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意外援軍

時間稍微倒退一點。

憑藉對自家「迷宮」的了解以及對使魔留下的魔力殘渣的追溯，羅潔琳緹總算成功找到了鳥類使魔的蹤跡。

顯然對方還並沒有完全摸透「虛偽庭院」結界的運作原理，使魔每行進一會兒就要在某處停下，似乎是等待自己主人那邊做出判斷後才會再度起飛。

多虧如此，羅潔琳緹才有額外的時間分析使魔的操行手法進而對入侵者的身份做出簡略判斷。

而說到分析的結果，羅潔琳緹首先排除了對方是直屬於「教廷」的神職人員這一可能性。

「教廷」所用的魔術，大都以模仿聖者引起的奇迹為主要形式，即是所謂的概念魔術。這種魔術雖然威力非同尋常，但其對於天地人（包括且不限於天候、星辰運動、周圍建築物、土壤環境、行使者）三者的要求都頗為苛刻。既然對方現在明顯沒有辨明「迷宮」的原理，那麼在地這一項就難以達到要求。

儘管也有能無視部分不達標的要求強行使用魔術的強者存在，不過那樣的人又何需派出使魔探路，直接大搖大擺地闖進來就好。是故該項排除。

其次，羅潔琳緹排除的是對方乃出身魔術協會正統家系的魔術師這一可能性。

眾所周知，即使是對外展現出強大凝聚力的魔術協會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創立之初根據地位於東歐，隨著歷史的影響逐漸轉移，最終來到大不列顛群島，和當地結社接洽並融合的魔術協會在過往中吸收了各式各樣的家族。

這種融合的方式自然伴隨著許多摩擦，有些還成為擱置至今的歷史遺留問題。所以考慮到霍森家在某些技術上的優越成果，就算有別的家系得到消息，想要趁虛而入也並不奇怪。

可話又說回來，當今魔術協會家系的魔術師，在正式獨立前都會到倫敦的那座學院進行修習，因此在魔力行使的手法上，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那座學院的影子。不過眼前的這隻鳥類使魔的使役方法，給羅潔琳緹的感覺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手段。所以這種情況也基本不可能。

如此排除的話，那最可能的就是第三種群體了——被某人或某組織雇傭的外來魔術師。

作為魔術興盛的國度，外來的魔術師絕不會少，而這群人往往喜歡獨行且各有各的目的。假使單是他們自身的話，應該不會選擇對「虛偽庭院」下手，可要是有人提供值得行動的報酬讓他們聚集在一起，那就另當別論了。

大腦不住思考的同時，羅潔琳緹也注意到使魔的動作突然變得比之前略微地輕快靈活起來。她急忙放緩了腳步，壓制住身體內側的麻痹感，對自身使用了存在遮蔽和聽覺增強的魔術。

事實上也正如她所料，在又前行了一段路程后，某些人正在交談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喂，我說老哥，你那使魔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第一個人說的是標準的英式英語，年紀似乎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

「放心，在這方面老哥我可是專家，不可能失手的。」

答話的人同樣是用英語，口音上偏美式，其年紀至少有四十歲。

「啊啊，並不是說懷疑老哥的實力，可從我們進到這個結界算起已經超過三十分鐘了吧，再這樣無所事事地等下去我非得瘋掉不可。」

「那就去給自己找點事做如何？比如在周圍隨便逛逛，順便幫忙測試一下結界的防衛機制之類的。」

「饒了我吧老哥，這迷宮要是能隨便走動的話我們還會停在這裡嗎。」

「既然你也明白這一點，就耐心地再等會兒吧。我已經感覺到使魔就快回來了。」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啊，已經看到了。」

不遠處傳來了輕微的魔力波動，看來是使魔已經回到了其主人身邊，並且被進行了某項處理。雖然想進一步接近，最好是能親眼見證敵人的身姿以完全判明他們的身份，但羅潔琳緹也明白那是過於冒進的舉動，於是還是只得按下心中所想，在原地繼續傾聽。

「怎樣，有結果嗎？」

從聲調也可以判斷出較為年輕的那人心情頗為急切，看來確實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呣，果然還是沒辦法看穿『結界』的原理……」

「哎哎！那剛才豈不是在做無用功嗎！」

「耐心聽我說完，雖然原理尚且不明，不過我已經找到了幾個特異點的位置。將這些特異點作為路標的話，至少我們可以避免像現在這樣一直在原地打轉。」

「啊，既然這樣的話還等什麼！嗨，小鬼，該你上場了！」

「……我知道了。」

新的聲音插入兩人的談話中。敵人的數量上升到至少三名實在不是個好消息，原本還打著說不定能通過跟蹤從敵人那裡得到某些消息念頭的羅潔琳緹不得不得當機立斷，做出暫時撤退的決定。

只可惜她的行動還是慢了一步。還沒走多遠，隨著某種探查性質的魔力明顯掃過她身體的感覺，她就知道自己的隱匿魔術被更高明的魔術給破除了。

「有敵人。」

方才第三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同時羅潔琳緹也立即向著迷宮結構上和聲源相反的方向退去，試圖在對方跟上來之前做好戰鬥準備。

「——抓到你了！」

結果沒想到只在兩個呼吸間，耳畔就隨著狂風傳來了某人的呼嘯。

由於事先對身體感官進行了魔術強化，當產生如芒在背感覺的那一剎那，羅潔琳緹就已經下意識地變換身位跳往一旁，同時快速從睡衣口袋中拿出魔術媒介，將魔力化作實質性的惡意，向著自身原來的位置發射出去。

眼看蘊藏著詛咒的魔彈就要擊中偷襲者的身體，從側方飛來的一枚包裹著魔力的石子卻撞向魔彈，通過擾亂魔力的方式讓其為止一滯，最終擊空打到了「迷宮」的牆壁上。

這種高明的手法無疑揭示了施放者在序列上高於羅潔琳緹的事實。

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擔心實力上的差距，羅潔琳緹在邊發射魔彈邊後退的同時確認了入侵者的情況。

三者中只有襲擊她的人露出了身形。

和她通過聲音得到的印象相差無幾，其是一名二十多歲的俊朗金髮青年。原本似乎是梳成背頭的髮絲如今在魔力的包裹下微微翹起，當然，不僅是頭部，他全身都籠罩在同一種兇惡的魔力之中，連帶讓那原本應該是貼身的白色西裝都給人以鼓脹感。

當羅潔琳緹瞥向他時，他也用閃著詭異綠光的細長雙眼瞪視回來，再次一聲長嘯，縱身撲擊。羅潔琳緹不敢怠慢，連續三發魔彈擊出，由於身體內部麻痹感還沒有消退，擔心自己瞄準可能失常的她所選擇的攻擊點盡在對方胸口到腹部區間。

原本希望藉此能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卻沒想到對方就這麼直愣愣地沖了過來。詛咒的魔彈和對方身上的魔力一接觸，就像燒紅的烙鐵被放入水中那般發出「茲啦」的響聲。不過其本人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意料之外的情況讓羅潔琳緹霎時間愣住，但下個瞬間她立即回過神來將與施放魔彈不同的另外媒介取在手中捏碎。此時對方在魔力包裹下延伸出的「爪形臂掌」已經觸及她的衣物，並將其割出一個豁口，接下來就要對羅潔琳緹本人造成傷害。千鈞一髮之際她所施展的防護魔術在她的肌膚表面覆上「抵抗」的效果，短暫地攔住了攻擊，使得她有機會毫髮無損從對方的攻擊範圍中脫身。

當然這防護魔術也並不是萬能的東西，且不說其抵抗效果有固定的上限，就單論其施放所需的魔術媒介，也並不是隨時都可以取用。對於羅潔琳緹來說，包括剛才那一下，她當下總共能用的次數也就僅僅三次而已。

考慮到和最開始尚未查明入侵者所在時的情況不同，如今在對方隊伍里有擅於偵查的魔術師，逃跑顯然無法達成的情況下，拖延時間才是最好的辦法。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對話」成為了最為有效的「魔術」。

邊確認著「迷宮」的情況以保證不會走入死路，羅潔琳緹發出了最初的一擊。

「……是模仿野獸來進行身體強化的獸魔術嗎？」

對方的魔力有一瞬間變得不穩起來，然後無聲地笑了笑，羅潔琳緹則趁此機會又拉開小段距離。

「哦~還挺識貨的嘛，看來你是正統學院派咯。」

所謂正統學院派在這邊的魔術圈子裡自然是對從那所學院出來的魔術師的稱呼，不過對於羅潔琳緹來說，這並不是重點，倒是對方言語間似是完全不認識她的情況讓羅潔琳緹內心暗呼「果然」。

也不是她自誇，作為曾經在瑛國魔術界頂端佔有一席之地的霍森家的正統繼承人之一，她相信本地的魔術師或多或少都對她有些了解。再加上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英靈召喚」事件，協會中的有心人要不認識她那才叫怪事。

要真不認識她的，那只有完全不關心「英靈召喚」的魔術師和無所屬的外來魔術師兩種人了。眼下對方都已經在這麼巧的時間點找上門來了，要說是前者那羅潔琳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別廢話，對方只是在拖延時間。」

這是剛才第二個說話的人的聲音。羅潔琳緹一下子緊張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有第三個人都沒出手，但眼下他們要是再加入戰鬥，那就真的是萬事休矣。

「別急別急。老哥你剛才沒有第一時間出手不就等於默許了讓我先和這位小姑娘玩玩嘛，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你也覺得是這樣吧，小鬼？」

同樣仍藏身在黑暗中的第三人似乎是沒想到會把問題拋到自己身上來，沉默了幾秒后才給出回答。

「……沒錯。」

接著又停頓一下才補充道。

「需要情報。」

「嗨嗨，年輕人這麼寡言少語可不好，將來長大怎麼找女朋友？啊，不過好像也可以像我這樣靠臉就是啦，哈哈哈~」

對話的同時，兩人之間的交手也沒停下。但似乎是因為表明了不會馬上盡全力，金髮青年的動作變得隨意了許多，羅潔琳緹也不必每次都靠發射魔彈來進行掩護。而即使是需要使用魔彈的時候，也多由攻擊本人轉為破壞其行進路線的地面。

「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現在就是我的時間啦，老哥你千萬別插手哦——」

「既然如此，防護我就幫你撤掉了。」

「哇，老哥不要啊！沒了那個我早就被那邊的小姑娘轟成渣了！」

按捺住內心想吐槽的衝動，只是稍一思考羅潔琳緹就明白這大概是第二人對金髮青年表現不滿的一種方式。

但如果那第二人沒有說謊的話，其實他和金髮青年間的配合就該用幾近完美來形容了。

「唉，看你這樣子，應該是明白我們的手法了。既然我們這邊都大放送了，小姑娘你也大方點告訴我們這個『結界』的情報唄。」

「但是我拒絕。」

「哇，自出生以來我還沒有以這麼快的速度被拒絕過——」

羅潔琳緹邊戰邊退，此時已經將所有人領到了「迷宮」中通道較為寬廣的地方，這也意味著她施展更大規格的魔術。

這次她趁對方還在說話的分神階段，再次將魔力注入複數媒介后，依次朝目標方向投射出去。和她預料的那樣，在先前幾分鐘的交手中，她持續堅持使用魔彈進行擾亂的攻擊方式讓對方短暫地形成了固有的印象——這小姑娘大概只有這一種攻擊方式。

只要是稍微了解她的人都不會犯下這種錯誤吧。由於對方不知道她身份的巧合加上方才第二人透露的情報，羅潔琳緹才大膽策劃了此次佯攻戰術。

「沒用沒用沒用！」

最先飛擲而出的三枚媒介當然還是化為了魔彈，話語被打斷的金髮青年看到攻擊方式后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沒有改變前進的路線，徑直地向她衝來。

但是這回提前強化了視覺的羅潔琳緹，通過觀察前兩枚魔彈和對方周身魔力接觸時的情況，證實了她的猜想——雖然不知道原理，但金髮青年毫無疑問在受擊前的短暫時間把包裹自身的獸魔術撕開一個口，把第二人給他施加的防護魔術填充上去。

如此匪夷所思，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自露破綻（畢竟再怎麼配合無間，終非同一人的行動都會存在間隙）的愚蠢做法，恐怕只有相互絕對信任的兩人才能做出來。當然這也是對方輕視她的表現，否則正常情況下，金髮青年面對她的攻擊，應該會利用獸魔術帶來的優越身體性能進行迴避才是。

多想無益，隨著第三魔彈即將擊中青年，先前她另做處理的媒介忽然在空中加速、下墜，最終作為基點在地面圈出一個圓形區域。

「束縛。」

與魔彈擊中目標同一時間，蒼色的光芒自地面浮現，作為羅潔琳緹真正意圖的魔術越過防禦后留下的間隙直擊青年。中招的青年頓時像是全身被麻痹般倒向地面，發出光是聽著都讓人感到疼痛的聲響。

施放這個魔術后，羅潔琳緹也差點因為身體內側的劇痛跌坐在地上。趁機逃跑是比較困難了，暗罵自身失策的她只能咬咬牙保持住了站立姿勢以面對剩下的兩位敵人。

「呣，這個判斷力、決心還有使用魔術的手法——精彩。」

眼看已經無法再躲藏不現，隨著不帶虛假的讚歎聲，一位頭頂巨大羽冠，臉上用顏料塗著某種符號，衣著頗具民族風情，裸露出大片褐色肌膚的壯漢從黑暗中走出。緊隨其後的還有個明明看起來年紀不大，卻鬚髮皆白，抱持石板的小男孩。

「小姑娘應該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呣，小鬼，那個老頭說這裡的結社是叫什麼來著？」

「虛偽庭院。」

「原來如此，你是那個魔術協會中立派領導人的關門弟子吧，是叫羅潔琳緹？」

對方終於猜到了她的身份，對此羅潔琳緹毫不意外，不如說到現在還沒能察覺那就實在太過差勁了。

「別躺在地上裝死了，給我起來。」

自顧自地說完，也沒給羅潔琳緹回話的機會，褐膚壯漢不知從何處找來數枚石塊，徑直擲向地面上一動不動的青年。原本應該已經被束縛住的青年突然一個靈活的翻滾躲開了石塊，然後若無其事地拍拍身上的西裝站起身。

「老哥別這麼快揭穿我嘛，我還想體驗一下觀戰模式呢。」

「少啰嗦，你剛才也聽到我說的了，這小姑娘是我們破解『迷宮』的關鍵。如果你還想從那個老頭那邊撈錢的話就快乾活。」

「哎，好好好。做個尊老愛幼的人可真難吶——」

話音未畢，青年周身再度浮現勾勒出野獸輪廓的魔力。而另一方面，羅潔琳緹做好要繼續與對方周旋的心理準備時，卻發現體內魔力如同化作泥沼般無法正常流動。

不好，魔力迴路的損傷程度加重了。

她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出了這個念頭，隨後不由自主地想起安圖恩的身影。

英靈啊，請趕到我的身邊——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麼，羅潔琳緹這一刻確實感覺到有人出現在她身後。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便有種出乎意料的感覺。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