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詭計頻出
羅二丫還在山坡割豬草,穿紅著綠的郝媒婆就甩著香羅帕,扭著小蠻腰,喜氣洋洋的登門了。
「哎喲,羅大姐恭喜呀。」
羅母皺皺眉,昨天李家才來提親,今天又是誰家?
「郝妹子,喜從何來?」
「紫氣東來,當然從東面來。」李家住在村東頭一家,李賢仁又考上了秀才,正應了這句話。
「東面?」難道是羅長貴家?羅長貴家的小兒子在福來客棧掌勺,每月工錢不老少。且與二丫年歲相當,還體格健壯,一看就是身體好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啊。想著,羅母面上三分笑變成了七分。
「郝妹子,多虧你這東風把福氣帶來,快快請進。」
「來,喝口茶水潤潤喉。」
「羅大姐您真客氣。」
「應該的,應該的。勞煩郝妹子跑一趟,辛苦了。」
「羅大姐,我快人快語哈。李家是咱這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家境殷實不說,兒孫還個個有出息。尤其李家大郎最有出息,還長得儀錶堂堂。他家前日上你家想看,對你家二丫中意得不行。這不,驅使我上門做媒了。」
「李家?」羅母失望了,還以為是羅長貴家呢。
「是呀,我跟你說啊,李家……」
郝媒婆吧啦吧啦說了半天,羅母的嘴角也越咧越大,對李家滿意得不行。就說不能聽那死丫頭胡咧咧,李家多好的人家啊,嫁過去不但她享福,連帶自家也受益。
「行!郝妹子幫我帶個話,就說這門親事我們應下了。」
「不行!我不同意!」急急趕回來的羅二丫也不管名譽會不會受損了。背簍一丟,大步跨進屋門,咕嚕咕嚕一大杯水灌下肚。氣得羅母瞪眼,礙於外人在場不能打罵,只能端出慈母樣子:「你看你,滿頭大汗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去梳洗整齊。」說著就推羅二丫出門。
「我不!」羅二丫攀住門框:「我說了我不嫁李賢仁!」
「哎呀小姑娘麵皮薄害羞呢,哪有自己說嫁不嫁的。現在說不嫁,以後嫁了人日子順遂還不得惱火今日說的話啊。」郝媒婆今天算是開了眼。
羅家這丫頭瘦瘦弱弱的,沒想到這般潑辣。也就長得好看,不然李家能中意她?撇撇嘴,為了拿到李家許下的謝媒錢,還是好話一籮筐。
羅母聽她說出這句話,生怕到嘴的肥肉飛了,忙下狠勁兒擰羅二丫。一面和郝媒婆賠笑。一面把羅二丫拖走。
羅二丫也想好好跟羅母掰扯掰扯,就半拖半走的跟羅母回房。
「娘,村裡好兒郎多的是,為什麼偏要我嫁李賢仁呢?」
「李家富貴,你嫁過去能幫襯家裡不少。」
「幫襯家裡?娘做白日夢吧。」
「你個死妮子胡咧咧啥?」
「娘你看大姐婆家富貴吧,但他們什麼時候幫襯過我們?不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
「那不一樣,你大姐家日子困難,且咱家也沒什麼要他們幫襯的。」
「嗯,是。咱家有事可以自己做。那娘就不要把我許給李家了。」
「不成。李家不同你大姐婆家,你嫁他家好處多了。」
羅二丫煩躁,「娘,要我嫁李家也可以,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羅母不屑地瞥她一眼,「你說。」
「李家住的房子怎樣?」
「青磚大瓦房,村裡的頭一份兒,好著呢。」
「那他家幾口人,兄弟幾個,幾人一間房?」
「這我到不清楚。他家瓦房共有十來間,不過家大人多……」羅母掰著手指頭算,算不出,便惱了:「你管他幾人一間房,左右虧不著你。」
「他家幾畝地?」
剛想回答的羅母張張嘴又頓住。李家之前家境殷實,前前後後置辦了不少田產,可是到了李爺爺一代,因為經營不善虧掉了不少。到了李父這一代更是所剩無幾。前段時間因李賢仁要下場,又賣掉了幾畝地。現在他家還剩多少地,羅母也不清楚。
他家就剩三畝地了!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三畝地可不夠吃用!且他家文人多迂腐,不事生產,又鄙視商人,因此家中光景實在艱難,遠非旁人所看到的。
「他家無房無地,又不事經營,我家過去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還不如留我在家幫忙幹活,一年到頭你和爹也輕省不少。」
羅母糾結了:「李家大郎可是秀才老爺了,以後就是官家。能幫你弟弟們的地方多著呢。」
羅二丫見羅母還揪著這茬不放,不耐煩了:「考舉人難考的很呢,全鎮也不見誰考上了!他李賢仁也不見得考得上。而且,他拿什麼當盤纏?你也說了李家條件好,什麼樣的閨女討不到,非得扒著我?還不是你綉活好,一年光綉品一樣就收入不少。我習得你真傳,織布神速,他家恐怕就指望咱家給他當牛做馬哪!」
「胡說什麼!李家書香門第,家風嚴謹,可不能如此無賴,你休要胡咧咧,當心外人聽到。」
「反正我就不嫁他!我還小呢,再過幾年嫁人也不遲。大弟小弟聰慧異常,再過幾年准能考上秀才,到時候我就是秀才姐姐了,身價倍增。到時候什麼好親事找不著?那時候您才享福呢。」
「呸,死丫頭,就你胡咧咧。」話是這麼說,羅母到底高興了。說兒子出息比說什麼都管用。羅二丫也不是信口開河,幾年後羅耀傑那小子真可以考上秀才的,還是廩生呢。
「娘,我不嫁他好不好嘛?」難得撒嬌耍無賴,羅母也頗為受用,但還是沒有鬆口。照羅母看,女兒說的話都是沒影兒的事,而李家這是實打實的便宜。
「娘,以後我一定找個好的,比李家還好。到時候每換季就給娘親爹爹還有弟弟們買新衣服,新鞋子。還給家裡翻新房,供弟弟們念書考科舉。好不好嘛,娘親。」
聲音嗲的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羅母卻聽得笑容滿面。原來母親好這口啊,活了兩輩子羅二丫才第一次發現。
「好,就依你。你個死妮子。到時候嫁不好可別賴老娘我啊。」
「哪能啊,娘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女兒不會賴你的。」
羅母看著眉眼盈盈的羅二丫,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丫頭長得這般好看。可惜轉眼想到早亡的婆婆,笑容滿面的臉驀地拉下。
「你個死丫頭片子給老娘下套啊?老娘差點上了你的當了!這門親事就定下了,不許再出幺蛾子,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見羅母轉瞬變臉,那眼神忿恨,齜牙咧嘴,彷彿眼前之人不是她女兒,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羅二丫悵然,胸臆間熊熊燃燒的鬥志頃刻間消弭殆盡。不該奢望的,父親母親從不曾疼過自己。挽著羅母的手緩緩放下。
世道艱難,於女子更加艱難。在家從父,出門從夫,夫死從子。無子只能依附族中叔伯。要強的,自立女戶,也是受盡世人白眼欺凌,凄慘度日。
屋外旭日融融,她卻遍體寒涼,難道註定逃不掉嗎?從未有過的頹廢想法襲擊她,淹沒她,令她恐慌、無助,想逃,卻無路可逃。
堂屋中,羅母和郝媒婆正手拉手親親熱熱商量彩禮等事。李家也緊鑼密鼓籌備婚事。而村中少女間卻慢慢流出羅二丫不嫁李賢仁的言說,繼而村中婦人亦聽聞一二,最後連小童老頭都對此事略有耳聞。
村頭大榕樹下,東家長西家短的老婆子們更是津津樂道。原來羅家姑娘看不上李家小子啊。
李奶奶聽一幫老婆子大嘴媳婦嘲弄自家孫兒,氣得與人爭論,奈何敵眾我寡,只得回家和家人討對策。
「大兒媳婦,仁兒和羅家二姑娘的親事可談妥了?」
「自然是談妥了,母親大人何來此問?」
「哎,還不是村中的長舌婦們,說羅家姑娘看不上咱家仁兒,拒和咱家結親!」
「母親休氣,她們只是願望落空,嫉妒罷了。到咱家仁兒高馬迎新娘的時候,她們自然不會多說了。」
「我這不是氣不過嘛,憑啥說那羅家姑娘看不上咱家仁兒的?咱家仁兒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想娶什麼樣的姑娘找不到。她羅家二丫除去那一張臉還能看,身子乾癟定不好生養,沒得耽誤我抱曾孫。」
李母好容易把李奶奶哄去休息,卻記恨上羅二丫了。她兒子千好萬好,只有她兒子挑剔別人,萬沒有別人嫌棄兒子的道理。從袖袋中抽出羅母托郝媒婆捎來的荷包,眼中精光閃過。喚來三叔小兒,拿糖哄他,讓他拿這荷包去村中玩耍。
才小半會兒,村中的言論又大反轉。竟是羅家二丫暗中思慕李秀才多年,以相贈荷包為據。眾人嘩然,就說沒道理一個黃毛丫頭連秀才老爺也看不上的。
羅彩月哭哭啼啼指責羅二丫:「你們早已私相授受,為何編謊騙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送人荷包,也不喜李賢仁。」
「我都看到了,你還不承認!我再也不信你了。」
羅二丫抬腳步高堂:「母親,為何污女兒清白?」
羅母斜眼:「你們青梅竹馬,長大互結良緣,別人只會說這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話,哪裡是毀你清譽?」
「母親,我誓不嫁李賢仁。若母親硬要我嫁,那就抬我的屍體去吧。」
「你個死妮子竟敢威脅我?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啊?看老娘不打死你!」羅母抄起扁擔就往羅二丫身上拍。羅二丫也不似往常躲閃,一下一下挨著,身上有多痛,心裡就有多痛。
大婚在即,羅母也不敢把羅二丫打壞了。敲了十幾棍,罵罵咧咧推她進織房,還有幾天才出門子,還能給家裡織幾匹布,賺幾文錢。李家給的彩禮忒薄,讓她覺得自己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