捏成麻花的靈蛇,一起扔到了蘇離身上,蘇離立馬驚醒過來,抹了抹嘴角口水,茫然道:「怎麼?你們這就醒了?不在夢中來上一發?」
楚曦一陣無語,只覺蘇離這個德性實在不像道行高深,不過,所謂,人不可貌相,還是小心為妙。
.....
此時靈湫站起身來,一個趔趄,楚曦離他最近,忙將他扶住,感覺他站也站不穩,便將他扶到岩壁旁。
瞥見滄淵目露凶光,一幅醋罈子打翻了的表情,蘇離善解人意地攙住了靈湫,把他從楚曦那邊接了過來:「怎麼了冰山大美人,在夢裡縱慾過度還沒緩過來?」
靈湫冷冷掃了他一眼,楚曦見他臉色不對,心知有什麼情況,用傳音密術問道:「怎麼了?」
靈湫咬了咬牙:「我的分神……出了點問題。」
楚曦道:「你的分神不是與那個天璇在一起?」
「他不見了。」靈湫搖搖頭,喝道,「丹朱,你過來!」
一連喚了幾聲,才見丹朱架著昆鵬走了過來,兩個人都是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
楚曦問:「你們倆怎麼了?」
丹朱撓了撓頭:「我們倆……暈過去了。」
靈湫臉色一沉:「怎麼回事?」
丹朱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昆鵬抬手一指:「別想了,肯定是這鬼東西!」
滄淵「嗖」地一下竄到了楚曦身後:「沒有!」
楚曦摸摸他的腦袋,瞪了一眼昆鵬:「少胡說,他迷暈你們幹嘛?方才我在夢中遇險,還是他救了我。」
滄淵委委屈屈地趴到他肩頭:「師父,我沒有嗷!」
「乖,乖啊,師父知道你沒有。」
「…………」
洞中眾人齊齊沉默了一瞬,靈湫念了句咒語,剛將分神召了回來,洞門就傳來「咚咚」兩聲:「靈湫哥哥,師父今日宴請三大仙山掌門,想邀你參加。」
丹朱搖了搖羽扇:「真人,今晚試煉大會應當就結束了吧?這宴會上恐怕不那麼簡單,肯定有事發生。」
靈湫撐起身子,一甩拂塵:「我們走。」
一行人隨薇兒來到蓬萊宮的宴客庭中,來的自然不止三位仙山掌門,還有分別隨他們而來的數十來名弟子,庭內笑聲朗朗,使這本來清幽之地有了幾分人間氣息。
看著這生機勃勃的景象,即便心知是在幻境之內,楚曦也放鬆了些許,可看到中心的宴桌坐著的雲陌和雲槿,想到夢中血腥之景,他心下又是一緊。
滄淵低低道:「師父,不怕,有我。」
楚曦溫柔地掃了他一眼,轉而看向靈湫:「這三座仙山,可是指的五大仙山中的其三?」
「不錯。是岱嶼,員嶠,方壺,那藍衣的是岱嶼摘星盟,黃衫的就是地爻派,拿著各式樂器的則是長樂門。」
楚曦心道:「這三大門派方才我就招惹了倆,偏偏在這裡又狹路相逢,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腦中一個聲音答:「是啊。」
楚曦微惱,低聲回應:「靈真人,你這樣隨便鑽到我腦子裡來偷聽我想什麼,不太好吧?」
滄淵聞言,瞳孔微縮,心下殺意翻湧。他換了個邊,把倆人擠開了,楚曦看了看宴庭內,發現地爻派的那兩個道長還有那個在台上與他交手的長樂門器修都在,不得不擔心滄淵安危,在門口停住腳步,擋在滄淵面前:「他……不方便進去罷。」
靈湫道:「以我與雲陌的交情,他們不會在這裡為難他。」
楚曦蹙了蹙眉,用披風仔細掩住了滄淵的頭,握緊手裡的靈犀,跟了進去,雲陌立刻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靈兄,你來了,請上座。」
靈湫朝四周一揖:「在下堯光山掌門,見過各位。」
楚曦也跟著做了做樣子,幾人隨後就被領到其中一張宴桌上落了座。屁股還未坐穩,就聽見一片紛雜的議論聲。
「奇怪了,好重的妖氣……」
「是啊是啊,這堯光山的人身上怎麼會有妖氣?」
「欸,那位蒙著面的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感到滄淵手背明顯繃緊,楚曦在桌下將他手掌翻過來,拇指摩挲了一下掌心那個「溟」字。披風下的那對碧眸立刻看了過來,眯了一眯,似乎生出了幾分愉悅,隨即他的一條腿靠過來,在桌子下面把他的腿勾住了。
楚曦一陣窘迫,心知滄淵是用魚尾纏著他纏習慣了,換了腿也改不了,雖然沒人看見,但這舉動實在有點一言難盡,有種獨守空閨的寡婦私下勾引隔壁光棍的詭異之感。
他動了動腿,卻哪裡動彈得了?
楚曦暴汗,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此時有人按捺不住了:「那位堯光山的小道友,不是說要把那妖物獻給島主么,怎麼卻把他堂而皇之的帶到這裡來了?」
說話的正是那位黃衫道士,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楚曦想起之前的情形就火冒三丈,雲槿卻笑了一下:「道長稍安勿躁,妖物只要善加訓誡,也可成為靈獸,不必見怪。今夜在座諸位都是我們的座上賓,請不要傷了和氣。」
那黃衫道士冷哼一聲,坐了下來:「那我就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姑且先饒了這妖物一回。」
楚曦心下一凜,屈指一彈,只見黃衫道士坐下的一瞬,屁股底下的椅子先飛了出去,讓他當場摔到了地上,霎時場上有些年少的修士忍不住發出低低的鬨笑,滄淵樂得雙耳發顫,弄得披風險些滑了下來,被楚曦拉了一下。
「饒什麼饒,趁早把他抓走,在這裡礙手礙腳!」被忽視的昆鵬憤懣地嘟囔了一句,丹朱展開羽扇把他的臉擋住了,嘻嘻笑:「不看不就得了,眼不見心不煩,看我,我多好看!」
昆鵬臉色一紅:「你……怎麼這麼厚臉皮?」
「哎,兩位小朋友,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丹朱旁邊的蘇離伸長了脖子湊過來,被拂塵抽了下腦門,靈湫冷冷道:「你們都給我安靜點!」
酒過三巡之後——雖說是酒過三巡,可楚曦是一杯酒也沒敢動,此時宴庭里氣氛活躍起來,眾人談笑風生,但見那一桌長樂門的器修中,一個人舉著酒杯站了起來,走到雲陌和雲槿桌前:「尊師不喜飲酒,我替他敬島主和夫人一杯。」
楚曦見那人正是曾敗在他手下的琴修,不免多加留意。
雲槿斟了杯酒,也站起身來:「徐掌門客氣了,我夫君身子不好,便由我來代他罷。」
「夫人與島主真是神仙眷侶,叫人艷羨,」那琴修笑了一笑,率先飲下一杯,「恕我唐突,不知雲島主今日設宴請我們相聚在此,除了試煉大會緣由,可是還有其他的要事?」
他這聲音不大不小,話音未落,全場甫地靜了下來,齊齊朝雲氏夫婦看去,像是在期待什麼。
雲槿頗為優雅地坐下:「不錯。想來諸位也是早就聽到了消息。去年家父飛升之時,蓬萊山上一處現五色虹光,我與夫君猜測興許是天降異兆,果然,當晚便挖到了一條仙脈。」
楚曦想起那夢中慘狀,心道,哪裡是飛升,分明是慘死……雲槿當日那般崩潰,今日卻面不改色的捏造自己父親的死因,想來是受了傀儡咒控制,思想和行為都早已不是自己了。
場上一片驚嘆,那地爻派的虯須道士站了起來:「那島主與夫人可有發現崑崙石?」
「這正是我與夫人請各位赴宴的緣由。」
此時,雲陌總算開了口,聲音仍是十分喑啞,他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一列人魚貫而入,手裡捧著一個盤子,用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甫一揭開,裡面的東西便將宴庭里耀得五光十色——那盤子中心,正放得是楚曦在夢中所見,雲陌用來封住靨魃的「補天石」。
場上的氣氛突然凝固了,不少人從坐席上站了起來。
不知為何,楚曦心中有種感覺愈發清晰,他轉頭看向靈湫,低聲問:「靈真人,這補天石我總看著甚為眼熟,而且感覺是重要之物,是不是又與我前世有關?」
靈湫不置可否,手裡拂塵一揚,將他的嘴壓住了:「我說過,別亂問,會惹來麻煩的。」
楚曦盯著他,傳音入密道:「這樣如何?如此說話,只有你知我知,何不試試?」
靈湫蹙了蹙眉,猶豫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前世下凡來到蓬萊島,是奉上穹的旨意……」
他話說了一半,屏住呼吸,頭頂卻並未傳來什麼雷鳴,不禁困惑地看了人面螺一眼。
「怎麼回事?」
人面螺也沉默了一瞬才道:「若不是幻境蒙蔽了上穹視聽的緣故,應該就是上穹的秩序發生了什麼變化,需要北溟回歸天界,後者可能性大一點。若真是上穹的旨意,我兒子想必也會很快派人來接北溟回去。」
楚曦聽不見他們二人的對話,卻對靈湫所言不免好奇:「上穹,是什麼地方?與天界不一樣嗎?」
靈湫謹慎地答:「上穹凌駕天界之上,是眾神也不可違背的秩序,是超於世間萬物與天道輪迴的存在。」
楚曦奇道:「那豈不就是……眾神的衙門?」
「……」靈湫點頭,「可以這麼說,只是這個衙門裡,不是由任何一個神來主持公道,而是日月雷電。」
楚曦只覺不可思議:「竟然如此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