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婚
半年後,燕國烈焰部落的王帳,被象徵吉祥喜慶的大紅色鋪滿。
紅色的波斯羊毛地毯,紅色的絲綢帳幔,身穿紅色中衣的岳綺雲卻臉色青紫,直挺挺地躺在綉滿了龍鳳呈祥鴛鴦戲水的喜床上。如玉的脖頸,一道深深的勒痕猙獰刺目。
「小姐啊——」穿著翠色襦裙的小丫鬟撲倒在床腳,拉著岳綺雲還有些溫熱的手,哭得肝腸寸斷。「小姐醒來,醒來……您若是這麼去了,奴婢也不活啦!」
「羅蘭,出去看看御醫到哪兒了!」身穿藍色襦裙的小丫鬟聲音暗啞低沉,一雙大眼睛里滿是壓抑的驚恐。
「劍蘭,你看護好小姐,我這就去!」聽到那藍衣丫鬟的叮囑,羅蘭慌忙擦掉了臉上的淚水,一骨碌爬起來,向著王帳外面跑去。
「真是晦氣!堂堂和親公主不是處子之身,咱們大汗受了委屈不讓聲張,她倒好,一根繩子就上吊了……」
尖酸刻薄的話,是從站在王帳門口的女人嘴裡說出來的。同那兩個著漢服的丫鬟不同,她一身粉紅鑲黃色雲紋的交領長襟,袍袖上用金線綉著象徵烈焰部落王族的圖騰。
「大梁國自稱禮儀之邦,大梁女子的貞烈聞名天下。沒想到啊沒想到,堂堂的公主新婚之夜居然沒有落紅!」女人細長的眼睛里閃過鄙夷,她作勢吐了一口口水,拍著雙手笑道:「大梁的臉,可是讓她給丟盡了!」
「茉兒姐姐,你小點兒聲!」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這次說話的,是一個穿著胡服的少女。
她生得非常柔美,一雙含煙的明眸,似有無盡的憂愁,兩條油黑的髮辮,隨意地垂落胸前。
「這位畢竟是大梁國和親的公主,若是發生意外,大汗可就……」少女擦了擦睫毛上將落不落的淚水,輕柔地伸出手,在岳綺雲的鼻子下面試了試,驚呼一聲道:「天啊,好像沒有呼吸了,不會是真的……?」
說到這裡,她好像不忍心將那個「死」字說出口,微微皺起了遠山眉,如煙的眸子里又湧出了一片水光。
「死了倒乾淨!」蘇茉兒翻了個白眼兒,扭著水蛇腰裊裊地走上前來,語氣微酸道:「莫箏妹妹,大汗喜歡的人明明是你,可為了和大梁交好,愣是捏著鼻子娶了這位,沒想到卻是個不貞的。這樣的女人佔據著大妃的位置,豈不是委屈了大汗?」
「蘇妃娘娘!」莫箏的小臉微微泛紅,一著急,把蘇茉兒的身份叫了出來。「大汗心懷壯志,豈是我們女流之輩可以非議的!」
「難到我說得不對?」蘇茉兒一把拉住了莫箏的手,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可是眼底閃過一絲狠戾。「你冒著生命危險,把大汗從狼嘴裡救下來,要不是被大梁公主橫插一杠子,這大妃的位置本應是你的。嗨,看我這話說的……」
蘇茉兒狀似懊悔地捂住了嘴巴,褐色的眼睛含著笑意小聲地繼續道:「無論是大汗心裡,還是部族人心所向,你才是真正的大妃。這個女人啊,也就是個擺設而已。等咱們大汗統一了草原,她也就沒多大用了!」
「別瞎說,小心讓大妃聽到!」莫箏臉色一變,慌忙捂住了蘇茉兒喋喋不休的嘴,小心地瞟了眼生死不明的岳綺雲,隨即在劍蘭忿恨的目光中,拉著她急匆匆走出了王帳。
「呼蘭草原的大妃,憑她一個失貞的婦人也配!」蘇茉兒被莫箏一口一個大妃叫得心頭火起,刻意提高了聲音道:「大汗英武不凡,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烈焰部落汗王。可惜卻娶了這樣的女人,她如何配得上大汗,如何擔當起大妃的榮光?」
「茉兒姐姐,這種話咱們也就背地裡說說,千萬不要聲張出去……」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兒啊,哼哼……」
兩個女人一路呱噪地走遠。
紅色帳簾再次被挑開,進來的是提著藥箱的中年人,他是跟著公主陪嫁過來的御醫。緊跟在御醫後面的,是剛剛跑出去的,猶自抹著眼淚的羅蘭。
「李大夫,快救救我家小姐!」一直守在床頭的劍蘭,一見到來人,好像捉住了浮木的溺水人,悄悄擦掉臉上的淚痕,目光灼灼地盯著御醫。
李御醫看到岳綺雲的臉色,當下也來不及避嫌,立即把手搭在了她纖細的手腕上,閉目感受著那細微的脈搏。
「怎麼樣,小姐她,她可還有救?」劍蘭的聲音顫抖,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李御醫臉色變了變,飛快地從藥箱里取出幾枚銀針,扎在了岳綺雲的幾處要害穴位上。
「咳咳咳……」一刻鐘后,岳綺雲喉嚨一顫,發出了幾聲咳嗽。
「小姐,小姐,你可嚇死奴婢了!」羅蘭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放聲大哭。
「公主應該沒有大礙,我再開副外敷和內服的藥方,按時服用幾天,靜養一陣子,就可以恢復如初了。」李御醫擦乾額頭的冷汗,快步走到矮几前寫藥方,一邊叮囑著劍蘭。
兩個丫鬟一個忙著熬藥,一個輕手輕腳地給傷處敷藥。
岳綺雲的眼睛只睜開了一忽會兒,就覺得頭腦一陣刺痛,緊接著又是喉嚨處火燒火燎的痛,她喘息了一下,眼帘無力地垂下。
她是岳綺雲,大梁國鎮國公的嫡女,被大梁皇帝封為懷恩公主,遠嫁到燕國烈焰部落和親。
蒼白的嘴角扯了扯,她忽然又瞪大了眼睛,默默地打量著自己居住的,這個充滿游牧民族特色的巨大帳蓬。
圓形的王帳用特殊的木材支撐著,明亮的陽光從穹頂的天窗灑落,四根粗壯的紅色柱子坐落在王帳的四個方位,和屋頂連接的地方雕刻著振翅高飛的雄鷹。王帳的外層是用皮革製成,而內里圍著上好的蜀錦。
草原的風把沉重的門帘吹開一條縫隙,隱約有馬匹的嘶鳴,還有牛羊的哞叫聲,透過門縫細碎地傳來。
「小姐,你感覺怎樣?」劍蘭跪坐在床榻邊,關切地詢問。靈巧的雙手穿花蝴蝶般,正用細軟的棉布給她包紮傷口。一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無助的彷徨。
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本應是養在深閨,教養成大家閨秀的。奈何國公爺太過寵溺這個唯一的女兒,由著她和兄長們一起習武。大梁的閨秀,全都是自小纏足的,可她們家小姐為了方便習武,居然沒有裹腳,任由著長成了一雙天足。好在小姐的腳夠小,穿上繡花鞋,倒也跟那些纏足的小姐們沒什麼區別。
小姐及笄以後,琴棋書畫學得稀鬆平常,可是一身的武功卻在高手如林的國公府成了翹楚。
身懷絕世武功,小姐行事更加的大膽,經常穿男裝出門遊歷。而這樣離經叛道的行為,在國公爺的眼裡,卻成了巾幗不讓鬚眉,更加縱容著了。
現在,初為人婦的小姐,新婚之夜居然發生了如此羞恥的事情。這讓劍蘭不得不懷疑,自家小姐是不是在外遊歷的時候,和其他男人有了私情?想到這裡,劍蘭的心裡愁雲慘淡。比之大梁,燕國民風雖然彪悍了許多,對於女子的貞潔,卻同大梁一樣重視。
小姐未來的路,將會有多麼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