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黃大麻子

【第001章】 黃大麻子

盛夏如火,流年朝朝。

位於洞庭湖北面的華容縣內,一處名叫禹山之地,此地青山環抱,碧水相映,風景秀麗。因自古相傳昔年禹王治水曾登禹山,疏通九脈,西漢惠帝年間便始建禹王廟一座,距今已是千餘年了。

故唐肅宗時,因肅宗曾登其上而祭祀,又於禹山廟東側「姊妹山」腰建有一座文昌閣,廟宇雄偉,香火溢鼻。

至此,自唐以後,禹山漸成江南名勝,詩考曰:禹山嵯峨!毓衡岳七二峰之秀,鍾湘水三千里之靈;眺洞庭八百里之淼,紹華夏三千年之史。

恰是在六月前後的模樣,民人致祭禹王,山前殺豬宰羊,禮儀隆重,百姓持香祭拜,山道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許是辰巳之交,但瞧著山腳之下,有腳夫(轎夫)、腳市,待著客商佣雇行腳,各色軟轎、腳攆、滑竿龐雜不一,要價也各不相同。其中官式軟轎最尊,行腳一趟要價至少五百文錢,草扎滑竿最卑,一趟莫約百錢便可,自有大戶、民人各自挑選,尋履適足,自討方便。

便也說腳市之末,正有一副滑竿在待活兒,看那兩個腳夫都是青頭鬚眉的壯實少年,一身葛布常服,雖是舊得已經四處泛白,倒也還算整潔。只是那桿頭瞧起來方方正正倒也不差,可桿尾卻是一個滿臉麻子的葯人,估計是怕影響生計,便尋了一扇斗笠掛上紗簾,遮了面目。

這所謂的葯人,其實也即是指的是那些得了天花之後,雖然自愈,卻遺留痘疤甚多之人。雖不致如麻風病人那般塌鼻爛腮,形狀恐怖,可也能比死侍這般因為基因突變而顯出了怪形的差不了多少,青天白日之時見了,少不得要驚了小兒女子,夜晚瞧見只怕更是不堪。

也就說這倆少年候在腳市之末尾,倒也耐得住脾性,不久瞧得日頭漸升,氣溫也慢慢升了起來,不少徒步上山的民人百姓拜過禹王祀過香祭倒也陸續下山,而與些從遠處趕來的富戶、高門,此時也陸續抵達山下,腳夫們自然也就開了市。

不久,腳市之中各色人等慢慢有了佣雇,不過兩個壯實少年的滑竿卻是少有人問津,倒不是說因為其中那葯人少年容貌嚇人之故,而是兩人用來營生的滑竿太過拙劣,旁人的滑竿所設,若非軟座也是坐兜,最不濟也會用一扇躺椅來制,哪像這對少年般完全用未曾去青的毛竹生生捆紮,連個墊子都不放上。

但見得好一會,陸續來了幾家大戶,一叫便是六七頂軟轎、七八架滑竿,可點來選去,卻偏偏漏了這倆壯實少年的滑竿,負責桿頭的少年便也忍耐不得,低聲與桿尾的葯人少年道:「麻子,你飢是不飢?」

被喚作麻子的少年聞言揉揉肚子,倒也粗聲答道:「飢了!」

桿頭少年聞言,便也轉身從腰下拴著的一個袋囊里摸出個荷葉團兒,掰開一看卻是麩米製成的飯糰,莫約成人拳頭大小。雖然早放冷了,可掰開時卻依舊透出股稻米的清香,桿頭少年將飯糰一掰分作兩半,就將稍大的半塊給了麻子,然後笑道:「且先鎮了飢荒,今日肯定開市,到時定然與你管夠了!」

麻臉少年憨憨一笑,接過飯糰便狼吞虎咽來食,幾口就將飯糰而囫圇送下了肚中。

而桿頭少年卻是小心的將手中半個飯糰再次用荷葉包好又放回了囊中,到不是他一點不餓,而是存了心思,晚些再用,這俗話說得好:早吃也就早餓,而晚吃自然晚餓。

不久,就瞧著又一家大戶慢慢行來,不但主人自己帶來了上好的官轎載了家眷,媽子、雜使、奴婢也跟了好長一隊,便有管家來尋腳夫助力,順手便點了兩個少年的滑竿,也不做人,只是用來搬運貨物上山。

卻也別說,少年的滑竿或許坐人不算舒服,用來運貨倒是足夠了,見二人也算實在,主動多運了不少雜物,加上桿頭少年嘴甜腳勤,管家也不吝嗇便給出了單邊五十文錢高價來酬,自然引得二人連連道謝不止。

待齊整了莫約小半個時辰,這才隨著大隊上山,倒也探聽得主家乃是從江陵府來的官宦,全家本是湖州人士,卻在江陵府的任上致仕,乃是朝廷里的高品大官,這次是來禹王廟祭祀還願,所以準備了不少祭品、善物要來布施祈福。

倆少年也不多事,倒也賣力跟著隊伍上到禹廟,又連續搬運,倒也輕輕鬆鬆掙了二百文錢,還各自得了一套主家布施的麻布直裰。

這直裰乃是中衣,就此時民間風俗而言,倒是僧也穿得,道也穿得,而今大宋直裰多為僧侶穿著,亦有不少文人喜穿。

這等尋常一套麻布直裰,怕是百十文錢都不夠本,如今卻是平白得了,自然叫兩個少年歡喜得緊,穿好之後也不嫌熱,又將舊衣罩在外面。

便也說時間一晃就到了下午,那致仕的官宦一家在禹王廟中行了祭祀,還了心愿自然要走,雖是不用腳夫送人下山,但兩個少年還是隨隊而行,就往華容縣裡走去。

不說得了兩套善衣二百文錢也該相送,他二人本也計劃去華容縣裡走上一遭,自然相隨不表。

然而,行至半路,路過一道澗溪時,就聽得溪邊上游突有喧嘩,眾人便也停下來瞧看,但見得十數持著衣槌的盥娘一邊哭喊一邊沿著澗溪奔走嚎叫。定睛一瞧,溪中竟有一個木盆正在順著激流而下,盆中還坐著一個莫約半歲的小人兒,卻是不驚不惱,含著手指吃吃笑著。

瞧這模樣,倒也不難猜出這該是盥娘用盆坐了小人在溪邊作陪,卻是不小心出了事故,正不知作何反應的時候,就聽見管家跺腳喚道:「誰人搭把手,速速救人!」

話音才落,就瞧見抬著滑竿的倆少年互相望了一眼,便迅速的落了滑竿轉身飛撲入了澗溪,撲騰著就往已經衝過了面前的木盆追去。

但見這澗溪倒也不深不寬,只是有些湍急,而二人水性也是極好,不過二三十息前後的時,便也齊齊追上,跟著二人一個推一個拉,護著木盆就往岸邊返來。

然而,也就在快到岸邊時,也就瞧見木盆一抖,在後推著木盆的麻臉少年突然身子一僵,便往水中沉去。

「麻子!麻子!」拉著木盆的桿頭少年自然警覺,急忙叫喚,但見麻臉少年身子抽搐難言,眨眼就被湍流往下游衝去。

岸上之人瞧見皆是大驚,急忙分了人先把救小人的桿頭少年救上岸來,又分人追著湍流去下游把那麻臉少年給救了上來,只是瞧著被救上來的麻臉少年全身弓曲如蝦,雙手屈指成爪,口眼歪斜,已然沒了氣息。

幾個搭救的老人一瞧,便也齊齊道:「怕是在水中發了癇症!」

癇症也即是「羊癜風」、「羊角風」、「抽風」,這等病症在平地發時,尚有跌倒、碰頭、咬舌、窒息的危險,何況還是在湍急溪澗之中突然發作,如今溺水倒也正常。

此時桿頭少年早已叫人救上岸來,尋來一瞧,當即扶屍慟聲大哭,喝罵道:「麻子!麻子!你尚未娶了我家三娘過門,你怎敢去死?」

搖著晃著,突然聽見一聲咳嗽,口眼歪斜的麻臉少年張口吐出半口白沫后幽幽醒來,卻是瞪著一雙大眼瞧瞧四周又瞧瞧正滿心歡喜的桿頭少年,突然張口問道:「你……是誰?」

「麻子!卻不認得俺了?」桿頭少年一臉既喜又驚,忙也扶了麻臉少年坐起,急道:「俺是楊家大郎啊!」

麻臉少年聽得眼神愣直,怔怔道:「你……是楊家大郎?那……我又是誰?」

楊家大郎便也急道:「你是黃家大郎啊!」

麻臉少年聽來神色依舊發怔,卻聽他口中碎碎念著:「黃家大郎?倒是還姓黃……不錯!」

旋即又來問:「就叫黃家大郎?沒名字?」

楊家大郎被問得一臉懵逼,想了想這才道:「名字?未曾聽你說過有什麼大名,村人倒是與了你一個黃大麻子的諢號,你可還記得。」

「諢號黃大麻子?」麻臉少年聞言一怔,先是將雙手在眼前瞧看,跟著又一骨碌爬起身來撲至水邊,借著水影來瞧自己相貌,待他看清水中的影像,乃是一個方頭大耳、粗眉闊眼、高鼻大口厚唇,卻又滿臉布滿了痘痕的少年人模樣時,便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且笑聲聽起來中氣十足,卻又好似遭了魔怔一般,竟也是嚇得周圍施救和圍觀的人紛紛後退驚詫。

「如……如何了!可把人救了起來?」也在這時,就聽得一串呼哧呼哧的聲音由遠及近,抬頭一瞧卻是主家的管家跑了過來,滿頭大汗的來問。

當即自然有人與管家來言,人雖然是救上來了,卻怕是這黃家大郎先是在水中發了癇症,而後嗆了水醒過來又發了癔症,看樣子怕是事要大了。

也在這時,就見那黃家大郎似乎笑岔了氣般,喉中嗬嗬直響,雙眼也是要麼泛白、要麼咕嚕亂轉、要麼變作鬥雞,眾人正愕然的時候,就聽他翻著白眼道:「我……我……俺……俺有名字!有名字!」

說著,就見他以手鋤地來畫,便也至上而下寫了字來,抬頭一個是「黃」字,跟著是一個「日」字,最下面是一個「天」字。

「黃……日……天?」眾人之中,識字的人都是一驚,到是那管家將手一捋撫須,笑道:「什麼日天,這分明是個少昊的昊字!此人卻是名叫黃昊?少見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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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道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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