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大旱
小人國的門口,王海生坐在雨停之後還有些濕潤的石頭上,笑呵呵地看著面前的小人兒。
這人名叫度,是小人國中當代最有名的手藝人。
他手裡拎著一個看起來比他腦袋還大的鐵鎚,在地上「噹噹」地敲著,一雙眉頭緊皺在一起,看起來兇狠狠的,卻因為身體團得像個芋頭而顯出了點異樣的可愛。
王海生袖著手說:「咋樣,大還是小?」
度咬著牙看看王海生手邊那精巧的法器,說:「大!」
兩人中間還站了兩個小人兒,他們一起搬開了一個木桶,露出了裡面的三個骰子。
「三四一,小!」
「哎呀!」度身後左右密密麻麻站著的小人都嘆了一口氣。
「行了,那你們的屏障又得再晚兩個時辰,還玩兒么?」
小人國的大臣一蹦兩寸高,急著說「不玩了,咱們趕緊把屏障立起來」,卻被一堆匠人拉手扯腳攔下了。
王海生看看將要落下去的太陽,心中暗嘆了一聲。
這三天,他現實幫著這些小人兒打了魚,又抓了兩隻豪豬,正在幫他們收一種穀子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那雨沒玩沒了地下了一天,小人兒們倒是開心,這樣就不用再去河裡引水蓄水了,可也奇怪,之前的每次大旱來臨之前可沒有這樣的一場好雨。
等這雨下得讓王海生忍不住疑心所謂的大旱其實是大澇的時候,雨又突然停了。
小人國的人們因為提前收好了食物和水就要提前打開防備海鶴的屏障。王海生這才知道打開屏障之後屏障外將在大旱之下寸草不生,也不能涉水離開此間去往他處,這麼一想,他是萬不能讓宋姐姐她們回來之後就留在外面的,更不用說還有不知道去了哪裡的呦,萬一是走丟在這裡了,那三個月過去不久變成一截小干參了?
可那大臣很講理地執拗著,說什麼也要設下屏障,為此,王海生只能另尋他法,就尋到了這幫小人國的匠人們身上。
小人國中的諸人各行其是,這些匠人們忙著在給屏障做檢查,王海生手裡拿著法器在他們的身邊走了兩圈兒,發現他們的眼睛都圍著自己的手打轉,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賭骰子,他要是輸了,這法器就送這幫小人兒去研究,小人兒們要是輸了,就延遲兩個時辰設下禁制。
王海生拿出的第一件法器是他在落月宗時得到的水靈罩,在第三把的時候很痛快地輸了出去,那邊的小人兒見自己真贏來了法器,王海生這個仙師還沒有翻臉,個個歡天喜地,接著又連輸了了五把,生生把立起罩子的時間拖掉了一天,才又得了第二件法器。
這些小人可不知道王海生從前就是個凡人界里不入流的小人物,這樣的小賭術他可精通地很,故意輸了幾次,才能讓這些小不點兒們欲罷不能。
別人也不是沒有意見,比如大臣,甚至城中的國王,可在小人國里,匠人們的地位總是最高的,像度,他對王海生手裡的法器勢在必得,那是誰勸都沒用的。
看著那些小人兒們腦袋湊在一起商量還是否繼續,王海生抬頭看了看天。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太陽變大了。
雨後多有些蟲鳴之音,現在彷彿也淡了,除了這些還在他面前嘰嘰喳喳的小傢伙,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變得安靜下來。
轉頭看一眼不遠處的河流,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水面本都快與岸上齊平了,現在卻已經下去了,似乎比平時還要低一些。
除了水中的水草,旁處的草木竟然都顯出了頹色,而此時,也不過剛剛晴朗了一天一夜罷了。
大旱成劫,王海生有些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了。
還沒等這些小不點兒的匠人們吵吵完,一個綠色的大荷葉緩緩落下,一個白衣勝雪氣質如蘭的絕色女子和一個身上還掛著鳥毛的綠衣獨眼女子一起走了下來。
宋丸子還沒把手裡的木盆放穩,荔就拽著呦一併跳了下來。
「荔沒死!」
「荔回來了!」
暫時顧不上賭法器之事,一群小人兒都涌了上來,把荔包裹在了中間。
呦不知道何時已經鬆開了荔的手,轉眼間已經出現了在人堆之外,沒有人知道小小的他也當了一回救人的英雄,他張開小手,噠噠噠地跑回了宋丸子的身邊。
「怎麼了,不和他們一起去熱鬧。」
宋丸子蹲下,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
呦搖了搖頭。
「為荔,開心。」
出乎王海生意料的是,這些人中最激動的竟然是那個大臣,他抓著荔的手,緊緊地,不管身邊多少人擠來擠去都不肯鬆開。
就在他們最高興的時候,一陣熾熱的風吹過整片土地,大臣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下一刻,他揮手說:「大旱來了,快設下屏障!」
匠人們看了王海生一眼,年輕男人笑著說:「我也只是想把他們等回來,既然回來了,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宋丸子回頭,這一路上她確實覺得酷熱難耐,卻沒想到天氣竟然變化得如此之快,一道綠色的半透明罩子緩緩落下,將以小人國為中心的方圓十餘里都罩了起來,在綠色的屏障徹底遮蓋之前,宋丸子看見不遠處有一棵樹被風一吹,一樹的葉子都干卷碎裂,簌簌落在了地上。
「要委屈三位仙師在這裡呆上三個月。」有人走過來這樣對他們說道。
綠幕之下,光照在身上都不覺得難受了,宋丸子方才就聽王海生說他們現在走也走不了,還是待在這裡更舒服些,才沒有避開這個罩子。
既來之,則安之。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還對似馨說:「咱們一次湊了兩種東西出來,休息三個月再去找下一種也不為過呀。」
似馨沒說話,仰頭看著天空,空中,一隻禽鳥飛到一半,猛地落在了地上,動也不動了。
大旱三月,赤地千里,他們這些修士偶人都身懷神異道法,在這裡卻尤感天地無常,萬物難存。
可也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卻也有這些小人兒們造出的一片天地。
他們不能催動靈力,卻又精巧無比的手藝,能讓他們整個族群在這樣可怕的酷熱與乾旱中存活下來。
宋丸子手中水汽乍現,給一棵草送去了一絲生機,又從儲物袋裡拿出了五個醬肉筍丁包子,兩個自己吃,三個給王海生。
掰開包子之後撕下貼著肉沾足了湯汁的一點皮,再用它卷一點肉餡兒,就成了呦的一頓好飯。
「宋姐姐,那個大臣說你們去的地方旁人根本去不了,你又是怎麼進去的?」
「運氣好,就進去了。」
宋丸子是真覺得自己運氣好,不然怎麼用網一撈就把鸞的小雛鳥給撈出來了呢?
運氣好?
王海生可從沒覺得宋丸子運氣好過,啃著包子,他說起了自己這幾天的見聞,言語中充滿了對小人兒們的讚歎之意。
「沒一個偷懶的,每個人都在搶著時間幹活兒,姐姐你說的對,他們雖然長得小,可能力卻不小。」
想想自己這些天不經意間見到的奇妙器具,王海生感慨萬千。
「要是他們有尋常大小,我可真想不到他們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宋丸子看呦吃的開心,又挑了一塊肉粒兒給她,口中說道:「那他們可未必比得上現在,有大難在側,人才會變得比平常警醒,只一些小溝小坎兒,可不能打磨出這麼一群骨子裡帶著狠勁兒的人。」
她這話是有原因的,剛剛呦小小聲地跟她說,荔是大臣的女兒,雖然大臣有十幾個孩子,可荔被抓走之後他還能那麼若無其事,這人雖然小巧,可骨子裡的韌與狠,絕非常人能敵。
再想想自己在東洲和中洲見到的玄泱界修士,他們身有靈根,可大多軟弱無能,一點風浪都經不起。
聽了宋丸子的話,王海生點點頭。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這一年東奔西忙,倒覺得自己修為進益比從前安逸的時候快多了。」
呦拽了拽宋丸子的袖子,比劃著雙手說:「要吃硬硬的。」
什麼硬硬的?
似馨走過來,從宋丸子的包子餡兒里揀了一小塊兒筍丁,用靈力托著,送到了呦的面前。
宋丸子看看似馨,再看看咔嚓咔嚓吃得仔仔細細的呦,抬手摸了摸頭。
吃過飯,宋丸子就在這罩子里轉起了圈兒,她還得看看有沒有什麼能製糖的東西,鸞要的那些蜜餞,她最好能在這三個月里就做好了。呦坐在她的腦袋上,嘴裡嚷嚷著:「甜的,甜的。」
宋丸子沒忍住,抬手彈了一下他的小臉,他就又哼哼唧唧了起來。
距離他們一里多地的地方,小人國,不,應該叫焦僥國的王宮深處,荔看著自己父親的背影,慢慢地往正殿中走去。
在她的腦海里,鸞說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回蕩著,讓她小小的心,跳動得無比劇烈。
「你心中一直渴望卻連渴望都不敢的事情,很快就會實現了。」
「兩千年前,我見過兩個你的先輩,一個叫崢,一個叫栗。」
這兩個字入耳,荔就忍不住跪下了。
在兩千年後,那兩位先輩被尊稱為崢王和栗王,他們是一對兄妹。
哥哥崢率領小人國的過眾打敗了南洲的靖國人,讓他們再不敢擄掠小人當奴隸。
可惜,崢英年早逝,不過七十歲就死了,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栗竟然從紡車旁邊走出來,拿起了綠色的權杖,登上了王座。
與崢的功耀千古相比,栗王一生,褒貶不一。
她確立了匠人們的地位甚至高過官員,也打開了大門,讓國人賣身給整個玄泱界的修士。
荔只聽說過崢王曾有幸見過鸞鳥,才立下了不世功業,卻沒想到栗王也見過神鳥,更沒想明白,鸞為什麼要與自己說起這個。
「傳說不能給人以勇氣,可先人做出的選擇會給後人以指引,你想明白了他們兩個人為什麼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就可以真正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
我想成為的人。
荔低下頭,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在她的手中,有一縷纖細的幼鳥羽毛,離開了招搖山之後,鳥毛變成了絢爛無比的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