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逃奴
烏克善和隨從阿林爬到最後一級山階時,已是累的有些氣喘。
這是一片巨大的山林,入眼全是白茫茫的雪,高大挺拔的樹木早落了葉,只有深雪壓在樹枝上。
「哈,山上真冷。」阿林伸腿踢了一下樹榦,有碎雪簌簌落下來。
「快走吧。」
烏克善低頭看著沒了腳的雪,神情有些不好,他拉了拉肩上的包裹,便大步往前方走。
阿林身上的包裹也挺多,左右肩各背了一個,手上還提了一個,他急匆匆地整理了一下,前方的積雪上一串腳印綿延而去,他便踩著這腳印去追趕那黑色背影。
快接近罕山寺時,可以看到不遠處有披著紫紅袈裟的僧人提著水桶在收雪,這雪化了,便是水。
罕山寺布局開闊,幾乎覆蓋半個山頂,白牆紅頂,硃色廊柱,堂高殿大,莊嚴肅穆感甚是厚重。
二人走進山門,一路行到大雄寶殿前,可以看到殿正中供奉有三尊佛像,釋迦牟尼慈悲善目,俯看眾生。左右列阿難、迦葉、無量壽、蓮花生八大菩薩……
阿林虔誠地躬了躬身子,嘴裡念叨了幾句,烏克善早垂著眼徑直往右繞向後方的院子,有僧人經過朝他行禮,他便微微點頭回應。
進到她們住的院子里,烏克善收住了步子,院子里寂靜地出奇,同往日有些不一樣,她們現在是已經用完飯了嗎?
阿林從他的身後鑽出來,哼哧道:「世子爺,這個時辰,姐姐們應該在用飯。」
阿林笑嘻嘻地拿下包裹,他們今天不僅帶來了禦寒的衣物,還拿來了不少的肉乾零嘴兒。
阿林看向姐姐們住的廂房,有些疑惑,按照平常阿勒雲姐姐早衝出來了,今天怎地還沒現身?難道不在?
「阿勒雲姐姐,你在嗎?我們給你帶吃的來啦!」阿林沖向廂房門口,急急敲著門。
門輕輕打開了,入目的是阿勒雲蒼白的臉。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烏克善,而後立馬垂下頭,緊緊咬著唇,神情戰兢。
阿勒雲驚懼的眼神讓烏克善感到不妙,他瞟了一眼屋內,迅速把門前的二人推了進去,自己也跟著進來,又立刻把門關上。
「你怎麼回事?還有,蘇合呢?」烏克善凜眉環視了一眼屋內,蘇合不在。
「世子爺不知道?瑚禮沒有告訴您?」阿勒雲大驚,聲音隱隱發顫。
阿林瞪圓了眼,感到情勢不對勁,「瑚禮?我們沒有見過他!」
「到底發生了何事?說!」烏克善握緊了拳,眼底的冷色像山林里茫茫的雪。
阿勒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凄聲道:「前天早上醒來,就沒見蘇合的人了,外面紛揚大雪,一個腳印也沒有,想必凌晨就離開了。我告訴了瑚禮,他聽完就下山找您去了,後來再沒見過他,我以為他受了命去尋蘇合……」
「還有,蘇合沒有帶衣物,就拿了點吃食,還有首飾盒,她是真的走了……」
阿林倒吸一口涼氣,眨了眨眼,偷偷往後移了一步,垂著眼,也不敢看烏克善。
她竟然逃了?!已經三天了!烏克善心中如遭重擊,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阿勒雲,眼裡似要蹦出火來。
那女子的身影眉目在他眼前一一掠過,清清冷冷的人就這樣在雪夜裡如雲霧一般消散不見了?
她為何要逃?
逃往何方?
這裡不好嗎?
「在此之前,你就沒有發現她的異常?」烏克善嘶聲問道。
阿勒雲目光瑟瑟,似乎被嚇得不輕,「前幾天見她老發獃,問她怎麼了,她只說想家了……」
她哪還有家?她不是他撿回來的孤兒嗎……
「世子爺,蘇合姐雪夜偷逃下山,這天氣惡劣,路勢也難行,她走得下去嗎?會不會還在山上……」
烏克善搖了搖頭,「她膽大機敏,武功也不差,想必她早逃的遠遠的了……」
不過,也有可能會發生意外,也許路滑摔倒了不能走了,可,這已經第三天了,若真發生了意外,也……
胸中宛若有針在插,烏克善穩了穩心神,沉聲道:「阿林,你趕快下山,召幾個可靠的衛士來除雪,順著寺院山門往下除,就說是為後日的觀兵祭做準備!」
「還有,讓阿柱去查查那個瑚禮!阿敦去查前天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記住,一切隱秘進行。」
「是!」阿林領命,急急推門出去了。
烏克善揉了揉眉心,他抬眼看向窗前的書桌,蘇合喜歡坐在那裡看書寫字,他慢慢走過去。
桌上還是那幾本書,《詩經》、《楚辭》、《杜少陵集》、《王昌齡詩集》……碼的整整齊齊,這些都是她愛看的,邊角已經磨損的嚴重。桌中間還有散放的兩本書,《大唐西域記》和《太平廣記》,這是妹妹愛讀的,瞧這擺放的樣子,這兩本書應是蘇合最後看過的。
他隨手拿起最上面的《大唐西域記》,一張紙陡然從中飄落。
烏克善心中一緊,連忙彎腰撿了起來,上面寫了一行字,可他認不得這一串符號,他也曾讓妹妹教他漢字,不過他惰學,也只粗略地記下了那幾個書名,他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將紙折了起來,塞進了袖子里。
他又去翻另外幾本書,不過再沒看見寫有字的紙了。
他蹲下來,桌子旁邊有一個大箱子,他打開箱子,滿滿的書墨味撲鼻而來,裡面都是寫滿了字的紙,還有她和妹妹愛看的書,這些書都是他幫忙買來的,她們列好書單,他便去買。
現在,她們都離開了。一個是他送走的,一個是逃走的。
他機械地翻著這些書,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只因他竟不知道該往何方去尋她,原來啊,相處了那麼多年,他還是如此地不了解她。
她在想什麼,她要什麼,他一概不知。
阿勒雲還是跪在地上,她的眼眶裡有濕意,她本就不愛哭,哪怕是現在,她已怕極,她也不要掉下眼淚。
眾人都以為她樂觀爽朗,天不怕地不怕,可那隻不過仗著身後有個格格,後來格格走了,還有個誰都不敢惹的蘇合站在她前面,可現在蘇合也走了,真的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就如草原上的星空徹底遠離了她。
她直直跪著,繃緊了心神不敢鬆懈,生怕世子爺一個回頭就要怒罵她,懲罰她。她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
他專註地翻著箱子里的書,攤開紙去看那些陌生卻很漂亮的字,背影蕭索而失落,阿勒雲有些羨慕蘇合,能得如斯人物的喜歡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兒,她在寺廟裡吃的零嘴都是沾了蘇合的光。不過,她也配的起這份喜歡,即使她同她一樣只是個奴才。
蘇合和格格一樣,都逃到了外面的大天地。
那她呢?還是要繼續困在這罕山寺里吧?一年,兩年,三年……慢慢地熬。
烏克善翻了一下箱子,又在房內搜尋了一番,並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他失落地嘆了一口氣,「你起來吧,好好待在房裡,我去山上轉一圈。」
語罷,也不曾看阿勒雲一眼,就疾步離開了。
曾經挺拔堅韌如修竹的青年,此刻卻像山林里的那一棵棵樹,壓了滿身雪,寒涼而蕭瑟。
阿勒雲就勢歪坐在地上,揉了一會兒腿才慢慢站了起來。
她緩緩挪向窗邊,房外滿是凌亂的腳印,一陣細脆的『叮嚀』聲匆匆跑進耳朵,應是風拂動了廊間的風鈴。
只要世子爺確定蘇合無事,便不會再找她了吧。
逃奴被抓回來,結局只有死,他如何護得住她?
阿勒雲揩了揩眼睛,這裡,又要來一個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