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Chapter 29
楊枝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氣就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她穿著一件老舊的碎花紅色襯衣,一條藍色的七分褲,腳下踩著一雙在市場里三塊錢買來的塑料涼鞋,手足無措的站在格子鋪門口。
原先讀書的時候,她也是整個年級排得上好的標緻姑娘,多少男同學每天在她眼跟前晃晃悠悠,就只是為了讓她多看兩眼。
那時候她可傲了,看不上這些調皮搗蛋的男生。
她有個夢想,就是去讀書,去看看大城市,然後掙大錢,在村裡修一棟房子,一樓可以當成門面,拿來做點小生意。二樓和三樓就自己家人住著。
可是這個夢想,再沒有能實現的那天了。
高一那年,她爸媽就領著她輟學,她嚎哭著抱住自己的桌椅,她尖叫,祈求,她想要上學,她不想回去。
可是她還是被拖走了,回村裡相親。
嫁給了村裡修車行老闆的兒子。
婚後生活並不好,他們沒有一點感情基礎,真的就是湊活著過日子。
後來,她那年輕的老公跟村裡的寡婦搞上了。
她是個讀過書的,知道羞恥,過不下這樣的日子。
如果一開始結婚的時候她選擇了認命。
這個時候,反而有了再一次反抗的勇氣。
楊枝連夜跑了,來到了城裡,無親無故,身上揣著幾十塊錢。
她去街邊給人擦過鞋,賣過雜誌,現在在一家飯店給人洗碗切菜。
日子苦了一點,但還能過下去。
原本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
可是一個電話,改變了她的一生。
容白正無聊的撥著計算機,原本在港海的時候讓江岩柏提醒自己買手機,結果兩個人都忘得一乾二淨,他現在這個手機除了接收所謂的人物簡訊之外,簡直一點用也沒有。
不能聯網,單機遊戲打的全部通關了,實在沒多大意思。
「請問江岩柏同學在嗎?」楊枝站在店門口,並不敢走進去。
她怕自己的鞋髒了這裡的地毯。
「找你的。」容白敲了敲桌子,還在算賬的江岩柏抬起頭來,看到了門外的楊枝。
他們也是老同學了,但這一瞬間,彼此都覺得十分陌生。
楊枝朝江岩柏笑了笑,那是個卑微的,連嘴角都透露著辛酸的笑容,她不再是以前那個系著烏黑油亮麻花辮的大姑娘了,這才幾年功夫,就被蹉跎成了這副模樣。
江岩柏沖她點點頭,站了起來,招呼道:「你進來吧,別再外頭站著。」
說完,江岩柏對容白說:「這就是我以前說的同學,今天是過來面試的,你看看怎麼樣。」
「成。」容白答了一句。
楊枝這才縮著脖子走了進去。
容白也沒當過HR,他只能先讓楊枝自我介紹。
楊枝之前就一直在心裡打腹稿,這會兒鼓起勇氣看著容白,咽了口唾沫,不過她還是流利的介紹完了自己,沒有打一個結。
「如果你要向客人推薦這條項鏈,你會怎麼說,讓她買下來?」容白問道。
楊枝愣住了,她看著這條做工很好的珍珠項鏈,楊枝分不清真假,只能硬著頭皮說:「這條項鏈很好看,很適合你,特別稱膚色,你戴上才好看呢,要是皮膚沒有你的好,戴著都顯黑。」
她這段話說的很流利,並沒有結巴。
容白點點頭:「行,你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楊枝愣住了:「這就……過了?」
「我是招員工,又不是找教授,沒那麼難。」容白笑了笑,「你是江岩柏的同學,所以我願意相信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楊枝還是不敢相信,她張大了嘴巴,又問了一次:「真的可以嗎?」
容白點頭:「可以,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吧,對了你這身衣裳也不成,我這邊買的有工作服,你穿什麼碼的?」
楊枝咽了口唾沫:「我穿小號的。」
「那行,你會化妝嗎?」容白又問了一句。
楊枝搖搖頭。
她哪裡有化妝的工夫,而且化妝品可也不便宜。
「行。」容白在店裡化妝品的柜子里組了一套化妝品,他讓楊枝坐在椅子上,面前就是鏡子,「我給你化一次,你自己記住啊。」
容白自己也不太會化妝,但是好歹見過女性朋友化妝,還算是知道步驟。
以前學校主持節目的時候,他也是需要化妝的。
楊枝老老實實地坐著,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看著容白那雙修長潔白的手在自己臉上塗抹。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嚴格來說,楊枝今年才十八歲,還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只是她的感情生活,早早的開始,又早早的結束。
「一個月工資底薪是兩百,賣得多掙得多,月底的時候看績效提成,如果幹得好,一個季度還有獎金。」這算是高工資了,而且現在不講究提成,都是死工資,一個月就拿那麼點。
大商場到是有提成的慣例,不過也只是部分櫃檯,所以就連商場里的大部分員工也不太熱情,你愛買不買。買了,她也拿不到錢,不買,她也沒有損失。
楊枝睜開眼睛,鏡子里的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嘴唇也塗上了紅色的口紅,口紅微微暈開,嘴唇像是花瓣般綻放。她一邊看著這樣的自己,一邊忍住流淚的衝動。
「還差一個收錢算賬的。」容白沖江岩柏說道。
江岩柏想了想:「上次來面試的一個男孩看著還成。」
容白也想了起來,來面試的大多數看起來形象都不太好,那個男生算是不錯的了,實在沒有給容白挑選的餘地:「就他吧。」
男生叫李志鵬,也是初中畢業就沒讀書了,之前在小賣部當收銀員,人看起來還是比較老實。
容白把人叫來,又跟李志鵬說了些規矩,也是提成制,鋪子里掙得越多,他能拿到的也就越多。
容白還把兩人都帶去做了頭髮,全身上下都捯飭了一遍,看著倒也還不錯。
員工有時候也相當於門面的一部分,長得好看總是要佔些便宜。
前頭一周,容白和江岩柏還是在店裡,讓兩人熟悉怎麼接待客人,記賬也有另一套方法。
等到兩人的熟悉了,容白和江岩柏總算可以抽身,去忙別的事。
「這件怎麼樣?」容白問江岩柏。
兩人現在在商場看衣服,江岩柏的衣服都是休閑裝,而且不知道穿了幾年,樣式都老了。出去談生意不太像樣子。
江岩柏看著容白舉著的西裝,他分不清西裝的好壞,只說:「你覺得合適就行,我都可以。」
容白笑道:「這是穿在你身上的,又不是我身上,不好看我又沒損失。」
江岩柏接過西裝,準備去更衣室試試,臨走前對容白說:「你總是為了我好。」
容白哼了一聲,坐在凳子上等江岩柏出來,江岩柏就是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像個悶嘴葫蘆,但是偶爾,那麼極少數的時候,他也會說甜言蜜語。
容白給江岩柏選的是黑色西裝,現在西裝款式還少,較為傳統,大街小巷穿西裝的都是黑色。容白也就沒選別的,不然穿出去了,說不定還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感覺有點不舒服。」江岩柏一邊說一邊走出來,他不舒服的調整領口,他感覺西裝把他整個人都勒住了,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容白看著江岩柏走過來,有一瞬間的愣神。
江岩柏穿西裝的時候,是真的好看。
容白支著下巴欣賞著。
西裝將江岩柏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處,他高大健碩,眉眼深邃英俊,穿著西裝又有一種禁慾似的美感。
容白很少能見到穿西裝比江岩柏更好看的人。
他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這件吧。」容白擦擦嘴角。
江岩柏倒是沒注意到容白的動作,他現在渾身都不自在,扭頭的時候,襯衣的領子就勒著他的脖子。
但是竟然容白髮話了,江岩柏是不可能拒絕的。
容白讓服務員來剪掉了吊牌,又去前台付好錢。
「你去談的時候,千萬不能露怯。」容白有一次叮囑道。
江岩柏點頭:「我知道。」
今天正好是江岩柏要去和本城的車隊談合作的日子,他們的想法是先建立起周邊幾個比較大的鄉鎮和城裡的運輸網。
現在路還是老路,這邊也全都是山,山路就更不好跑了。
如果是高速公路,大約一個小時就能到。
現在跑土路,卻要四五個小時,要是路上遇到點小事故,一天也是有可能的。
為了送件東西,專門坐車顯然是不方便的。
江岩柏和車隊的隊長約好了在茶樓見面,這種應酬一般都是在酒桌上才能談攏。
現在只是提前探探底,到了晚上才有一場硬仗要打。
容白則是去看合適的鋪面,這回和格子鋪可不一樣,不是一個鋪面的事兒。
比較大的區域都得有一個鋪面,還要招人,還有快遞員。
初期投資就很高,這還只是榕城一個四線小城市,要是再大點,容白都感覺自己有些吃不消。
家裡的錢估計一分也留不下來,格子鋪雖然掙了些,但那點錢實在不夠看。
或許對普通人家來說,格子鋪的收入已經足夠他們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可是一旦遇到了事,那點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容白在路邊上買了一個餅,又買了一袋豆漿。
這個一袋豆漿實在是有些奇怪,但是現在塑料杯的成本價還很高,一杯豆漿也不過兩毛錢,商家就想了個辦法,灌進長方形的塑料袋裡,再把袋口系個死結,吸管就從袋口插|進去。
方便,也省成本。
果然不管是哪個年代的人,都很有些小智慧。
容白跑了幾家鋪面,心裡還是滿意的,快遞店不需要太大,比較小的鋪面就成。
他看的幾個鋪面都是位子不太好的,面積也不大,但是價格便宜,周圍交通算不上差,也不會太偏。
他記在本上,打算再多跑幾個鋪子,價比三家,現在他手裡的錢也不多了,還是得省著點。
容白嘆了口氣,他以前哪裡為錢的事煩過心呢?
他以往對錢根本沒什麼概念,他的錢來得太過輕易。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錢有多重要。
有錢,才能填飽肚子,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不對著自己想要東西流口水卻不敢問價,容白以前不懂,他不把錢當錢。
以前在他眼裡,錢就是一個符號,一串數字。
多了還是少了,並沒有什麼分別。
等容白把所有聯繫上的店鋪全部看完,再去考察了周邊的環境,就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就是這樣,都才跑了一個片區。
生意是不好做的,容白此時才明白這個道理。
他當年看著爸爸和江岩柏的生意越做越大,打心眼裡覺得做生意簡單。
卻不知道想要成功要付出多少努力,要吃多少苦。
只有自己經歷了,才知道一切得來不易。
容白還要等江岩柏從酒桌上下來,就沒回自己家,直接去了江岩柏家裡。
喬老太他們都已經睡了,容白放輕了腳步,做賊似的走進去,換上拖鞋。又去衛生間洗漱了之後走到江岩柏的屋裡。
他原本是準備等著江岩柏回來,可是等著等著,他就睡了。
太累了,腿又酸又疼,躺下去就不想再坐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容白聽到了動靜才睜開眼睛,他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睜開眼睛去看。
江岩柏正在脫西裝,把這件一板一眼地西裝用晾衣架掛起來。
看見容白醒了,江岩柏很有些自責地說:「你醒了?我應該更輕點。」
容白擺擺手,他打了哈欠,眼睛看著又要閉上了,他問:「事情談的怎麼樣了?順利嗎?」
江岩柏一身酒味,他把西裝拿出去掛在陽台上散味,又去接了杯水遞給容白,這才說:「談的還好,那邊說是最近山路不好跑,在我們的價錢上又提了兩百。」
容白搖搖晃晃地點頭:「可以,五百以內都能接受。」
「我跟他們說的下個月開始。」江岩柏看著容白,他現在就穿著條四角內褲,正在往腿上套睡覺時穿的運動褲。
容白又躺了下去,他咂咂嘴:「成。那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鋪子。快睡吧,我困了。你去洗個澡,一身酒味。」
雖然被嫌棄了,但江岩柏還是聽容白的話老老實實去洗澡。
他打熱水的時候才發現家裡的熱水器已經換了,還有不少小東西,以前就壞掉了,原先是沒錢,捨不得換。容白來了以後,一點點的,都發生了變化。
江岩柏的心裡滑過一道暖流,他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快。
砰砰砰地,讓他頭皮發麻,幾乎喘不上氣來。
江岩柏輕手輕腳地躺進被子里,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聲越來越大。
他不知道怎麼辦,近乎手足無措地看著容白。
他有滿腔的愛意想要表達,可是這愛意像是一頭猛獸,兇猛又貪婪。
江岩柏害怕嚇著容白。
他愛上了一個男人,多麼令他恐慌的一個認知。
江岩柏越是愛容白,就越是不安。
他想把容白捧在手心裡,放在心口處。
可是容白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有父母家人。
這條路太長,太暗,太艱辛。
江岩柏捨不得。
或許他會一輩子守著這求而不得的願望。
看著容白結婚生子,建立自己的家庭。
又或許他甚至等不到容白結婚生子的那一天,容白又會離開他。
可是這段時間是真的,他們的相處是真的,容白這個人,也是真的。
這就夠了。
這段記憶足夠支撐他度過這漫長的一生。
江岩柏看著容白的睡顏,他第一次放縱自己內心的渴望。
他低下頭去,如朝聖般緩慢又虔誠的親吻容白的額頭。
這就夠了,江岩柏對自己說。
他別無所求。
接下來的半個月,兩人累死累活,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總算是把店面盤好了,也不需要裝修,這些店也不是新弄好的,搭了兩張桌椅就可以直接開張。
至於快遞員和員工倒是好找,自從掛上了招聘的牌子,每天進店的人絡繹不絕。
江岩柏和容白只是面試了坐店的員工,至於快遞員,也是交給坐店的去管。
快遞員沒有底薪,他們是幹得多掙得多,送出一個件,不管大小都是五分錢的提成。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個小本子,上頭寫著自己的名字,後頭還有小格子,優良中差,這是服務態度。
每個月的績效也要看本子。
送出多少件,就要有多少次評分。
雖然說還是有偷奸耍滑的人,不過從大範圍來看,這部分人還是少數。
一開始的時候,經常都會有問題出現。
比如丟件了,或是物品損壞了。
還有那種寄個玻璃製品卻沒有仔細審查,沒有包裹厚實導致破損的。
江岩柏和容白忙得焦頭爛額,他們兩也沒什麼經驗,還是摸著石頭過河。
頭一個月,別說掙錢了,自己還虧了不少。
容白有些泄氣,他和江岩柏坐在店裡吃午飯,怎麼也沒胃口,容白接二連三的嘆氣。
江岩柏問:「怎麼了?你吃點東西,別餓著肚子。」
「我覺得我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容白愁眉苦臉,他第一次否定自己,「什麼也干不好。錢沒掙到,還虧了這麼多。」
江岩柏也停下給容白夾子的筷子,寬慰道:「這是正常的,做生意本來就是有虧有掙。雖然我們現在虧了,但是之後肯定會好起來。」
容白一聽就知道江岩柏這是在安慰自己,他皺著眉頭:「本來以為是個好買賣。」
自己可以掙錢,還能給別人提供便利,創造就業崗位。
讓文化程度低的人也能靠努力程度掙錢。
容白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是個好買賣。」江岩柏沖他笑了笑,「現在大家都在說快遞這件事呢。」
雖然說出來的話有好有壞,但至少說明大家都是關注這件事的,這就是好事。
容白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開都開了,也沒有中途撂挑子不幹的道理。我們過會兒去格子鋪看看吧,前幾天有人和我提開分店的事,也想做這個生意。」
快遞這邊現在還不能掙錢,格子鋪要是能發展成連鎖店就最好。
江岩柏點頭:「行,你還是吃點東西,事情還多呢。」
容白這才艱難的刨了幾口飯。
這時候的容白陷入了一種自我否定的循環里,他覺得自己是能力不足,干不好這事兒。
雖然他沒和江岩柏說過,但他身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江岩柏沒多少錢,但是為了快遞這件事,江岩柏把自己所有的存款全部壓了上去。
如果虧了,不僅是自己血本無歸,江岩柏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容白他爸是有名的成功商人,男人也是商界的最年輕的成功企業家。
容白自認為自己耳融目染之下,肯定是有做生意的天賦的。
可是現實就這麼狠狠敲了他一悶棍。
——他沒有天賦。
甚至他知道快遞行業以後會多麼紅火,他佔盡了先機,卻還是焦頭爛額。
如果換一個人,哪怕只是個普通人,了解快遞行業的流程。
再擁有自己一樣的資產,一定會比自己幹得更好。
容白垂頭喪氣,就是江岩柏想盡千方百計逗他笑,他還是扯不開嘴角。
「別想了。」江岩柏拉住容白的手,看著容白的眼睛,「就是真的做不下去又怎麼樣?也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
容白吸吸鼻子,他搖頭道:「我只是想不通,別人能做到的,為什麼我就做不到。」
江岩柏像長輩一樣安撫著拍了拍容白的頭:「別人是誰?你又知道別人做事的時候要吃多少苦?說不定比我們現在慘得多,別想了,會越來越好的。」
容白點點頭,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把江岩柏的話聽進去。
不過是成功還是失敗,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