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也或許只是他們府里這樣的事太少了、他們太「沒見識」了吧……但阿禮寧可繼續「沒見識」,也不想任何一個人把命搭上,來給大家「長見識」。
兄弟們小酌了兩壺酒後各自離開。他們四個的住處原本緊挨著,阿祺這幾日暫住在府中,住的也是原來的院子,只有已成婚阿禮往西邊去。剛到自己的院門口,他正好碰上林斕。
「你回來啦。」林斕噙著笑一福,隨口說,「我去看看母妃,她昨兒……傷得挺重的,東院那邊說她一直沒怎麼吃東西。」
杖責四十啊!林斕想想都哆嗦!
但阿禮伸手牽住了她:「你別去了,我去看看。」
「那就……一塊兒去唄?」林斕望著他道。
阿禮淡笑:「我有些話想單獨跟母妃說。」
林斕便點了點頭,識趣地要回屋去,阿禮卻又說:「也先跟你透個底兒。」
「嗯?你說。」林斕回過身,阿禮靜了靜神:「過幾天那邊的宅子收拾好了,咱就得搬出去。到時候家裡的事都得你管……不過你別擔心,跟咱住這小院相比不會有太大差別,你拿不準的事,咱倆打個商量。」
「我知道。」林斕點點頭,輕鬆笑說,「你放心,我都準備好了。到時候賬我親自看,若日後能選著信得過的人,再找人幫我。」
阿禮頷首:「母妃那邊……」
林斕的神色稍稍一緊。
阿禮對上她的雙眼:「母妃那邊,該說的我會跟她說清楚,但她這個人一貫……不太好相與。若我不在家時她欺負你,你直接告訴我;若她過分了,你也不必一味地忍著。」
他說的口氣有點急,好像在急切地要解釋什麼似的。林斕被他說得怔住,半晌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爺……?」
「唉,反正你就知道搬出去之後,當家主母是你不是她就行了!」阿禮一喟,皺皺眉頭,「我就是一想她和嫡母妃的那些事兒就煩得慌。嫡母妃自是沒怕過她,你也不必怕,不講理的要求你別搭理,她若怪你自有我頂著!」
「好……好的。」林斕還是怔怔的,回一回神,意識到大約是因為尤氏鬧得這一出當真讓他煩得很也惱得很所致的。有的話她這個當兒媳的不便說,但她當真覺得,攤上這麼個生母……他和阿祺都怪不容易的。
「那你去看母妃,我去跟嫡母妃問個安,順便把明婧要的書給她送去!」林斕揚起臉朝他一笑,阿禮也笑了笑,二人便一道往後宅去。
接下來的幾日里,尤氏迅速地瘦了下去。不止是因為杖責留的傷,也因為這幾日實在過得太不順心了。
她本就一想到自己被擠出了王府就堵得慌,而讓她更意外的,是阿禮居然在離府之前,先義正辭嚴地對她做了一番「警告」。
阿禮說,如果搬出去后,她敢平白給林氏臉色看,他是肯定不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阿禮還說,若真鬧得人人都不痛快了,他就再盤一處宅子給她住,下人必定備齊,自己定當盡孝,但讓林斕白受委屈絕不可能。
尤氏詫異於兒子說出這樣的話,心下先是惱恨林斕霸佔了阿禮,接下來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思索,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錯?
一次又一次,身邊親近的人逐漸遠離了她。
最初是王爺,他嫌她不講理、愛生事,慢慢地就只去正院不再理她了;而後是尤則旭,被她一怒之下趕走後,請都請不回來,反倒與正院日漸數落;之後是阿祺,為了羅氏要出去自立的事都沒有跟她打商量,直接求王妃點了頭,便瀟洒離去;現在又是阿禮……
她從前總在恨王妃手段太多,那樣地會籠絡人心,可現在,她神使鬼差地在想,就算王妃手段多,她落到今日的境地,自己大約總也有些錯……?
比如……
比如她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看林斕不順眼來著?
好像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因為她覺得林斕和正院走得太近,便嫌林斕胳膊肘往外拐了。
可這個原因,她都沒法跟外人說。王妃是阿禮的嫡母、是王府的主母,林斕對她尊敬,任誰聽了都會說是對的,反會覺得是她不講理。
只有她自己覺得是林斕錯,而人人都認為是她錯。那或許……真的是她錯?
這個念頭如同藤蔓一樣在尤氏心裡纏繞,起初讓她覺得極為不適,後來,她一點點潰敗在這種心思下。
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計較得太多了?
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可怕。
因為如果真的是那樣,她這十幾年都在幹什麼?平白惹自己不高興嗎?
尤氏摒開這個念頭,皺皺眉,側首看向身邊的婢子:「大夫怎麼說?我這傷……要什麼時候才能好?」
她身邊原本親近的下人,全都因為這樁事被發落了。眼前這個是個新調來的年輕姑娘,聽得問話怯怯地向她一福:「大夫說雖未傷及筋骨,但怎麼也得養一兩個月。」
尤氏長吁了口氣,一想到最多再過十幾天,阿禮的宅子收拾好后,她便不得不帶著傷一道過去,心裡便有點打寒顫。
那婢子看了看她的神色,遲疑著又添了一句:「您別太憂心。王妃指了兩個大夫過來一直盯著,還說讓您養得差不多了再去大公子那兒,您安心養著就是了……」
尤氏一怔。
「她這麼說?」她不可置信地睇著那婢子,直盯得人家縮脖子:「是……您是有什麼話,要奴婢去正院稟么……?」
尤氏搖了搖頭。
她忽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轉眼,又一道年關近在眼前。
京里天寒地凍的,顯得有些寂寥,又格外平靜。
臘月二十五的時候,玉引如舊翻著各處遞來的帖子,一邊覺得這個年沒什麼稀奇,一邊又矛盾地覺得一切都非常不一樣。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了……
香盈進府、有了孩子,阿禮阿祺出去自立門戶,尤氏喬氏搬走了,府里大半妾室被遣散……
這一切變故都讓人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感覺好像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在這裡有了結果。又好像……是一個新的開端。
這種感覺擾得人心裡有點孤寂,讓人明明知道是好事,偏又覺得空落落的。
但好在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臘月二十七的時候,能回府的小輩全都回府來了。
阿祺是一個到的,入了府就直奔正院,先向玉引拜了年,然後去看望香盈。再從香盈那裡折回來后,他支支吾吾地跟玉引說自己在外已算站穩了,問她能不能讓他把香盈帶走?名分的事是還不能解決,但他想好好照顧她。
玉引說:「你想清楚,這可是一家三口的開銷。雲舒還小,不能委屈了她。」
然後阿祺胸有成竹地遞了個賬本給她。
玉引:「……」
她哭笑不得地僵了一會兒,道:「等我認真看看再告訴你。」
第二個到的是和婧,她一進院門,玉引就在屋裡聽到她跟正調皮的兒子較勁:「哎哎哎你給我老實點……!!!阿狸在睡覺你別煩它!!!」
正在給明婧綰髮的玉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