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見到杜若立在大紅燈籠旁邊，燭火將她的杏紅色裙子染得變深了幾分，好像泉水一樣的眼眸在夜色里十分的溫和。宋澄想起母親的話，她不承認對杜若說了什麽，可他隱隱覺得並不是，不然那天杜若怎麽會是那種表情呢？好像一下子跟他拉遠了距離，當然，他們之間本也算不得什麽，可不知為何，他一與她說話，就有一種自然的親近感。
就像此刻，他很想過去，走到她身邊。
杜若出於感激，笑著道：「多謝你們送哥哥回來，他恐怕是麻煩得很吧？」
「是有一點。」宋澄道：「起先還不想上馬車，要騎馬，險些把人都撞倒，後來被我們強行押著才能送到這裡，不過他也是為了章大哥，章家請的人不少，就是吃了醒酒丸也沒多少用，一罈子一罈子的酒抬上來，我也是不想再坐在那裡了。」他看向賀玄，「王爺，你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
賀玄淡淡道：「我本來便要走了。」只是走得巧，正好就跟他送杜凌回來。
杜凌此時又在甩手臂，想把兩人的手甩脫，一邊叫道：「快些放開我，你們這是干什麽？一直抓著我不放！我看你們是朋友的分上，我不打你們，再不放，可別怪我揍得你們滿地亂爬！」
這酒品實在是有點丟人，杜若決定明天一定要告訴他，讓他下回千萬別喝醉。她尷尬道：「我哥哥酒量不行，他就是逞強才喝醉的，你們別放在心上啊。」她看向杜凌的小廝，「快些扶他去喝醒酒茶。」
「我不喝，那東西恁地難喝了。」杜凌聽到妹妹的聲音，抬頭尋找她，果見她就在前方，突然就踩了一下賀玄的腳，急奔出去，那力氣之大，連宋澄都沒有來得及拉住。
見他衝過來，眼睛又是紅彤彤的，杜若不知道他要發什麽酒瘋，下意識就往後退，可她怎麽快得過杜凌，只見杜凌到她面前，握住她肩膀一陣搖晃。
「若若，你別讓他們給我喝醒酒茶，我不喝，你聽到沒有？我也用不著，我還能喝酒呢！」
他力氣很大，杜若的肩膀被他捏得一陣生疼，眉頭都顰了起來，說道：「哥哥，你不喝就不喝了，別再抓著我，我疼。」
杜凌道：「那你帶我去章家，伯起這死小子偷偷溜走了，我不喝誰喝呢？若若，你跟我去章家……」
杜若在他手掌下，好像一片落葉，被搖得頭昏眼花。
見杜凌太不像話了，宋澄、賀玄走過去，把他拉開。
賀玄朝小廝喝道：「還不扶著去裡面？你們四個一起來，不要再讓他跑了！」
那四個小廝連忙兩兩抓住杜凌。
在旁邊看著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家主子的力氣真不是蓋的，好像一頭喝醉的野牛啊，額頭上立時都冒出汗來，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他往院子裡帶，杜凌嘴裡還在嚷嚷著，沒有停止的跡象。
杜若不禁扶著額頭。
宋澄看她像是不舒服，關切的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被雲志傷到了？」
「頭暈。」她道。
夜色下，能看到她面上有些紅暈，宋澄笑起來，「你該不是喝了酒吧？」
「剛才是喝了一些，但是並不覺得暈，可被哥哥搖了一陣，酒勁好像就上來了。」她有些害羞的笑，露出兩個梨渦，「不過也沒事兒的，回頭就去睡了，今日真謝謝你們，明兒我告訴哥哥，讓他給你們賠禮道歉。」
「不用，喝醉酒而已，又有什麽。」宋澄看著她，欲言又止。
那眼神是複雜的，叫杜若有點不自在，她低頭道：「天晚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在杜家，宋澄不好怎麽樣，有些話也不容易說出口，他只得告辭，想著或許哪一日等她出門，誰料賀玄卻不走，還說——
「我送你進去吧，等雲志清醒了，我還有些話跟他說。」
這就是兩人不同的地方了，宋澄不方便，賀玄卻跟杜家很熟悉。
宋澄心裡有些不悅，覺得自己好像被賀玄挑釁了，自從上元節觀燈那日起，他就一直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但也說不清楚是什麽。
他沒有走，看著杜若問道：「今年端午節你會去觀龍舟賽嗎？」
突然問這個，杜若怔了怔道：「去年也去的，今年也許會去吧。」
宋澄就笑起來，「那好，我們公主府新制了一艘很大的游舫，我到時請你們家來玩，雲志肯定也願意的。」
這個時候就在邀人，賀玄暗哼一聲，道：「現在說端午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也就十來日了。」宋澄挑眉，「要是王爺願意的話，也可以來，不過我記得母親說過，你們王府也有游舫的，想必王爺是不屑的。」
那是不想請他了，賀玄嘴角勾了勾，沒有說話。
兩人對視間，隱隱有種氛圍散漫開來，竟是十分的壓迫人，杜若感覺不太好，說道：「宋公子，你快些回去吧，很晚了，興許公主會擔心你。」
宋澄笑道：「那我走了，端午節再會。」
他告辭而去，賀玄瞧他背影一眼，同杜若往裡頭走去。
庭院里算不得靜謐，因杜家辦喜事，便是下人們也得了賞，忙完了可以喝點酒吃頓好菜，故而到處都可見燭火，但賀玄走在旁邊，就好像使得周遭變得極為的安靜，杜若到底沒有忍住，問道：「章家那邊是不是很熱鬧，到底請了多少人啊？」
「百來號人吧，算不得多，但很熱鬧。」那些人又喝酒又猜拳的，真正是嘈雜不堪，幸好章鳳翼不是這等樣子，他在這些人當中算是斯文的了。
杜若道：「那姊夫到底喝醉沒有？真是偷偷溜走的？」
「是，挨不住就溜了。」
杜若噗嗤笑出來，覺得章鳳翼鬼鬼祟祟的樣子，肯定很好笑。
賀玄垂眸看著她，腳步停下來問：「還暈嗎？」
杜若見他停步，便也停下來，只覺臉頰熱熱的，腦袋也有些脹，看來這果子酒還是有點後勁的。
她將將要說話，他卻抬起手，朝她額頭上微微碰了一碰。
他的手帶著涼意，接觸到皮膚的時候，令人一下子清醒過來，可杜若的臉頰卻更熱了，也有些失神，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又不是生病了。
他收回手，「我好像沒見過你喝酒，原來你喝了酒連額頭都會燙。」像火似的，燒到他掌心裡。
原來他是好奇，杜若道：「以前還小，家裡不讓我喝，但是我今年都十四了，些許喝一點是沒事的。」
他笑了笑，看著地上她的影子，長長的。
兩人一直走到院門那裡才停下來，杜若說道：「你去哥哥那裡的話，假使他沒有清醒，你就不要管他了。」
「我知道。」
杜若便告辭要進去，誰料她轉過身，又聽到他說——
「端午節，還是坐我的游舫吧。」
她一怔，回眸看去，瞧見他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那種笑容像是月光，往周遭散發著月華似的，又像流水，涌到人心裡。
他道：「也不比他公主府的小。」
他今天又邀請她去王府，又邀請她坐游舫，她再怎麽遲鈍也有點明白了，一下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不知怎麽答，他可是未來的皇帝呢。
看她一時沒有回應，賀玄也不急，他就這樣站在她面前，風吹動著銀紅色的衣袍，上面的紋飾微微閃著亮光，像是用銀線織就的。
他不聲不響的，可還是帶給杜若很大的壓迫感，她不好拒絕，說道：「我剛才也沒答應宋公子呢，與哥哥說一聲，他應該會願意。」
突然把杜凌牽扯進來，賀玄淡淡道：「我是問你。」
他看著她，眸中琥珀色的光澤不像白天那麽明亮，有些暗淡，卻更深幽，她心頭突地一跳，感覺自己的臉更燙了，差點想逃走，偏生腳抬不起來，她只能道：「那好吧，反正我去年也坐過你的游舫。」
去年是他把她從趙豫的游舫帶走的。
她答應了，賀玄笑了笑，「好，端午節我來接你。」
他說完轉身走了。
連玉竹跟鶴蘭也都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氛圍，她們不由看向杜若。
杜若被兩個丫鬟看得有點心虛，輕咳聲道：「你們看什麽，玄哥哥的游舫大，請我們去玩也是人之常情，我明兒便告訴娘，我們一家一起去。」
玉竹膽子大一些，輕聲道：「可王爺好像只請了姑娘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