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01

「歡迎來到2018第三屆KPL秋季半決賽現場……」

一陣陣聲浪湮沒了主持人的聲音，即使在後台，也能感受到那股迎面撲來的狂熱。

陳慎穿著紅白相間的隊服，壓低的白色鴨舌帽上印著「JM」字樣，面孔被帽沿的陰影籠罩。他坐在黑色硬沙發上，一動不動，與休息室里的兵荒馬亂格格不入。

不久之後，門被推開，教練快步走進來，皺著眉對他說了些什麼，神色激動。

陳慎恍若未聞，最後緩緩深吸了口氣，摘下了帽子，起身，在隊友們的默然注視下，離開了那令他感到窒息的休息室。

他逆著來去匆匆的人流走到了洗手間。

冷水撲到臉上，激地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陳慎微微睜大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許是水滴進了眼睛，視野變得越來越模糊。

「陳慎。」

驀然在身後響起的聲音，如同千軍萬馬奔踏而過，頃刻間，將他從夢靨中驚醒。

他轉過去，一個人背靠著牆，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墨黑的眼睛像是盛著一個深邃的世界。

……

「喂，陳慎？老陳？」王文峰推了推陳慎的肩膀，叫了幾聲。

陳慎皺皺眉，惺忪地睜開眼。

他有些茫然，似醒非醒，好像還墜在剛剛的夢裡。

一年來都不怎麼想起過，但在夢裡，卻真實地恍如昨日。

「五點半了，快點清醒清醒。」王文峰看他醒過來了，就去收拾自己的專業書，並拋出了大學生每日必問的問題：「晚飯去哪個食堂，吃啥？」

陳慎趴在桌上睡了一下午，腰酸背痛，左邊臉也被壓紅了一片。他遲鈍地抓了下頭髮，然後懶懶地回：「二食堂吧，今天有剁椒魚頭，老蔡喜歡，給他帶份。」

王文峰撇撇嘴：「那傢伙肯定是裝病逃課的，你還真信他。」

「不。明天宿管部檢查衛生，老蔡一感動，就會主動承包寢室衛生工作。」

「……」王文峰一臉無語，佩服道：「陳導的戲排的很好。」

陳慎擺擺手，笑著說：「逃避打掃衛生工作是男人的天性，有老蔡這樣勤勞的室友，是我的福氣。」

義正言辭，眼神真誠。

王文峰對此人的臉皮厚度又有了個新的認知。

陳慎理好書，兩人一起走出圖書館，往二食堂去。

時間掐的不好，這個點正好是下課時間，食堂里人頭攢動，陳慎排著隊也無聊，就打開王者榮耀，新開了個小號，隨手起了個id——「打我輔助就要死」。

王文峰探過頭瞅了眼：「大佬，去青銅虐菜？」

「不是，答應了粉絲打一百連勝。」

一年前，陳慎從KPL老牌職業賽隊JM俱樂部中退役后，就回歸了正常的大學生活。平平淡淡過了半年後，為了賺點外快，他應了某直播平台的邀請，成為了萬千主播之一。

職業選手退役後有很多發展方向，直播就是其中之一。陳慎是KPL明星選手，高峰時期微博關注量高達百萬，退役后沉寂半年，換個身份再度出現在大眾視野，經過平台花式包裝炒作一番，吸引的熱度當然不會少，直播間的人氣常常逾過兩百萬。

「從青銅開始打？」

「嗯。」

王文峰雙手拱拳：「大佬，你將體驗到低端局的絕望。」

陳慎扯著嘴角，斜睨他一眼，笑道：「什麼絕望？你上次開小號帶妹結果在黃金局三連跪，最後身敗名裂被妹子刪好友的絕望？」

王文峰抓狂：「……你能不能忘掉！」

王者榮耀作為一款現象級手游，風靡了三年多，基本上每個對遊戲感點興趣的青少年都會慕名玩幾把，王文峰也不例外。

介於他有個在KPL職業賽場上發光發熱了兩年的室友，王文峰這個手殘，在短短時間內被陳慎帶躺上了最強王者。

好友段位天梯里，王文峰只比陳慎低一階，儼然已經成了眾人眼中的粗大腿。

於是這貨飄了。

為了追隔壁班的系花，他信誓旦旦要帶系花躺上鑽石。

幸好王文峰還算有點理智，鑽石算中端段位，有點操作意識的，基本上可以摸到。他作為一個最！強！王！者！帶一個黃金妹子上鑽石，應該不會很難……吧？

保險起見，他還是約了陳慎一起借黃金號帶妹子。

還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暴露身份，表現一定要中規中矩，不能蓋過王文峰的風頭。

陳慎想著為兄弟兩肋插刀，果斷請了假，鴿了百萬粉絲，去給王文峰當僚機。

結果這貨飄地都拿不動刀了，被對面虐的懷疑自己「最強王者」的段位是裱上去的。

假的，都是假的。

三連跪后，系花沉默地退出組隊。

王文峰硬著頭皮再邀請。幾秒之後，系花拒絕，並攜帶理由：

cnm故意帶老子掉分？

被妹子刪除微信好友后，王文峰一臉生無可戀地望向笑得在床上打滾的陳慎：「大哥，你別那麼聽我話好嗎，你數數你賣我幾次了，carry一下不行嗎？」

陳慎抹著眼淚止住笑，嚴肅道：「兄弟，不是哥不幫你，我只是完美融入了黃金段位。順便，單身很好。」

本意為兄弟兩肋插刀的陳慎，最後成功插了兄弟兩刀。

想起痛苦往事，王文峰抹了抹臉，心酸地說：「王者榮耀不需要愛情。」

陳慎點頭，贊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排隊間，陳慎把150級銘文湊夠了幾套。

他是JM俱樂部里ADC位，在被當時的教練邀請入部的時候已經有孫尚香、馬可波羅兩個英雄的國服稱號了，現在除了開小號打別的射手國服，也玩玩刺客。

如果要打一百連勝的話，在中低端局裡缺少隊友的配合，玩刺客顯然更容易carry。

很快，他們排到了隊伍前頭。

陳慎點了份糖醋排骨加酸辣土豆絲，然後給老蔡帶了剁椒魚頭。

拎著晚飯回到寢室，老蔡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跟女朋友煲電話粥，甜言蜜語不要錢地來。

陳慎似笑非笑地拿出手機，對著老蔡來了個邋遢屌絲三連拍。

鏡中的老蔡穿著大紅四角褲，工字背心皺巴巴的，手還不空閑地摳著腳。

陳慎直接把照片傳給了老蔡女朋友。

過了十幾秒后，老蔡手機里突然傳出女朋友的尖叫聲：「蔡毅！你摳過腳的手不準再碰我！說過不準再穿那件襠里破了個洞的大紅褲衩你為什麼還穿！你不聽我話了！你不愛我了？！」

老蔡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坐姿端正地像個小學生，連連告饒。

陳慎和王文峰笑的東倒西歪。

好聲好氣地把女朋友勸好之後，蔡毅一臉憤怒地轉頭瞪陳慎，正想重振寢室長的威嚴雄風時，陳慎及時地把剁椒魚頭拿出來，一臉關心：「老蔡，魚頭，特地去二食堂給你帶的，你身體好點了沒？」

……

老蔡像個癟掉的皮球一樣，什麼氣都沒了。

他暗暗想著，阿慎人真好，就是有時候喜歡胡鬧，也不是不能忍。

而自己就裝病在寢室躺了一天，還要別人給自己帶晚飯。

愧疚的老蔡非常義氣地表示：「今天衛生我搞！」

圍觀全場戲的王文峰嘖嘖嘆氣，暗地裡朝陳慎抱拳。

陳導英明。

他們寢室就三個人，另外一位兄弟大一的時候因病退學了，而陳慎也是休學了兩年，大三才回到學校，不過男生的友情顯然沒有女生那麼複雜，只要有點相同的愛好，基本上半天就哥倆好了。

由於在校時間不長，陳慎沒有再參加什麼社團或者活動，大部分時間都在補學業，即使學校里很多人知道他是KPL職業選手，也有不少他的粉絲，但他自己低調地像是不存在。

久而久之，校內有個「名人」的熱度也漸漸消了下去。

畢竟他不是明星，沒有人能在沒有任何曝光度的情況下還保持熱度，就算是明星，在學校里待了一年，恐怕也引不起別人的興趣了。

陳慎喜歡這種狀態，這讓他自在一些。

吃完晚飯後，蔡毅和王文峰照例出去打籃球，把寢室留給要直播的陳慎。

他的直播時間是晚上七點到十點。

平台當然希望他直播的時間更久一點，不過在這點上，陳慎沒有商量的餘地，他白天要學習，晚上不能太晚了打擾室友，態度堅決，平台只好妥協。

七點。

陳慎按時打開了直播設備。

已經有幾萬人像待哺的幼鳥一樣待在直播間等他了。

陳慎開麥：「晚上好啊大家，這麼準時的嗎？」

他一開播，幾分鐘內直播間人氣就上了二十萬，彈幕密密麻麻地飛過。

「啊啊啊老公今天也很準時！」

「Jo神晚上好！」

「今天一百連勝是嗎？」

「老公什麼時候才能露臉！我要看我老公帥臉！」

「我要去ios微信區開小號蹲我救救！」

陳慎英文名Jo，在KPL時期粉絲基本都不會喊他真名，要麼喊他Jo神，要麼是昵稱救救——Jo的諧音。

「老公，今天開局用大喬好嘛！」

「+1」

「大喬沒毛病。」

陳慎向來很隨粉絲意，見民意所向，就欣然應允：「好吧，給你們看看我的ADC出裝大喬，騷斷腿。」

「666」

「哈哈哈我記得救神上次玩AD大喬輸出百分之四十，對面懷疑人生。」

陳慎登錄自己下午剛開的小號，看到id，粉絲們又興奮地刷屏。

「日常寵輔助，我一點都不嫉妒。」

「認準Jo神id，組隊去蹲人。」

「老公，我要演你！」

「Jo狗，辣雞東西，還有臉直播？」

「哪裡來的噴子，房管快起來幹活了！」

「憑什麼罵我老公，噴子全家火葬場。」

「呵呵了，你們忘記Jo狗臨陣脫逃害得JM輸給愛星工會的事情了？老子破產了你媽。」

……

陳慎站起來去倒了杯水，然後買了大喬，正在調整局內出裝的時候，餘光一瞥，就瞥到了彈幕里又開始了粉黑激戰。

如果他開了攝像頭，粉絲一定能看到他臉上那帶著一絲嘲弄和冷漠的笑意，轉瞬即逝。

「帶節奏的會被房管禁言，大家不用管。」

陳慎的嗓音非常獨特，乾淨又清透，如果光聽聲音，會讓人以為他只不過是個青蔥少年。

果不其然，他一開口，粉絲就安靜下來了，乖巧等著他打遊戲。

不過，顯然噴子並沒有那麼容易被禁止。

「去年如果不是Jo狗臨場退出半決賽，JM會輸？他不就是怕自己打不過新秀愛星工會身敗名裂而已，還生病，鬼信啊，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