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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抬起眼皮,去看陸衍的下頷線條,她伸出手,輕輕地描畫著他的薄唇,她覺得空氣里有幾分壓抑,氣流宛如凝滯了一樣。
程辭是她的過去,就如同許穎夏是陸衍的過去。
她不再像三年前那樣偏執了,她希望,她和陸衍都能夠平靜地面對彼此的過去,坦然地接受對方的過往。
她睫毛動了動,然後開口,打破了卧室里的寂靜:「阿衍……你要不要跟我去倫敦,就只有我們倆。」
陸衍喉結上下動了下,垂眸看她,瞳孔微微定住了,像是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話。
言喻再重複了遍:「我們去倫敦吧。」她說著,唇畔的弧度微微揚起,笑容很明顯。
她的手指慢慢地插入了他的手指縫隙中,交纏著,柔軟和冷硬,含著摩挲。
她彎了彎眼睛,很坦然,但細細一看,眼底也有些許的不安:「程辭……他是我的過去……」她說了一半,卻又不說了,「算了。」
她胸口起伏了下,抿了抿唇。
燈光下,她的輪廓都散發著一股柔和的光澤,瑩潤的溫柔的,讓人覺得很有家庭的幸福感的,細細看來,能看到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
陸衍胸口一熱,他似乎明白了言喻的意思,也明白了言喻的想法。
他反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抱緊了她,什麼都沒說,心意卻一瞬間想通了起來,他聽到自己微微低沉的嗓音:「我和你去倫敦。」
他們都無法逃開世俗的枷鎖,都不是洒脫的人,都會有所介意,但想要永遠的在一起,就不能一直讓情緒膈應在心中。
卧室重新安靜了下來。
言喻閉上了眼睛睡覺,陸衍卻久久未能入眠,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收緊了又分開,情緒難平,他詢問過了醫生,醫生沒能對他進行催眠,所以也無法知道他是否有記憶丟失的情況,醫生告訴他,如果真的記憶部分殘缺,想要恢復,或許就需要精神的刺激。
醫生有詢問陸衍的意願,是否同意治療,讓他採用幾種方法嘗試,來刺激記憶,但是,陸衍清楚自己心裡的想法,他不願意,也不想恢復那段記憶。
不管程辭和他曾經經歷過什麼,最後一幕又是怎麼樣。
這一次都讓他,不願意去想象。
他只希望,言喻真的能讓程辭成為過去,不再糾結程辭的死,也永遠不會知道所謂的真相。
*
言喻的飛機起飛時間在第二天晚上,白天的時候,她帶著小星星和陸疏木,去商場採購了一番,然後將他們送到了陸承國那裡。
周韻最近病懨懨的,高血壓,也沒什麼心思管幾人,她看言喻不舒服,但一想到,言喻才是許志剛的女兒,她心裡就更加膈應了,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陸衍因為最近的事情,對周韻的態度更是冷淡,幾乎只剩下了對「母親」這一詞語的基本尊重了,沒有絲毫的親昵。
周韻幾次想找陸衍說話,都被陸衍冷漠的神情,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心裡酸澀,又很疼,只覺得孤單。
小星星和陸疏木因為感覺到奶奶對他們的不喜歡,也知道奶奶不喜歡媽媽,這一次,兩個小孩也不跟周韻親近了,他們都只纏繞著爺爺。
陸承國摸了摸小星星的腦袋,逗她:「小星星,奶奶想你,想生病了呢,你過去跟奶奶玩玩可以嗎?」
小星星眨著眼睛,圓溜溜的眼睛寫滿了天真:「我怕我會氣著奶奶。」
「怎麼會呢,你這麼可愛。」
「老師所,如果對方不喜歡你,你還不知趣地去靠近對方,那個人就會很生氣的。」她嗓音奶聲奶氣的,還帶著笑意。
聽在幾個大人耳朵里,就有些尷尬了。
聽在周韻的耳朵里,是尷尬加上怒火,她隱忍著,擠出了笑意:「小星星,很喜歡你呢,怎麼會不喜歡,是不是有人偷偷告訴你了什麼?」
周韻話里藏針,暗指言喻挑撥兩個孩子和她之間的感情。
小星星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很甜:「是啊,我聽到有人說了。」
周韻眼睛里閃過了得意:「告訴奶奶,是誰告訴你了,不要怕。」
言喻聽到小星星的話,也有些好奇,因為她平常幾乎不會跟小星星說周韻的壞話,不管大人怎麼鬧,小孩子都是無辜天真的。
小星星說:「是奶奶你說的,我聽到你和媽媽的對話了,你說你不喜歡媽媽,所以也不喜歡我和弟弟。」
周韻表情一怔,然後瞳孔瑟縮了下,抿緊了唇,眼角眉梢閃過了慌亂:「胡說,奶奶怎麼會……你聽錯了。」
她下意識地去看陸衍的表情,卻只看到陸衍臉上滿滿的冰霜,小孩子最不會撒謊了,小星星又是個天真的孩子,任在場的誰,都會選擇相信她的話。
周韻平時對言喻放下的狠話多了去了,她都不知道是哪一次,被小星星聽到了,她現在連解釋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來。
到最後,她乾脆一咬牙:「小星星,你聽錯了吧,小小年紀就知道撒謊了?」
她語氣不重,話的內容卻有些狠毒,對著一個讀學前班的小朋友,指責她撒謊。
言喻臉色一沉,陸衍的眉目更是浸潤寒霜,覆蓋冬雪,他視線如同利劍,冰冷鋒利,嗓音不帶一絲溫度:「媽,小星星才幾歲,她不會撒謊的,也不可能撒謊,你是孩子的奶奶,你應該有分寸的,我從來沒見過有哪家的奶奶,會這樣說自己的孫女。」
陸承國最近心力交瘁,年紀上來了,精力不夠了,平時要照顧周韻,又要偶爾忙著公司的事情,他只希望周韻能和他一樣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別再插手孩子的事情。
他呵斥:「阿韻,快跟小星星道歉,別當奶奶的,把孩子給弄哭了。」
小星星卻很堅強,她聽得懂大人的所有對話,卻只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眼睛上迷濛著一層霧氣,像是要哭,卻又沒有哭出來,她轉身,撲在言喻的懷中,尋求安慰。
周韻看著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又覺得委屈得恨恨的,她站起來,往二樓走去:「好好好,這個家我是待不得了,沒有我的一席地了,我的兒子老公都偏向了別人。」
陸衍胸口起伏了下,擰緊眉宇。
他媽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陸承國也拿她沒辦法,沉沉地嘆了口氣:「等會我會好好跟她說的,孩子你們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的。」他說著,轉頭對著兩個孩子笑,「這兩天跟著爺爺好不好?爺爺會讓司機叔叔接送你們去學校的。」
小星星和陸疏木點了點頭。
距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早,陸承國想讓言喻和陸衍留下來吃個晚飯,廚房忙忙碌碌,陸衍去書房陪小星星,言喻從客廳走到了院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坐在院子的鞦韆上,慢慢地搖擺著,晚風吹拂,頭髮揚起又落下。
她包包里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她抿著唇,拿出了手機。
是一串沒有備註的號碼。
她沒有遲疑,接聽了起來,那頭的人是許穎夏,她直接開口道:「言喻,是我。」
言喻:「嗯,知道,有事?」
許穎夏似是深呼吸了下,呼吸聲在電話里有些明顯,她說:「你還在中國,今天不是程辭的忌日么?你怎麼沒在英國,你不在乎了?這個時間點,就算你立馬直飛去倫敦,到達的時候,也是倫敦的今日時間的深夜了。」
言喻眼眸微凝,有些冰冷,她想掛斷電話。
許穎夏就接著說了:「哦,我想起了,是程家一直都不讓你在忌日當天去看程辭的吧,你從以前就是隔天才能看到他,對不對?真是可憐啊。你現在準備去機場了?」
言喻淡淡地道:「許穎夏,我沒去動你,你最好也別來招惹我。」
「你怎麼就沒動我了?」許穎夏的聲音有些尖銳,「你讓我失去了許家大小姐的身份,讓我失去了愛我的陸衍,你怎麼就沒動我了。」她似乎平緩了下,「你也別急著掛電話,言喻,電話里就只有你跟我兩個人,我也不想跟你繞圈子了,我只想告訴你,你打我的巴掌,我都會還回來的。而且,我打電話,也不是為了跟你搶陸衍,因為陸衍不會跟你長久的,他只會跟我在一起,你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你猜猜,他有什麼把柄在我手上。」
許穎夏不介意沒聽到言喻的回話,她繼續道:「其實也不是把柄,而是陸衍放不下我,男人都這樣,忘不掉初戀,在你的身上,他總是能看到我的身影,而且哪個男人不介意女人的過去呢,程辭就是你們兩個永遠的隔閡。」
言喻有些不耐煩,但說話的時候,卻覺得自己的喉頭像是有了腥甜:「許穎夏,你是不是做夢還沒醒?陸衍是什麼樣的人,我還需要你來告訴我么?或許他還介意程辭,介意我的過去,你當你就沒過去了,你怎麼永遠都能裝出一副傻白甜的樣子,以為你出軌給他戴綠帽的事情,可以一掃而過,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么?你把自己當做公主,也不想想,你的公主身份,原先是我的,是我施捨給你的,你把自己當美女,你對著鏡子看看你自己,再聯想一下我的臉,你就不知道自卑么?」
言喻似乎從來沒這麼囂張地對許穎夏說話,許穎夏被震懾得好幾分鐘都沒有說話。
言喻冷笑道:「如果陸衍真的有把柄在你手上,你就去找他,找我有什麼用?想讓我主動離開他?我告訴你,是他不願意離開我,就算我甩了陸衍,你信不信他還是會屁顛屁顛地來找我。」
她不等許穎夏說話,就一下把電話掛斷了,許穎夏很快又重新打了電話過來,言喻這一次,直接把許穎夏的電話拉黑了。
她站起來,轉過身,就感受到,淡淡的煙草氣在她的頭頂上籠罩著。
她抬起頭,撞入陸衍含笑的眼睛里,他笑了,看著她。
他沒動,她也沒動。
過了會,他伸出手臂,做出了擁抱的姿勢:「過來。」
言喻也笑出了聲,想起了她剛剛的一番囂張的話,有點尷尬,也有點好笑,明明想著不要去他的懷中,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撲到了他的胸膛上,掛在了他的身上。
心思萬千起伏。
最終歸於平靜。
陸衍嗓音低沉,笑起來,胸腔似乎都在震動:「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對的,也都是真的,如果有人欺負你,讓你不高興了,你就這樣懟回去。」
言喻咬住嘴唇,忍住想要上揚的嘴唇:「哦,你不愛許穎夏了,就可以這樣對待了,如果你以後不愛我了,是不是也讓別人這樣欺負我?」
陸衍說:「不會。」
言喻要瞪眼。
他才慢吞吞地補充:「我不會不愛你,這輩子就是你了。」
「那要是你媽媽欺負我了……」
陸衍沒有猶豫:「你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方法,發泄回去。」
言喻有些驚訝:「那是你媽媽,你不怕別人說你不孝?」
陸衍語氣淡淡:「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融入一個陌生的家庭里,已經很委屈了,我媽媽要是再欺負你,她都沒在意長輩的身份,你又何必拘泥於所謂的孝,更何況,還有我呢,我媽欺負你,你也發泄回去,我媽要是不滿了,我來負責。」
言喻笑意更深,她捏住了陸衍的兩頰,眼睛彎彎:「說的比唱得好聽。」
女人有時候,需要的就只是個態度,就算丈夫真的讓妻子去打婆婆,只要是正常的妻子,都不會真的去動手的,她們只是需要丈夫的一個態度而已。
妻子和婆婆之間有矛盾,那一定是丈夫做的不夠好。
言喻下了結論……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明明拒絕了陸衍,也不打算現在嫁給陸衍,卻不自覺地就代入了陸衍太太的角色。
她咬了咬下唇,臉頰有些紅,眼底的笑意,似水瀰漫。
*
言喻是第一年跟別人一同去看望程辭,她還是和往年一樣,在山腳下,遇到了姜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