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03-2
季魚走了一段路,身後跟上來一個人,頭上突然被套上了一頂寬沿帽。
緊接著,腰上也覆上來男人寬大的手掌,把她按向他高大厚實鐵板一樣剛硬的身軀,頭上傳來冷冽如水的聲音。
「不想死,就別亂叫。」
季魚四處看了看,發現可疑的人果然還在。他們沒抓到她,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他這麼親昵地摟著她,兩個人還穿著情侶裝,和海灘上其他來來往往的情侶沒什麼分別,暫時應該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但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人在低聲議論,不時笑出聲來,她雖然聽不懂內容,從語氣和表情能猜到,大概是在笑她放`盪,剛才和男人在帳篷里「太激烈」。
季魚想解釋,卻不敢出聲,強行忍住,仰頭看向旁邊的男人。
夕陽已經落下去,只余最後幾縷彩霞,碎布片一樣貼在西邊天際。
他也戴了頂帽子,光線悉數被擋住,只看得到他鼻樑以下的部分。
男人的鼻樑異常挺括。最灼目的,應該是他脖子上的喉結,像是一個小拳頭,上下滾動,一種帶著海水味道的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
他下巴很乾凈,雙唇緊閉,彎成流暢的弧度,帶有力量的性感。
季魚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長得很英俊,很耐看,他身上有一股硬氣,彷彿能把周圍的空氣都凝固。
「看夠了沒有?」他似是覺察到她在看他,把她在帳篷里說過的話又還了回來,一說話喉結就開始滾動,散發著絲絲縷縷的危險和誘惑。
季魚匆匆收回視線,吞咽了兩下嗓子,牛頭不對馬嘴說了聲「謝謝。」
她想起晚上還有個宴會,必須儘快趕過去,遂加快了腳步:「我現在換了衣服,他們應該認不出我。我自己可以回去。再見。」
她轉身就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回身邊。
「你已經回不去,現在只能跟我走。」他不容她拒絕,摟著她的腰,並肩走到一條快艇前。
「……」季魚盯著快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使勁掙脫他的臂膀,迅速往後退。
「上船。」
「不上。」她拚命搖頭,彷彿要上的不是船,而是地獄。
「上。」
「不……啊!」季魚雙腳突然騰空,失聲叫出來,迅速用手捂住嘴巴。
他竟然直接把她抗在了肩膀上,大步跨上快艇。
「你快放我下來!我不坐船,不坐船,不坐船……我可以游泳,潛水也行,你快放我下來……」季魚盡量壓低聲音,晃動雙腳抗議,腳踝被他一手扣住。
不管她怎麼叫,怎麼掙扎,怎麼抗議,都無濟於事。
最終,她被他扔在了快艇的座位上。
他在旁邊坐下來,給她扣上安全帶,一隻腳按住她亂動的兩隻腳,一隻手拽著她的兩個手腕,另一半手腳啟動了快艇,控制著方向盤。
季魚驚恐萬分,感覺快艇隨時都會翻,臉色蒼白,呼吸也幾乎要停滯,身體瑟瑟發抖,像寒風中枯樹上最後那一片樹葉。
但她已經不再叫。
她確信,這男人的心一定是鋼筋水泥鑄成的,用千斤頂都壓不碎,她就是叫破嗓子,他也不會聽她的。
季魚緊咬著下唇,不出聲,也不再掙扎,雙手緊緊地抓住座位兩邊的扶手。
許是見她不再反抗,他最終也放開了她的手腳,放慢快艇的速度,打開旅行袋,從裡面拿出一塊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發抖的身體,感覺到溫暖,漸漸平息下來。
季魚餘光瞥見,包里有她濕了的禮服裙。還有一些吃的。他這麼仔細,把帳篷里的東西都拿過來了?
她突然又聽到撕面料的聲音,眼前突然一黑。很快意識到,他剛才撕布條,是為了綁住她的眼睛。
看不到快艇,也不看到海,她果然沒那麼恐懼了。
「看到沒有,東方的天空,少雲,已經出現了星星,風也停了,三四天內,不會有壞天氣。今晚和明天,更不會。」
季魚四處張望,眼前烏漆麻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你綁住我的眼睛了,我用什麼看?」
「心。」旁邊的男人又快又穩地駕駛著快艇,「如果有颱風,在海上的人幾天前就能看到徵兆。陸地上的人看不到,因為不懂觀察,也沒有時間觀察。」
「……」季魚聽著他乾淨有力的聲音,時而低沉如柔波,時而清越似涌浪,像是在聽大海哼曲一樣,有些入迷。
「如果人類能認清自己的局限,不時刻把人定勝天的傲慢掛在嘴上,無視顯而易見的危險,大部分時候,風是人類的朋友,大海也一樣。」
季魚聽著覺得很有道理,不由自主的地點頭,驚恐不安的情緒漸漸得到平復,手上突然多了塊軟軟的東西,像是麵包,另一隻手多了一瓶礦泉水。
「沒那麼快到,先吃點東西。」
季魚對他幾乎言聽計從了,像個機器人一樣,很機械地吃一口麵包,喝一口水。
「為什麼救我?」從他們躲進帳篷開始,她就有這個疑問。
他們素不相識,僅有的一次接觸,就是一起去救那個落水的小男孩。他還把她訓了一頓,似是對她非常不滿。
「因為你的是中國人。」他的回答果斷利落,語氣篤定。
這樣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也讓她頗覺得暖心,不遇到這樣的危險,她感覺不到,中國人這個身份,會帶給她這樣一種安全感和自豪感。
她現在也後知後覺地對她自己獨闖禁地感到恐懼,她當時太震驚,竟然忽略了一個事實,她是在別人的國家,萬一出了什麼事,她死一千次都不夠。
她並不怕死,但不想因為這樣枉死。
季魚心中仍有疑問:「所以,你是中國海軍,海警之類的?」
身旁的人沒有回答,似是在猶豫什麼,靜默許久之後,才給了她一個很模糊的回答,「算是。」
季魚後來才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眼下,她也不便再多追問,也不再懷疑他是不是壞人。
她吃著手中的麵包,忽然覺察到,他應該也餓了,把手伸向他:「你餓嗎?給你吃。」
她自己當然看不到,她手上的麵包已經吃完了,只剩下最後一口。
她把最後一口麵包伸到了他下巴下面。
她也看不到旁邊男人此刻的表情,她是要讓他用脖子吃東西嗎?
他盯著她的手,許久,把麵包推回到她嘴前:「我不吃別人吃過的東西。」
季魚癟了癟嘴,不就是嫌棄她的口水,不吃就不吃,她已經餓得不行,把最後一口麵包塞進自己嘴裡。
吃完麵包,喝了一大口水,她開始自我介紹:「我叫季魚,季魚的季,季魚的魚,不是鯽魚的鯽,鯽魚的魚。」
「……有什麼區別?」
男人顯然還是直接理解成了鯽魚,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一絲淺笑。他微微轉動快艇方向盤,慢慢加快了速度,不時地看她的反應。
季魚仔細想了想,她的介紹,從他這個外人的角度聽來,確實聽不出區別,只好繼續解釋。
「鯽魚能吃,我不能吃,這就是區別。但意思其實是一樣的。聽老賈說,這是我媽給我取的名字,她覺得,鯽魚最普遍,到處都有,所以就叫季魚,聽起來像鯽魚,死神就不會一直盯著我了。」
季魚聲音越來越低沉:「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就我一個人還活著。你說,我是不是沾了名字的光?」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講給他聽。一直沒有聽到他應答的聲音,猜想他應該對她這種破事沒興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麼突然有那麼強的表達欲,為什麼要和一個陌生人說這些。
季魚並不知道,她父母是怎麼死的,老賈只說是他們在外面旅遊時,出了意外。她猜想,應該和船有關。
父母離開后,老賈成了她的監護人,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大學教授,他和她父母關係很好。
季魚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麼她會這麼恐懼坐船?是因為,她父母經歷的意外,她也經歷過?
如果是這樣,就能解釋,她一直做翻船的噩夢,也不敢坐船的原因了。
她的記性很差,小時候很多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是不是也和這些經歷有關?
老賈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些?
「靠著我睡會兒。」他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說話的同時,寬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頭上,把她按向他的肩膀。
這一次,動作力度沒那麼大,她甚至感覺到他冷冽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溫暖。
季魚靠在他身上,困意像潮水一樣迅速湧上來,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奇怪的是,這一晚沒有做噩夢。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她感覺手臂上有一處受力。
伸手一摸,是男人的手。
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她渾身都很溫暖,像睡在暖氣開放的卧室里。
四周很安靜,季魚沒有聽到快艇馬達轟鳴的聲音。
她的眼睛仍然綁著布條,但能感覺到天邊已經有了亮光。
季魚伸手把布條除去,眼睛一時不能適應,閉了好一會,才慢慢睜開。
第一眼看到的,還是他摟著她臂膀的手。
不是那種常年生活在辦公室里的男人白皙修長鋼琴家一般的手,近似於香檳的色澤,散發出陽光與自然的健康氣息,虎口處有厚厚的繭,指關節骨頭凸起很明顯,給人一種非常有力量的感覺。
許是意識到她醒了,他的手突然鬆開了,身體也微不可察地移到一旁。
季魚坐直身體,才發現她一隻手緊抓著他的手臂,用的力不小,指甲幾乎都已經摳進他的肉裡面。
她倏地鬆開手,他手臂上五個指甲印非常清晰,被摳的地方,已經破皮。
她晚上一個人睡覺,習慣抱著抱枕、玩具熊之類的東西,做惡夢的時候,就會亂掐,第二天醒來,抱枕時常她被掐破,床`上棉絮亂飛。
他昨晚就被她這麼掐了一晚上,都不出聲?
季魚心有不安,迅速往船弦的方向移,儘可能地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她感覺有點熱,把毛毯收好,放在背後墊著,雙腳仍放在椅子上,屈膝,雙手抱著小腿,側頭枕在膝蓋上,看向他。
他的頭也轉向另一邊,只留給她一個後腦,脊背挺得筆直,雖然是坐著,卻像巨人一般傲然挺立。
海面上霧氣蒸騰,如若泛舟仙境。
近處,有一座海島,中間凹凸有致,像女人平躺著的胸脯。鐵青色的穹窿與海島連接的邊緣,呈現出日出時動人的凄婉和靜美。
遠處,水天交接的地方,彷彿畫家的顏料盒被打翻,粉色、深粉紅色、紫色、金色等顏色混在一起,形成流光溢彩的光帶。
整個世界安靜得如若無人之境。
「船長。」季魚突然輕喚一聲。
「嗯?」他很自然地應了一聲,回頭看向她。
男人清朗俊毅的臉,非常清晰完整地出現在她眼前。
兩道劍眉,同樣像是畫家被打翻的墨水潑上去的,又濃又黑。湛黑的眼眸,冷冽如水,廣博似海。
他轉過頭來之際,太陽剛好從海島另一端破島而出。
一條金色光帶瞬間鋪在海面上,連接著她和太陽。
他就在她和太陽之間,剛好處在光帶上,滿海的流光溢彩,把他周身染成金紅。
他整個人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日出,大海,小船,男人和女人。
季魚從未見過這樣美的畫面,瞬間愣怔住,連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