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二□□章

264.二□□章

宗皇帝年間,因揚州為都,為顯天子之尊,依前朝京兆尹、河南尹故事,改丹陽太守為尹,轄八縣,身為京尹,除職掌軍權、民政、舉薦任用、刑政訴訟外,另有參與朝議之權。丹陽郡乃京都喉舌,人事任免上自先帝年間始,未必全然出自中樞,而縱觀國朝立國來,主流仍以高門任職為主,是故石啟以考績遷,不若說實因大司馬秉權故。

石啟離江南幾載,再回來路又擴寬許多,又植下夾道楊槐,一派生意。府衙距公府不遠不近,正方便往來。自僕射顧曙伏法,丹陽尹一職空出,時議便沸沸不止。直到中樞調令一下,新政之法也布告天下,府衙眾人難免又是一陣熱議。

府衙中位居顯官者,多為士族出身,每日或點卯過後,不過四處游散,或索性連點卯也棄之不顧,甚少露面。新長官石子先雖名聲在外,這些人也依然不放心上,各部值房中正襟危坐,處理政務者,也照例還是那些寒庶子弟。不過因早得知新長官乃大司馬私人,各部值房官員也忍不住竊竊閑話,從石子先剝人皮說到鳳凰三年土斷脫衣打架,從其不守禮制說到酷愛胡姬,形形□□,傳聞逸事,想到什麼便胡誑一通,因石子先要來丹陽郡的消息都走了大半個月,也不見其人,這些人說的越發起興,乃至耽誤政務也在所難免,一時間府衙鬧鬧哄哄,倒一反往日冷清。

這日離石啟來丹陽郡已半月有餘,他悄無聲息前來任職,並無儀仗之類,本就相貌平平,此刻只著布衣,騎一清矍大黑驢,肩上掛著布袋,置有雜物,嘚嘚往府衙趕了一路,更是無人在意。

府衙轅門遙遙在望,因丹陽不比他郡,乃京畿要害,規制自然高出許多,自有天子腳下的氣象,旁邊家僕阿三遠遠瞧見了,咧嘴笑道:「大人,這比大司馬的公府還要氣派!」

「是什麼好事嗎?」石啟哼笑一聲,抬眼看了看那高檐大門,便翻身下驢,整整衣冠,踱步朝前去了。

「站住!」守轅門的侍衛見他二人不知從哪貿然現身,且又跟了匹賣相不好的驢子,連忙喝住了。阿三在石啟的會意下,上前遞了名刺官牒,那侍衛認出司馬府及吏部的朱紅大印,再看看石啟兩人,似是不能相信,一時拿不定主意,遂答道:「請稍候片刻。」折身飛步邁上台階之際,恰逢丹陽丞韋邕自府門而出,便躬身遞過手中物什,低聲問了兩句,韋邕剛服了散,蓬頭亂髮,衣冠不整,正欲出門行散,只瞟了兩眼敷衍道:「大印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我更不知道。」

說罷拂袖而下,卻被石啟攔下:「這位可是丹陽郡府衙署官?不知是哪一部的?」

韋邕頭也不抬,掀起衣裳心無旁騖捉掐起虱子來:「我也不知,你另找人相問罷。」

見他一臉傲慢,坦胸露腹,就此飄然遠去,阿三看得瞠目結舌,那邊侍衛已過來道:「這位正是丹陽丞韋大人,」面上竟是十分艷羨的神情,「韋大人乃名士,向來不拘小節。」

石啟不做聲,只看了看那侍衛,侍衛迎上他目光方了悟,連連應聲奔了進去。

「大人,小人這方知曉,原江左名士,愛在太陽底下捉虱子。」阿三忍不住竊笑,石啟卻還是未發一言,直到小廝飛身而出,畢恭畢敬至眼前施禮,又有人隨後而出相請,石啟這才提步進府,在記室等人相陪下,大略將府衙走馬觀花看了一遍,且把府衙中各個屬官相認一輪,便是這兩樣事忙畢,略略休整,就已到了該用膳的時辰。

待到散值時刻,眾人三兩作伴而出,一日下來,除卻新長官容貌無奇,行事也在常情之內外,似再無可議者,不過短短一日卻也著實不能讓人就此未風先雨,遂府衙眾人一時半刻間三言兩語議畢,暫且觀望不提。

接連兩日,眾人見石啟也不過例行公事:點卯過後聽諸官稟事,對點卯未至者、無事可稟者也並未表態,只向眾人重申一條:土斷人戶等納入考課,關乎其鳳凰八年元會過後的榮辱升黜,請諸官留心。

直到第三日散值前,石啟忽下令翌日所有當值屬官務必到齊,有事商議,眾人皆暗自揣測,長官終要立威,這兩日點卯未至者,無所事事者,其失禮失責處顯而易見,只是眾人亦皆好奇石啟所行於這些人到底有無震懾,他出身不顯,未來之前已遭譏諷,為人所輕,此舉固然乃新官上任常理,然于丹陽府衙,卻並無多大實用之處,眾人聞言彼此交流目光,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果真,翌日石啟雖早早來至府衙,點卯后卻依舊缺席三兩位顯官,眾人等了半晌,方等到各家家奴姍姍來遲漫不經心替主家告假,身體抱恙的,突發急事的,理由不一而足。眾人聽之,皆一副早在意料之內心情,面上卻不便表露,只暗暗覷著坐上石啟。

石啟倒也平靜,看那家奴就要揚長而去,打了個眼風,命人攔下了。

「你說丹陽丞卧病在床,不便前來可是?」石啟悠悠問韋家所遣家奴,這家奴素來趾高氣揚慣了,見石啟毫無□□氣質可言,黑黢黢鄉下人模樣,再加上聽自家談論過新來丹陽尹,遂面無表情點頭算是應了。

這邊腦袋剛點了兩下,只覺耳邊生風,一掌便落在了臉上,這家奴一臉驚怒地捂臉徇望,打人者正是石啟自蜀地帶來的幾名貼身隨從其中一個,名喚牛駝的壯漢。

「看什麼看,打的就是你,大人問話,你一個區區家奴,誰許你點頭搖頭裝啞巴的?」牛駝乃巴蜀有名勇士,一身好武藝,他手勁重,一掌下去,那家奴頭暈眼花,左腮即腫,雖心底恨得咬牙,眼前虧卻必須忍下,換了副面孔克制道:「是,我家主人抱恙在身,不能前來,」說著看向石啟,「小人不懂規矩,對大人多有失敬,是小人的過錯,可這不及言明,直接動手,敢問大人又是什麼規矩呢?」

牛駝冷笑道:「丹陽府衙以往什麼規矩,丹陽尹大人不知,也無須知道,不過,這便是立的新規矩,你可懂了?」

家奴聽得心底怒極,從未受過這等羞辱,只暗道來日方長,且先容你們囂張……正昏天暗地在心裡詛咒,卻見石啟指了一個人,再度悠悠開口:

「牛駝,你領章大夫一同前去,看看丹陽丞所患何病,只要不是能死人的大病,腦子清楚,四肢尚在,扛也把韋大人扛來!」

「是!」牛駝轉身即去,直把在座諸人看得呆如木雞,待回神,方紛紛朝那剩下幾位前來告假的家奴看去,這幾人亦有來替告病假的,早看得心虛腿軟,唯有硬下頭皮等石啟發話,那告事假的仍存一線希冀,暗道這總不能再好遣醫相隨了罷?

「從事家中到底有何急事?」石啟目中一沉,盯住那家奴問道,家奴不敢與之對視,忙恭謹答道:「這個小人實不知,小人只是過來跑腿的。」

「方勇!」石啟忽揚聲喝道。

「在!」

「你帶兩個人去他家中看看,到底是什麼事絆住了從事腿腳,家裡無人,就去外面找,什麼時候找到了什麼時候帶回來!」

「是!」

「諸位,」石啟這才看向餘人,「既然等也是空耗功夫,爾等且先去忙,待人到齊了,再商議不遲。」

見他滿面和悅,眾人又是一怔,忙紛紛起身各回值房不提。

原在山陰便做他主薄的李統,已被他上表請奏調至丹陽,仍擔主薄一職,此刻將前因後果看清,苦笑道:「幾載不見,大人沉穩了許多,可喜,可喜啊!」石啟自然知道這話中別有他指,說的正是鳳凰三年自己脫了衣裳收拾傅家家奴的舊事,遂無謂一笑,「主薄難道不知,這江左最難兩郡,一為丹陽,一為會稽,丹陽更甚會稽,做不好這差事,我倒怕大司馬要剮我!」

李統笑道:「下官說一句,大人既還顧著大司馬,行事更需謹慎,莫讓人說出閑話,到時上了劾表,不過又是給大司馬添一件煩事。」

這其間道理,石啟早已考量過,斷然不肯輕易再犯先前山陰的忌諱,便道:「你這是在擔憂丹陽丞姓的是韋,放心,我自有理論。」

兩人一時無話,石啟遂埋首於公文之中,等到將那三兩人尋回,已是數個時辰后的事,只是這幾人來了,也不見禮,晏然箕坐而已。因他幾人皆士族出身,平日恥於同寒庶同席,此刻無人去看長官,也無人啟口發言,場面一度尷尬,眾人面面相覷,石啟卻未現半點異樣,只將近日所排公務一一布置下去,末了方命主薄李統將中樞新訂考課法高聲誦讀,收尾道:

「上上者遷之,下下者黜之,中中者守其本任,此次考課中樞重之,諸位既深受國恩,當各自努力。」

官腔業已熟稔,張口即來,石啟撣了撣袍子,慢條斯理起身,也不管這一眾人如何思想,換了身便服,仍騎他那頭大黑驢,往田間考察農桑去了,只余灰撲撲的飛塵甩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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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臣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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