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堂奧
「我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於葳道:「你說鏡靈是可以往返各個鏡子之中的,但是為什麼就那麼巧合地會來到中國,全世界有無數人,每天都在照鏡子,為什麼鏡靈沒有降臨在其他地方?」
「好問題,」沈揆一讚賞地一笑,又打量了一下她道:「你要是能走動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原因。」
於葳立刻精神起來,她匆匆穿上大衣,跟隨沈揆一下了樓。
「呃,昨晚上我拿了你的鑰匙,開了房門。」沈揆一摸了一下鼻子,道:「醫院畢竟離得遠,他們也不會治療你靈體分離的癥狀,若是看到你魂魄回到肉身的那一瞬間,怕是要給你斷一個癲癇。」
於葳哈哈大笑起來,卻看到沈揆一轉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她,她頓時想起來自己奮不顧身替眼前這人擋住了暗算的一幕——她不禁燒紅了臉。
「謝謝,」沈揆一似乎也覺得氣氛微妙,「你很有勇氣。」
於葳很想解釋一下,她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反應就是上去擋住了Michael對沈揆一的攻擊,但是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值不值得的,這個人救過她的命啊。
她和沈揆一走到書屋門口,有幾個花痴的女生湊過來,但是被沈揆一溫文而又彬彬有禮地打發走了。他讓於葳仔細看這一片地方,問她感受到了什麼不同沒有。
於葳的確是感到了一些不同尋常:「我每次過來,總感覺你這裡的空氣更凈潤一點,讓人覺得舒服。你這裡前後的花草,似乎也長得比別處旺盛許多。」
沈揆一笑道:「你的感覺很敏銳。」
兩人進入書屋,沈揆一從桌子里掏摸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布袋子來,叫於葳打開看。於葳從袋子中抓出一把不像是土,而像是一種類似紙張燃燒后的灰燼一樣的東西。
黑灰色,片狀聯結,稍微一揉搓就變成了細碎的顆粒物,又輕又小,風微微一吹就消失不見了。本來於葳認為這東西就是灰燼——可是在放在鼻子底下嗅的時候,卻什麼味道也沒有聞出來。
「這是什麼?」於葳發問道。
「這是劫灰,」沈揆一用手拈了一片灰燼,緩緩道:「這東西確實是灰燼,但是不是普通的灰燼,它是劫燒之餘。」
於葳一臉問號,「劫,好像是佛教的詞語。」
沈揆一點頭道:「佛教對於時間觀念,是以劫為基礎,來說明世界生成與毀滅之過程。有關劫之分類,諸經論有各種說法,不過公認的是——宇宙的一個循環成滅過程為一個『大劫』。一個大劫包括『成、住、壞、空』四個中劫,也就是說,世界是反覆地依循著成立、存續、壞滅、空無等四個階段演化的。」
於葳有一點明白。
「壞劫的劫末,會有大火出現,燒毀一切,復重創立世界。」沈揆一道:「這東西,就是劫火燒毀一個世界留下的殘餘。佛經里說,大地須彌山漸漸崩壞。四大海水,展轉消盡。大千世界及初禪天,皆悉洞然,無有遺余。是名壞劫火災。」
「大火燒毀上一個世界,」沈揆一道:「一個新世界就開始在劫灰之上。按道教的說法,這個地方就叫天初地源,是天地間,生氣最旺盛的地方。從這裡化出的氣,乃萬物之源,是六合太初之清氣。你手上這東西,你猜是從哪裡得來的?」
「就是——」於葳不由得驚嘆了一聲:「這裡嗎?」
「就是這裡,就在你腳下。」沈揆一站起來,指著窗外道:「很多校園是建在焚屍場、萬人坑上面,借學生的陽氣鎮壓邪穢,但是咱們這所大學,卻建立在天地生氣最濃烈的地方,這也不是一件好事。」
「為何不是好事?」於葳不解道:「生氣可以給萬物帶來生機,不是嗎?」
「沒錯,」沈揆一道:「生氣,是堪輿之人最希求的東西,所謂的風水之地,即藏風之地,得水之所都指的是生氣,《葬書》中講『葬者,乘生氣也。』氣乘風是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生氣聚集之地,就是上好的陰墓或者陽宅。」
「但是生氣太重,會承受不住的。」沈揆一道:「如果那地方做了陰墓,則墓中的死屍會異變,若是做了陽宅,則主人會倍感不適。」
「那學校的學生們——」於葳驚訝道。
「這所學校之中的生氣,已經被鎮住了許多。」沈揆一笑道:「東方建了印刷廠、出版社;西方建了金屬材料實驗室;南方是個電廠,北方有一條穿過校園的河流,中央則是聚土為山的假山一座。」
於葳道:「我知道,你說的是鎮物!」
沈揆一沒想到她居然還知道「鎮物」,驚訝道:「你知道?」
「知道,」於葳道:「我以前去北京旅遊,那導遊說過,北京的城建不得了,有五大鎮物,按道家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的理論,北京的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設置了五個鎮物,好像是要鎮住地脈,東方屬木,鎮物是廣渠門外神木廠的金絲楠木;西方屬金,鎮物是大鐘寺的大鐘;南方屬火,鎮物是永定門的燕墩;北方屬水,鎮物是頤和園昆明湖邊的銅牛;中央屬土,鎮物是景山,景山聚土為鎮山。」
「沒錯,」沈揆一道:「學校借周圍建築,鎮住了生氣,但是也不能完全鎮住,適當的生氣外露,會使整個學校欣欣向榮。而鏡靈別的地方不去,卻來到了這裡,就是感覺到了生氣的匯聚。」
「原來如此。」於葳恍然大悟。
沈揆一忽然微微「哦」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了古曼童來,交給了於葳:「這佛童子已經溫養復原了,昨天你出事了,還是他提醒的我,他和你之間的感應非常密切。」
於葳看到阿多天真地笑著,一雙眼睛眨了眨——她珍愛地喚了幾句阿多,將佩飾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謝謝。」於葳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此時書屋的大門被敲響了,王芝楠走了進來。於葳看到她就想起來一個問題:「為什麼其他人在鏡子中看到的是各種各樣的幻象,只有你看到的朱槿的死亡,並且看到了真兇呢?」
「她是個seer,預言家,」沈揆一請她坐下:「她也是在透視鏡子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的這一與生俱來的能力。」
王芝楠預見到了朱槿的死亡,於是沈揆一想要她查看自己的命運。
「我看到了,」王芝楠邊看鏡子邊道:「你像是是蛹,不停地作繭自縛,沒有人能幫助你,但有人能給你安慰……」
她之後還說了什麼,但是於葳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她知道是沈揆一不想讓她聽到,她只能觀察沈揆一的神色,發現他神色一點未變,但是嘴唇卻微微抿緊了,似乎昭示他的內心並不如表現的那般平靜。
「你呢,」王芝楠對於葳道:「你想讓我也幫你看看嗎?」
於葳搖搖頭:「你看見的只是我命運的剪影,而不是全部;看到的是可能發生的結果,結果卻並不一定就這樣。」
她說這話的時候,身旁的沈揆一卻微微一怔。
沈揆一給了王芝楠一個好心的勸誡,她的天賦並不能被隨意揮霍使用,王芝楠也是這個想法,她決意收斂起來,做一個普通人。
之後的日子,於葳漸漸成了爛柯書屋的常客,她喜歡這裡的寧靜,這裡人數最多的時候,也依然能維持寧靜的氛圍。書屋的老闆也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子後面,總會給她提前預備一張椅子。
其實書屋並不大,滿滿當當塞得全是書,造成一種空間擁擠、眼花繚亂的感覺,很有意思的是老闆並不怎麼收拾他的書屋,而每一次幾箱子的新書到來的時候,卻依然有地方擺放。
「我感覺你這裡的空間,延展地很有意思。」於葳就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了沈揆一:「我總感覺到,你這裡似乎別有洞天。」
沈揆一摸著下巴走過來,露出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容:「你說的別有洞天,是什麼意思?」
「說不上來,但是我感覺這一面牆背後有東西,被牆壁阻隔了。」於葳指著面前這一堵牆,補充道:「其他的牆壁,沒有給我這種感覺。」
沈揆一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建築學的辭彙,叫堂奧。」
「堂奧」是什麼意思呢?若是按照字面意思解釋,其實就是廳堂和內室。似乎就是一個外一個內了,然而在沈揆一的講述中,並不認為堂奧就是建築結構中的內外,或者說,絕不僅僅如此。
據他說,「堂」這個字,用很簡單的話來講,就是當你進去一個房間,打開門,看到的那個空間,你所有看到的那個就是堂,也就是基本上你打開能看見的東西就是堂。而「奧」這個詞,是你打開的時候你沒看到的,可能就在門後邊,被門擋住了,或者是在下一進,或者是某個關起來的門後面。「奧」這個字日本人現在還用,他們會說「奧之細道」這類的話。
那麼於葳現在看到的這個貯藏書的空間,在書屋裡看到的一切能看到的,如桌子、椅子、書架,都是「堂」,而她沒有看到的,她現在非常懷疑在牆壁之後還有東西,也就是說被牆壁阻隔的一切東西,就是「奧」——她認為牆之後,有一個「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