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輪迴草

莫遠寺，還是那般的香火鼎盛，主持大師依然滿臉堆著「親切」的笑，在看到她們帶來為佛像漆身的金粉后。

佩瑤本是不願準備這個，可雲兒告訴她，這是規矩，必須的。她們穿著普通的裝扮，讓隨從跟在山下，也是雲兒堅持的，他也沒反對，她一向不懂這些繁瑣的規矩，只聽了雲兒的話就是。

佛經，又開始了文文細細的頌著，她跪在那尊金身佛像面前，一次感到了神聖。在天命面前，人，永遠都是渺小的，人，也永遠都鬥不過天。。

經文伴著木魚清脆的敲擊，一股檀香在寺廟中飄散開來。。。

頭，怎麼越來越暈。。心中也開始了莫名的惶恐不安。她總不敢抬頭，她害怕看那佛像的臉，雖然她並不懂，自己究竟在害怕著什麼。。。

「佩瑤，我想問你一件事，舉頭三尺有神明，在神的面前，你最好不要說謊。。」

突然，身邊的雲兒湊近她，雖然是極小的聲音，可卻字字釘上了她的心頭，她不懂她為何如此。她驚愕的看著她，她等她的發問。

「佩瑤。。還記得，是你殺了姜子墨嗎？。。還記得。。姜子墨告訴你一些秘密。關於你身世的秘密。。你還記得的，對不對。。。」

鬼魅一般的話語響起耳畔，再看面前的雲兒，她正在笑著，笑得詭異。。

什麼恐怖的記憶，正在翻滾。。是她無論如何，死也不願記起的。。。呼吸開始變得異常急促，這刻，心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儘快逃離這裡。。。

下意識的，佩瑤抑制住顫抖的身子，勉強要站起身，可很快，她又被一個力道給按在原地，竟然還是雲兒，朝著自己怪笑的雲兒。

瞬間，她感到雲兒變得很恐怖，她不敢看她，她慌亂無助，惶恐不安的，被逼著面對她，直到她再次開口。。

「佩瑤。。你該記得的，你是秦朝的女兒。瀚月王朝的公主。。秦浩天是你的親哥哥。。你不該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跟在他身邊。。你們這樣違反倫常的在一起。。會有報應的。。」

「不是的。。你騙我。。不是的。。不會是這樣。。」

她捂著腦袋，拚命搖著頭，惶然中，她想逃離，卻已是太遲。。

往昔。。被掩埋的零碎記憶，正在一點一點的拼湊。。春暖閣那丟失的一角空白，終於在她腦子裡，愈見清晰了起來。

逃不掉了。。這次。。逃不掉了。。

佩瑤驚恐的瞪大了眼，那尊佛像竟然又笑了，他也張開了嘴，他說話了。。

你是秦朝的女兒

你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秦浩天是你的親哥哥

秦浩天是你的親哥哥。。。

「啊！！！！！！！」

佩瑤又開始了停不下來的尖叫。。。

就如那一夜，當姜子墨告訴了她這一切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的尖叫。

當真相被**裸的剝開，她無處可藏，她只有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來淹沒那已吐出的事實。。

這一刻，雲兒在笑，佛在校，主持在笑，香客也在笑。。

四周所有的人，都在朝自己笑著，不管她如何的大叫，可依然掩蓋不住那愈見清晰的話語。。

每一個人，都在笑她。。

每一個人，都在告訴她，她殺了自己的父親。。

每一個人，都在大聲說著，秦浩天是她的親哥哥。。

眼前的所有都在不停地旋轉，刺耳的笑聲，伴著那如同地獄一般恐怖的記憶，一起在她的面前旋轉著，不斷的旋轉著。。

―――――――――

雲兒站在他的身後，已經兩個時辰，她就這麼靜靜的站著。。

自從她告訴他，在莫遠寺發生的一切后，他就是這樣毫無表情的坐在木窗邊，凝目著窗外空白的景緻，只是那雙眸，又盛滿了多少悲戚的絕望。。

佩瑤終究還是知道了，所有的，他準備瞞著她一生一世的真相。。

她不知道，佩瑤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給忘了。。從恢復記憶的那刻起，佩瑤就沒有停下痛苦凄厲的尖叫，直到她給她服下安眠藥，她才暫時睡了去，暫時忘記所有不能接受的一切。。可只是暫時，她還會醒來，醒來后，她又該如何面對。。。

「知道我為什麼讓你來這翠幽園嗎？」

終於，他打破了窒息的沉默，只是仍舊沒看她，他仰目著天空，沒有焦點的仰目。

「從晉國抱了她回來之後，她就一直生活在這裡，十四年，從不曾離開，她一直。。代替著你而活著。。」他說著，起身向她走來，遞給了她一塊玉佩。

「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現在把它還給你。」

「這時。。？」火珠白玉，晉國皇室的標誌。。

她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塊火紅的玉，看著那上刻著「願天佑我雲琦」幾個字，淚水便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淌。。

原來他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才是真正的晉國公主――姜雲琦。

她怎麼忘了，他一個帝王，要查清一個孤女的身份，對他來說，並不會困難。

「可你不會知道。。其實我，很久以前就見過佩瑤了。。所以我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她不敢看他，只是埋著頭。

「從小，我跟著當年戰亂中帶我出宮的老嬤嬤一起生活，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兒，直到十三歲那年，我被我哥姜子墨找到，我才知道，原來我是皇室的後裔。。從那時起，他讓我女扮男裝的跟在他的身邊，暫時不能透露身份，因為他的復國大計。他對我很冷淡，可突然有一天，他興奮的告訴我，他抓到了有趣的玩物――瀚月王朝的小公主。他說，他要報復在她的身上。。

那是我一次見到佩瑤，她長得很美，難怪我哥會對她那麼著迷，可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一直以為，她是晉國公主，她被我哥利用了。。。那晚，我躲在湖邊的大樹后，親眼看著我哥他。。侮辱了她，他還告訴了她真相。。後來，佩瑤瘋了一般的推開他，然後，她殺了他，跟著小蓮一起逃出了春暖閣園。。從頭到尾，我都看著，我沒有去叫人，只是看著，我居然不恨她，反倒，我同情她，可憐她。。跟著，我也逃離了春暖閣園那個可怕的地方，四處過著流浪乞討的生活，直到遇到土國的一位神醫，被他收養，我才又有了家。。我跟著他學習醫術，四處救人，沒想到又遇上了戰爭，讓我再次失去了唯一親人。。」

忍不住，雲兒抬頭看了他一眼，她看見他依然別過頭靠在窗邊，彷彿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麼，只是那握緊的拳頭，正在劇烈的抖動著。。

「你走吧，這宮裡，不是適合你待的地方。」許久，他開口，他轉了頭，目光恢復了平靜。

雲兒笑了，她握住手中的遺物，含著淚，朝著他笑了。她知道，他不屬於她的，即使是錯，他也不會再屬於任何人。。他可以不顧一切，他要的，始終只有佩瑤一個。。

「你的命，最多，最多只有三年。。。」

她擦了擦眼淚，從身後擁住了他。。「等我。。三年內，我一定找到醫治你體內劇毒的解藥。。三年後，我還會回來這裡，記住我們的三年之約，等我。。。」她說完，塞給了他一包東西。。

他沒轉身，也沒開口，直到她踏出了翠幽園，他才打開了手中的紅色錦囊。

是兩顆藥丸，還有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輪迴草，能忘情，一輪一回到終老。。。

終章：此生不換

佩瑤

依稀做了很長一個夢。。黑暗中，我慢慢睜開了眼。

我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似乎曾經深愛過什麼人。。

是什麼呢。。我一點也記不起。。

「你是誰？」

我問面前的陌生男子，他坐在我的床邊，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印，他伸出手，撫上了我的面頰。。好熟悉的溫柔，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曾經歷過。。

「我是浩天哥哥。。」

他朝著我微微笑了，可那雙眸，卻分明沉澱著深深的哀痛。不知為何，我竟看得莫名的痛心起來，我也伸出了手，緩緩撫上他的臉，拭去了他的淚水，他握住了我停留在面頰的手，輕輕吻著。。

浩天哥哥。。他說他是浩天哥哥。。

浩天哥哥又是誰？

雖然我並不認識他，但現在唯一能讓我感到溫暖和依靠的，就只有他。。

「浩天哥哥。。」我脆生生的喚了他一聲，他似乎看出我的惶恐不安，他擁住我，讓我待在他的懷裡。

「這裡好冷清，好恐怖，我不喜歡這裡，浩天哥哥，帶我走，好不好？」我環顧四周，拉著他的手臂，渴求的看著他，我討厭這個地方，說不出的討厭，我總覺得，我本就不屬於這兒。

「好，我帶你走。。」

「真的？」

「真的，我們去一個只有我們倆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好。。」

我又朝著他傻傻的笑了，他颳了刮我的鼻頭，跟著，我的手，便被他一直牽著。。

當我們走出那金碧輝煌得宮殿，黑夜已經過去，天邊泛出了淡淡的朝霞，好美的一幕。。他沒有回頭，只是牽著我一路向前走，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那便是我的天荒地老。。。

――――――――――

蘇靖維

自那晚收到浩天的書信，他將整個瀚月王朝和年幼的皇子都交給了我，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中，瀚月王朝又分裂的南北王朝，又合併成了一個獨立的帝國，我依然是護國大將軍，和圖德生一起輔佐著太子親洛麟打理朝政，本來，浩天是要將皇位傳給征兒，可征兒實在不喜歡做皇帝，我也沒勉強他，我便帶著他和成韻回了洛城。

我搬回了蘇府，我還是喜歡那裡，因為佩瑤說過，蘇府，是她的家。。每天下了朝，我都會獨自上煙雨街，我知道浩天已經帶她離開了帝都，去了一處誰都找不著的地方，過著隱居的生活，但我還是會一遍一遍的逛著，尋著，渴望能看到她的身影。

或許是上天的眷念，今日，竟然讓我再次遇見她！在那個從前我常常給她買冰糖葫蘆的小攤。

她著了一身粉色的紗裙，正付了銀子，拿著一串冰糖葫蘆，一臉開心的模樣。雖然三年不見，但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我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我向著她大步走去，終於，我來到了她的面前。

「真的是你！。。。」我激動的抓著她的雙臂，那一刻，連呼吸都要停止。。。我感激上蒼，我竟還能與她相遇。可她的目光卻不見重逢的喜悅，她驚恐的推開了我，她問我：公子你是誰。

過度的驚愕使得我楞站在原地，我看著那串掉落在地的冰糖葫蘆，就這麼傻傻站在她的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四周來了很多圍觀的人群，她很生氣，怪我認錯了人，太莽撞。。

「佩瑤！怎麼了？」

忽然，人群中擠出一個人影，是他！是浩天。他著急的跑過來，一把摟住了她。

三年不見，他變了，褪去了往日一貫的冰冷，他的臉變得異常的柔和。

「浩天哥哥，都是他不好，他撞掉了我的冰糖葫蘆！」她被他擁在懷中，指著我，浩天這才看見了我，我卻依然呆愣的站著，站在那串沾滿了冰糖葫蘆面前。

「靖維！居然是你！」他掩飾不住眼中的驚喜，他拍了拍我的肩，一如多年前的相逢一樣。

「浩天哥哥，他是誰？你認識他嗎？」她仰起頭問他，這一幕，看得我心，很痛。。

浩天沒回答她，只是歉意的看向我，「對不起。。靖維，她已經忘了過去發生的所有。包括。。」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但我已經意識到，佩瑤不再記得我，在她的心中，她已經徹底的忘了，曾經有個叫蘇靖維的人存在過。。

我牽起了嘴角，朝著他們淡淡一笑，跟著，我來到那個小攤面前，買了一串冰糖葫蘆，遞給她。

她接過，有些不好意思沖我笑了笑，我最後看了她一眼，她笑的很甜，這一次，我可以確定，她的笑容是真的，她過得很幸福。

不再繼續流連，我轉身，穿過了熱鬧的人群，我離開了他們。

「靖維哥哥！」

突然，她叫住了我，瞬間，我感覺我的心在劇烈的顫抖，但我仍然沒有回頭。

「佩瑤，你記得他了嗎？」是浩天的聲音。

「沒有。。。只是。。。好像很久以前，我這樣叫過。。」

這一次，我沒有再停留，我走出了煙雨街。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

肖成韻

我知道他來到了洛河。每天，他都會坐在河畔，獨自看著日出日落。我遠遠的看著，並未走近他，背著血紅的殘陽，我看見他正盯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他又記起了佩瑤。。。

這三年，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幾乎每一天，他都在錐心蝕骨的思念中度過，他一直在尋著她，雖然知道，見著了，佩瑤仍是不會回到了他的身邊，可他依然不放棄的尋著，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看著他這樣飽受煎熬，我同樣要忍受著鑽心的痛苦，我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的愛她。。我一直懷疑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我始終沒有告訴他，那個死守了三年的秘密，其實。。他才是最有資格和佩瑤在一起的人。。

「蘇大哥。。」

直到他淚乾，我才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下。他回過頭來，朝著我淺淺一笑，明明是溫柔的笑臉，我卻忍不住流出了淚。

「不要再叫我蘇大哥，叫我靖維哥哥吧，你是我的妻子，不該這樣見外的。」他伸出手，擦了我的淚水，一次，他對我這樣的要求，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可我懂，他不會愛上我，永遠不會。「靖維哥哥」這個稱呼，並不是我能喚的，我不要成為佩瑤在他心中的替代品，那樣只會加重我們之間的悲哀。

突然，他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他的身體微微發著顫，我不明白他為何今日如此反常，但我沒有問，只是也抱住了他，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相擁在落落霞輝中，相擁在這寂靜的河畔。

我早就下定決心，就算他一輩子忘不了佩瑤，我也要陪著他，這輩子，我都會陪在他的身邊。。陪他度過每一個白天黑夜，陪他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可原來我做不到。。

再看到他對她如此的痴情，三年來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他都是這樣的痛苦，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做不到。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後悔嫁給他，也後悔沒告訴他真相，更重要的是，我不願再看著他繼續煎熬下去，繼續活在失去她的痛苦中不得解脫。。。

「成韻。。以後，能不能陪我。。來這裡看日出日落？」他問我，打破了那寧靜。他問的很平靜，可我卻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再次淌下了淚水。

我想說點什麼，可卻哽咽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今天，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要告訴他所有隱瞞的一切。

我從懷中取出一封每日都隨身藏著的信，遞給了他。我沒看他的臉，轉身離開了河畔。我走的很慢，可他沒有叫住我，雖然我沒有回頭，但我已經知道了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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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浩天

「浩天哥哥，這裡好美，我好喜歡。」

「是嗎？你若喜歡，我們就不走了。」

「好啊！」

看著佩瑤那樣開心的臉，我笑了，我又抱住了她。這次日子，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多抱抱她，多看看她，我怕。。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過，我沒有遺憾，我知道，我們不會孤單，就算是離開人世，黃泉路上，我們也會攜手來生。。。

這三年，我們過得很快樂，逍遙自在，做了一對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妻。為了她，我放棄了整個瀚月王朝，但我從不後悔，只要她快樂，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浩天哥哥，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歪著小腦袋，好奇的發問，我捏了捏她的臉蛋，我告訴她，這裡是谷城最美的思河鎮。

「思河鎮？」她若有所思的站了住，跟著，她拉著我的手，穿過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直到來到一棵大樹的面前。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我問她，她朝我甜甜的笑了，她指著滿樹的紙盞說，她想許願。。

我走進樹下的老者，向他買了一個紙盞，我許了願，將紙盞扔到樹的最高處，她看著不聽的拍掌叫好，她說，這樣一來，我的願望會一個被神仙看見，一定很快就能實現。。。

我給她的發簪繫上了紅繩，代表一生相連的紅繩，她很興奮，她問我，浩天哥哥，我好看嗎？我說，好看。。

三月的天，陰晴不定，才是艷陽高照，轉眼卻又下起了細細的春雨。我擁著她，慢慢離去。。。

浩天哥哥，我們會一輩子都在一起嗎？

會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浩天哥哥都會陪著你。。

真的嗎，不許騙我，也不許反悔啊

傻丫頭，浩天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後記

待到他們走遠后，老者拾起掉落在地的紙盞。那句「深情只寄來生會」，已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幽幽細雨中，響起了老者高聲的吟念：

寒來暑經春復冬

看得浮生總是空

金也空，銀葉空

死後何曾在手中

官也空，候也空

儘是苦債恨無窮

妻也空，子葉空

黃泉道上不相逢。。。。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