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對野台戲每一次演出的故事深深著迷,幻想著長大后也要編故事,但之後逐漸忘了這個兒時夢。直到高二,看到電視台征新人劇本,心血來潮投入寫作,幸運一舉得名,但接下來寫出來的東西並不理想,加上成績退步,我爸非常反對,要我學大哥好好諒書,將來找個穩定的工作,才有前途。
「我不死心,繼續挑戰,卻愈寫愈不順,在十九歲那年冬天,萌生放棄念頭,之後因為一個契機,讓我又堅持下去。度過最嚴重的低潮關卡后,我陸續又寫出不錯的劇本。
在大三時,因確定日後所走與所學不同,想要休學,把全部時間投入寫劇本,不再念沒幫助的課業。我爸大動肝火,連溝通都不肯,氣到直接拿掃把要把我掃地出門。」王雋朝面露驚愕的她苦笑了下。
過去覺得丟臉、痛苦的事,沒想到竟能心情平靜的向她全盤陳述。
「這麼嚴重啊?實在難以想象你爸會氣到拿掃把打人。」回想方才對她一臉笑咪咪的王父,那慈祥神態倒有些像彌勒佛。
「他把我寫的劇本、得到收視好評的幾部偶像劇,批得一文不值,謾罵寫那種不入流東西,只是一時浮華,不能當飯吃。那陣子我跟我爸吵得很兇,從小到大,他雖對我管教嚴厲,卻也寵我,唯獨這件事無比反對,甚至還把我寫一半的稿子撕掉。」
這件事令他一直難以真正釋懷,他無奈的嘆口氣,「我實在不懂他為什麼這麼瞧不起編劇創作?」
「你爸的做法是太過激烈,但我想,可能是你當時的態度不好,更加惹惱他,他才會做出這種事。我覺得你爸不是真的瞧不起這個職業,應該是老一輩保守觀念的偏見,認為寫作、畫畫或玩音樂都不能當飯吃,也覺得演藝圈複雜,加上認為你個性不定,愛玩,才怕你會走偏。」胡瑞茵站在客觀立場分析。
王雋有些訝異,她怎麼一副懂得父親心情似的?
「後來呢?該不會你堅持己見休學,為夢想離家出走?」她接著問道。
「老實說,我真的做過這最壞的打算,是我媽跟我大哥一再勸我打消休學念頭,替我跟我爸不斷交涉,我爸最後勉強答應,只要我把大學念完,拿到畢業證書,就不再干涉我日後想走的路。」
「雖然過程有波折,但你選對了路,一再證明自己的才能,贏得許多掌聲喝彩,更是因編劇賺滿荷包,相信你爸很以你為榮。」胡瑞茵替他感到很寬慰。
王雋不以為然的揺揺頭。「就算我在編劇界得到很多成就與美名,可在我爸心中,還是認為早已結婚生子,如今是一間分公司總經理的大哥比我有前途,更值得驕傲。」
他對父親之所以一直存著疙瘩,是因為他始終沒能得到父親認同。
如今的他,不再有興緻參與建醮慶典,也是因為這是父親一直以來非常看重且每每全神投入的祭典,令他有些負氣地想迴避。
「你怎麼會這麼想?」胡瑞茵訝異他對自己的父親存有誤解偏見。「我相信在你爸心裡,你跟你大哥一樣令他很驕傲。」她一雙黑眸直視著他,說的肯定。
王雋怔怔地望著她篤定的模樣,隨即扯唇輕笑。「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爸,你之前就認識他?」
「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但聽你提起走這條路被他強烈反對的過程,我覺得有點似曾相識。幾年前我曾參與一個節目,訪問台灣幾名在運動界曾拿下好成績的名人,嗯,他們如今都是三十多、四十歲的人了。他們幾人有相似之處,都有個對自己嚴厲的父親,都曾強烈反對他們想放棄學業,全心投入興趣夢想。有個棒球員還說,他父親曾把他的棒球棒打斷丟掉。」
胡瑞茵笑看他一眼,接著又道:「我之後也訪問了他們的父親,其實他們是以兒子為榮的,但又對走非大眾走的窄路,無法不擔憂,才會堅持兒子必須先拿到社會認可的文憑,給自己的未來留一條退路。」
她的話令王雋覺得很有說服力和安慰性,令他長年以來對父親的心結緩緩鬆開了……
她仰臉看著他,朝他柔柔一笑,再次強調,「我相信你爸一定很以你為榮,就算沒說出來,他對你的關心和愛,絕不會少於你大哥。」
他凝視著她的甜美笑靨,因她溫暖的話語,心口撼動。
莫名地,他有股衝動,想緊緊擁抱住她。
但手機卻在這時響起,是母親來電,因父親告訴她他回來了,母親要他帶朋友一起回家吃晩餐。
王雋帶胡瑞茵參觀完廟裡廟外建築和陳設后,帶她徒步走往離廟不遠的老家,慶祖儀式要到晩上才熱鬧,等吃過晩餐后再帶她去看熱鬧。
王母一見小兒子帶年輕女性回家,不免驚詫,一度以為是小兒子的新女友。
胡瑞茵再度澄清關係,王母依然對她很熱絡,盈盈笑著,很歡迎她來做客。
她心下倒不認為他們兩人關係單純,以小兒子的個性,可不會特地帶一般朋友回家參加建醮慶典。
「阿雋,你先帶胡小姐去三樓客房,從衣櫃拿套乾淨的床單、枕頭套鋪上,還有棉被多拿一件,這裡晚上可能比台北冷。」王母先對小兒子交代道。
「要我替她鋪床?」王雋頗不以為然。他幾時回家需要自己鋪床,更何況是替別人鋪床?家裡家事全由母親一手包辦。
「我現在廚房在煮東西走不開,人家胡小姐是客人,當然你替她鋪床。」王母強調,隨即想到什麼,改口道:「我看還是讓胡小姐睡和室好了,比較寬敞也比較舒服。」
大兒子每年會帶一家人回來住幾天,王家也常有親友從外地來做客,三樓備有兩間客房。
「你從和室壁櫥拿床墊棉被鋪床,左邊最上面那一層的大收納箱,裡頭有新枕頭跟被單。」王母刻意說得詳細,心下希望能藉此讓小兒子發現丈夫的秘密。
她也是近年才發現這個秘密的。
跟兒子交代完,王母轉往廚房前,她笑咪眯地對胡瑞茵又道:「你當自己家,不用拘束,先休息一下,叫阿雋泡杯茶給你喝,等一下就可以準備吃飯了。」
「謝謝王媽媽,打擾了。」胡瑞茵對初見的王母印象極好,他的父母都很親切熱情,令她消除突然造訪他家的不自在感。
王雋雖然心裡嘀咕,但還是認命的拎起她的衧李,帶她朝樓上走去。
他拉開和室門,先打開壁櫃,搬下摺疊的床墊及一床棉被,準備鋪床。
明明這裡也疊著洗過的枕頭和床單,母親卻要求他從另一邊上層收納箱另取新的,令他感到很奇怪。
他抬頭看看那高度,拉開上方柜子,伸長一雙手臂,欲搬出一個大型收納箱。
「要幫忙嗎?」胡瑞茵站在他身側問道。但那高度,她可搬不到。
「不用。」王雋雙臂一使力,將頗沉重的大型收納箱搬下來。「真奇怪,會用到的東西,我媽擺那麼高不是很不方便?」以母親的身高,就算踩了小椅凳還摸不著。
他打開收納箱的蓋子,但裡面放的並非枕頭、被單,「拿錯了嗎?」難怪他覺得重量不對。
他抬眼看向上方的柜子,打算搬出另一個收納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