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 22
蒼茫無邊的大海,空寂無人,只有一艘白色的大船航行在海面上。
海坤站立在船尾,極目眺望遠方,始終沒有回頭,雖然海岸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旁邊何時多了一個人,他也沒有覺察到。
鄭淙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一直沒見他回頭,嘴角一抽,搖頭無奈地苦笑,一手扶著欄杆,輕輕往上一跳,坐在了欄杆上。
兩個人一站一坐,誰也不說話。
泥鰍過來叫他們去吃早餐,叫了好幾遍,沒人吭聲,也不見他們動。
最終,還是枇杷給他們拿了些吃的送過來,他們也只是接著,各自無聲地把早餐吃完。
吃完早餐,鄭淙拍了拍手,跳下欄杆,放開嗓子唱歌,這次沒唱《水手點燈》,唱的是《笑紅塵》:
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
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
將快樂尋找
……
鄭淙唱完一遍又一遍,最後被海坤打斷:「能不能換一首?不是你的歌,唱著不覺得彆扭嗎?」
「不是我的歌,難道是你的歌?」鄭淙沒好氣地懟回去,「這是我們逍遙派的歌,你們武當派的假和尚,懂個屁啊。」
海坤不說話了,隨他唱,反正他沒什麼感覺,不會像上次那樣,聽到季魚唱歌,莫名流眼淚。
鄭淙唱累了,終於停下來,雙臂撐在欄杆上:「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被季魚趕回來的?」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沒人強迫你。」海坤終於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
他確實有些意外,鄭淙並不是那種搖擺不定的人。如果他堅決要留下,他不會反對,甚至會覺得,有他在,她會更安全。
「她說,如果我留在鯤鵬號上,我就是她的朋友,讓我幫她去她想去的地方,過她想過的生活。如果我上了岸,我就只會是一個陌生人。她健忘,很快就會忘記我們在鯤鵬號上經歷的事情。聽聽,這女人狼心狗肺都夠不上,她沒心沒肺!」
鄭淙氣得咬牙切齒,同樣轉過身來,倚靠著欄杆。他只說了前半段,後半段估計只會爛在他肚子里。
「如果船長是衝鋒陷陣的將領,你這個大副就是鎮守後方的一把利刃。沒了你這把刀,下次再遇上危險,船長必死無疑。你一定不想他死。你也不是為了女人會拋棄兄弟的人,如果是,早幾百年你就離開了。所以,你註定屬於鯤鵬號。」
季魚一針見血地戳中了他的這一軟肋。坦白講,鄭淙決定下船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一點。
「老子要陪著你這個假和尚老死在這條破船上嗎?」鄭淙想起來就煩躁,雙手胡亂把頭髮揉亂,在甲板上來來去去,想著應該怎麼發泄一下。
「誰要你陪?你算老幾?」海坤語氣也不善,「鄭小姐也不過要你留十年,現在已經七年,也差不多了。到了南舟島,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看著你也煩。」
「我艹!不識好歹的傢伙,我今天一定要替季魚狠狠揍你一頓。」
鄭淙氣得一腳攔腰踢過來。
海坤隨手擋住,輕輕一推,把他推出幾步遠:「你沒這個本事。」
兩個人擺開陣勢,對打起來。
有人遠遠地看著,悄悄議論,這兩個人怎麼又打起來了?
泥鰍和枇杷正在廚房裡忙,聽到聲響,也被驚動,跑出來看。
枇杷大驚失色,要跑過去勸架,被泥鰍拉住:「放心吧,挑戰的人是水手哥,最後吃虧的肯定也是他。他想打過船長,下下輩子吧。」
真實情況確實是這樣。
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鄭淙都比不過海坤。他善長的虛張聲勢,聲東擊西這類伎倆,在海坤眼裡也都是小兒科。
兩人交手不過十幾招,鄭淙成功被打趴下。
為了照顧他的面子,泥鰍叮囑大家,假裝都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把圍觀的人遣散,和枇杷回船艙去了。
「泥鰍你個混賬小子,要不要說這麼大聲!是怕我聽不到嗎?」鄭淙趴在甲板上,臉貼著甲板,聽著泥鰍驅散人群時說的那些話,哭笑不得。
海坤在他旁邊坐下來,雙腿伸直,上身往後傾倒,雙手撐在甲板上,看著天空。
這麼對陣下來,兩個人都消耗了不少體力,身上全都是汗,嘴角都破了皮。
鄭淙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兩眼放光:「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很適合你這個混蛋船長。」
「什麼歌?」
鄭淙坐起來,唱了一首英文歌:
……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無論你在何地,無論你做何事,我就在這裡等候你。)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不管怎麼樣,不管我多哀傷,我就在這裡等候你。)
……
他從小在國外長大,英文水平已經可以像母語一樣用來罵人,唱英文歌發音自然也很地道。
「你繼續杵在這裡做電線杆。」鄭淙唱完歌,起身準備回房間,「還有,提醒你,你千萬別自作多情,以為我是因為什麼狗屁兄弟情,留在這破船上。肯定不是。主要是因為落花無情,流水有意也沒用。如果再有個像季魚這樣的女人出現,我一定搶在你前面勾`引她,讓她先愛上我。然後咱們就拜拜,你自己獨孤終老吧。」
海坤不理會他,這人就是嘴賤,他也懶得再去想這些問題。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他們生活在背道而馳的兩個世界,在人海中擦肩而過的,以後不會再有交集。
她會在她的世界做一個發光體。他只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個旅人,繼續他沒有終點的旅途。
海坤長舒了一口氣。
「確定現在就要去接他們?」鄭淙去而復返,邊走邊打電話,臉上容光煥發,不久前沮喪落敗的表情一掃而光。
他走到海坤面前,把手機開了外音。
「對。」電話里傳來果斷清脆的女聲,轉而又變得溫柔,「誒,寶寶,我兒子呢?」
鄭淙手一抖,手機差點掉下來,匆匆接住,對著電話質問:「鄭小姐,誰是你兒子?我不是你兒子嗎?」
「哈哈哈……寶寶,咱倆是什麼關係,瞧你說的什麼話,傷感情。」電話里的人發出很魔性的笑,「你知道我說的是海坤,他最近好嗎?聽說上次你們追蹤到黑鯊的捕鯨船了?」
「我的感情已經被你們傷了無數次。拜託你以後別跟人說你認識我。」鄭淙把手機扔給海坤,又趴在欄杆上,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埋頭偷笑。
海坤拿著手機,以彙報工作的口吻,說了上次在海上和捕鯨船對陣的經過,最後結論:「所以,是不是黑鯊的捕鯨船,還不能下結論,我們還在查。也不排除,有人打著黑鯊的旗號作案,狐假虎威。」
「行,這些事,你在行,你看著辦就行。我只是隨口問問。」鄭敏顯然沒什麼心情聽這些乾巴巴的正事,「有件事,我必須跟你提一下。」
「好,鄭小姐您說。」
「你看,又這麼客氣了,不是讓你叫媽的嗎?」
「……」海坤沒吭聲,這個最普遍的稱呼,他卻叫不出口,他生命中與生俱來就缺失了這一角色,太生疏。
倒是旁邊鄭淙嘀咕了一句,「誰敢要你這樣的女人做媽……」被電話里的聲音打斷。
「行吧,等你習慣了再說,我們說正事。」電話里的人清了清嗓子,似乎變得嚴肅起來。
「海坤,上次那個贊助商,希望給枇杷做個自閉症的專題,藉機大力宣傳一下他們的慈善精神,你拒絕了,理由是不想讓枇杷面對人群,所以人家撤資了。我能理解。再上上次那個贊助商,要鯤鵬號打上他們企業LOGO,給他們的品牌做宣傳,你拒絕了,嫌太商業。我也能理解。」
「鄭小姐,你不需要鋪墊那麼多,請直接說重點。」海坤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撐著甲板,站起來。
「好。國內有一家媒體,很正規,和這次的贊助商……」電話里的聲音停頓了半秒,又繼續。
「是這樣,他們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找到了我,說希望拍一個海洋生物保護題材的宣傳片,會重點提到捕鯨行業。我覺得很好,就答應了他們,介紹他們到鯤鵬號上來。他們也是去南太平洋一帶。你們去斯賓塞島之前,不是要去一下南舟島嗎?都是一個方向,順路帶上他們。」
「……」海坤猶豫了幾秒,答應了,「好。」
雖然鄭敏沒明說,他也不天真,當然能想到,這次贊助商是一家水產公司,能贊助他們,也能贊助媒體去拍宣傳片,順便宣傳他們自己。
只要他們不是蓄意炒作,又不做正事,他都能容忍。
畢竟,鯤鵬號不能再像這次一樣,一停就是大半個月,他耗不起時間。
鄭敏在電話里寒暄了幾句,讓他們去香港指定港口接人,就掛了電話。
船到達指定的港口,果然有一男一女在等著。
男的一身黃黑撞色運動服,身上背著攝影器材。女的一身藍色禮服,長發,海邊風大,把她的裙擺和頭髮吹了起來,遮住了她的臉。
兩個人似乎在討論什麼問題,一個講得起勁,一個聽得認真。
海坤看清他們的面容,赫然轉頭看向鄭淙。從他們接完電話以後,他就開始默不作聲,這就是原因?
「這可不關我的事,是你自己答應鄭小姐的。你也不想想,人家給咱們的船拉贊助,也不容易啊。你就體諒一下。再說,他們只是搭個順風船,拍完宣傳片就完事。你就忍忍吧。」
鄭淙好言好語安慰他一番,不等他說什麼,就大步走向岸邊,去接人了。
岸上的兩個人上來以後,船很快又啟動。
鄭淙領著他們去船艙,一邊介紹船上的情況,經過海坤的時候,提了一句,他是船長。
一直在滔滔不絕講話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雙手抓住海坤的手,「船長您好,我是水下攝影師肖勝景,請多多關照。」
海坤不習慣這種客套,把手抽出來,讓他有事直接找鄭淙,餘光瞥見,季魚正側頭看向鄭淙,似乎在說什麼悄悄話。
肖勝景重新回到他們身邊,三個人繼續往裡走。
女人一身藍色單肩禮服,踩著高跟鞋,昂頭看向前方,始終沒有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