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孟時祺忐忑不已地循循沉了口氣。
蘭婧的昏禮宴席,東院掌事的梁廣風半個時辰內往膳房跑了五趟……似乎不能說一定有問題,但總歸不對勁。
他又回思了一下:「側間里盯著人試菜的,是不是趙成瑞?」
「是。」小賀子躬身,「說是王妃讓趙公公親自過來盯著,主要是……皇長子殿下今兒不是也來么。」
嫡母妃怕皇長子出事,把身邊最得力的人也指過來了。
那她自己身邊呢?
孟時祺心裡頭愈發不安,抬頭瞧了瞧,尋著三個正忙於向賓客敬酒的兄弟就尋了過去。
「大哥。」他拍拍孟時禮的肩頭,「那什麼……我去後頭給嫡母妃和母妃問個安。」
「你回來時不是去過了?」孟時禮皺著眉睇著他。
於是阿祺又說:「再去敬個酒嘛!」
阿禮眉頭皺得更深,阿祚聽見這幾句對話也抽身走了過來,拽過他就道:「二哥你別鬧,這眾目睽睽的,母妃給你個好臉色看,之前的戲就白做了。可她要是不給你好臉色看,你說這大喜的日子……多尷尬啊?」
阿祚的意思是,你今兒不許給我母妃添亂!但是阿祺愣跟沒聽懂似的,插諢打科了兩句,一拱手轉身就走了。
「哎二哥……」阿祚氣得一瞪眼,隨手就把酒塞給了阿佑,「我跟著一塊兒過去!」
他怕二哥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正院就找香盈——他要是這麼干可就糟了,正院那邊現在也賓客滿座,讓人瞧見真的不合適。
東院里,尤氏借故暫時離了席,回到房中,便焦灼地在屋裡踱來踱去。
她心下恨自己,恨自己沒出息,恨自己是個窩囊廢!
謝玉引搶了她那麼多年的風頭、謝玉引的兒子搶了她兒子的世子位,可她到了今天,竟還是會有退縮,竟還是會下不了手。
她已經把梁廣風拆出去五次了,可每一次,又都忍不住把人叫了回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王妃或許沒那麼該死,甚至有那麼幾個剎那裡覺得,是不是自己計較得太多了?
可她真的恨王妃,恨她壞事做盡還能佔盡風光,在正院里活得那樣滋潤。
終於,尤氏再一次看向了梁廣風:「你去!」
「……」梁廣風這次都不知道還要不要應話了,總覺得側妃可能還會改主意。
但這回側妃顯得異常堅定,上前了一步,切齒說:「先給我把羅氏收拾了!要料理乾淨!就按之前安排的做,給她下足分量!」
「是……」梁廣風躬身一應,聽出側妃話里恨意凜然,琢磨著這次可能不會再反悔?
尤氏強沉了口氣,迫著自己不許再反悔。
王妃該不該死她或許拿不準,但羅氏一定該死。若是知道王妃不會發落羅氏,她早就在自己的東院把人收拾了,根本不會讓那賤|人活到今天,應是給了王妃把她兒子擠出府的機會。
「去吧,弄好了就回來,不用在外頭等信兒,免得招人懷疑。」尤氏長長地吁了口氣。
反正,只要事成了,正院那邊一定會立刻炸鍋,立刻會有消息傳過來的。
后宅正院,府中二公子的到來弄得一眾命婦都有些好奇,畢竟這位二公子最近在京里鬧出的動靜實在是不太好聽。
好奇之餘,眾人還有些尷尬。她們原本準備看的,不過是身為嫡母的逸親王妃或許和這位庶子不對付,或許不對付到連表面的敷衍都難以維持……
但實際所見,卻是二公子進了院就禮數盡失!
彼時王妃正向眾人敬酒,二公子恰是在她飲下頭一杯之後進來的。而後,眾目睽睽之下,他硬是直截了當地奪下了嫡母手裡的酒盅,沖著眾人就說:「來來來,母妃酒量不濟,今天我替母妃喝。」
眾人目瞪口呆。
然後他還真就這樣飲了一杯。男女大防的規矩放在那兒,他這樣用其他女子的餐具已很冒犯,何況王妃還是她的長輩?
一時間,愣是沒人知道該怎麼應付,但他卻入看不見眾人的尷尬般繼續倒了酒又飲。
比他遲了幾步進來的逸親王世子一看,臉都綠了。壓著火氣上前先向王妃見了禮,接著睃了一眼幾步外的二哥,一咬牙就要擼袖子!
「阿祚!」玉引低一喝將他按住。她的臉色也難看極了,畢竟……這麼當眾失禮的事,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啊!
但是呢,若再鬧一出兄弟打起來的戲碼,更加丟人。
玉引便拍了拍阿祚的手:「坐。你二哥近來在外頭不容易,由著他痛快一回吧。」
「母妃……!」孟時祚憤憤不平地坐下,盯在二哥身上的目光半點都不敢移開,隨時準備衝上去救場。
他就不懂了,二哥出去不是和父王母妃商量好嗎?再說他出去的這一陣,兄弟幾個也沒少幫他啊,現下他這冷不丁地犯什麼渾?!
不遠處,孟時祺一邊堆著笑給眼前一位應該是遠房堂姑的命婦敬酒,一邊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身後。
他一看三弟的神色,就猜三弟現下沒直接衝過來,多半是因為嫡母妃攔著呢。
不過嫡母妃可見也氣得不輕,冷著臉坐在那兒,都沒心情執箸夾菜了——沒心情就對了!一口都別再吃才好,不動筷子才安全!
孟時祺邊是揶揄,邊是心驚得像是鼓點亂顫。
他其實並不清楚母妃要幹什麼,只是直覺讓他覺得母妃要對嫡母妃不利。所以他一面不希望嫡母妃出事,另一面又並不敢貿然地將事情捅出去……
畢竟不管怎麼說,那是他的親母妃啊。
孟時祺喝了一杯又一杯,耗著時間輪著將每個人都敬了一遍,邊敬還邊琢磨一會兒喝完了酒還能再干點什麼。
側邊的廂房裡,香盈仍是獨有一小桌菜。菜和宴席上的差不多,只不過就她一個人用,所以分量小些。
這主要是因為她的身份實在見不得人。放在幾個月前,香盈因此感到壓抑寂寥,但時至今日,她卻沒有那種感覺了。
她明白這是一道很難過去的坎兒,而王妃這樣安排,已經是在儘可能地照顧她了。王妃對她好、小翁主喜歡她,二公子也還在為她而努力……這讓她覺得縱使有些時候活著很累,但人世也還是很美好的。
同時,她也愈發不明白,自己幾個月前為什麼就尋死了呢?
或許真就像王妃說的那樣,是因為她那時病了吧。
香盈邊回思這些有的沒的邊吃著菜,驀地聽見門口有人小聲叫她,抬眼一瞧是明婧。
「翁主?」她招招手讓明婧進屋,明婧走到她跟前指指外頭,悄聲說:「我二哥在外面,來了就在喝酒,到現在都沒停。你不去見見?」
香盈稍稍一滯。
她想說自己不能去,但目光還是不自覺地投到了門外。半開的門恰好框住他的身影,她一眼就看到,他在飲個不停。
……這麼個喝法哪行?!
香盈遠遠看著,都覺得孟時祺的這個喝法太誇張了。完全不像王府里的貴公子,倒有點話本里對江湖好漢豪飲的感覺。
但禮數什麼的她當然不在意,這也輪不著她挑他的錯……可這麼喝傷胃啊!
香盈皺皺眉,目光在桌上尋了一圈,思忖著問明婧:「翁主,您幫奴婢個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