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八章 離別(八)
在四旬齋期結束之前,庇護三世就毫無預警地倒下了,當時他正在主持齋期結束前的一場大彌撒,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可能就要又換上一位新的教宗閣下了,有人喟嘆,有人失望,有人慶幸,有人歡欣鼓舞——歡欣鼓舞的莫過於大洛韋雷樞機以及他的黨羽們。
「和我來,親愛的。」這一日,他來到小洛韋雷樞機與審判員們居住的修道院,這樣說道。
「什麼事?」
「我們要為你量制新衣。」或許是夙願即將得償,大洛韋雷也難得地露出了輕浮的姿態,他伸手挽住自己的兒子,擺出一副親密的樣子。
「我已經有很多新衣了。」
「可不是那些。」大洛韋雷樞機說:「你還不明白么?三套羊毛,三套絲綢……」
「你瘋了么?!」約書亞氣惱地叫嚷道:「我的老師還好好地活著!」
「活不久了。」大洛韋雷樞機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們應當準備起來了,免得措手不及。」
「您就這麼有把握么?」約書亞冷笑著問道:「諸事皆有萬一。」
「這句話是說給俗人與愚人聽的,」大洛韋雷樞機的眼中射出了惡毒的光芒:「我絕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新的教宗只可能是洛韋雷!」
約書亞冷冷地看著他,只有洛韋雷——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大概從未將自己當作一個獨立的人格存在吧,他最先是他的兒子,在生了魔鬼般的瘤子后,他是他的累贅,在痊癒后,他又變作了他可期待的繼承人,但等到大洛韋雷樞機在法國遭遇到那樣的「不幸」,約書亞就又成為了他的替代品,大洛韋雷樞機看著他登上教皇的寶座,也如同自己登上了一般,就如庇護三世所說,他們還未等到他成為教皇,就緊緊地就糾纏了上來,將他束縛起來,讓他喘不過氣來。
「除了這些,」約書亞說道:「您還有什麼要我去做的么?」
「庇護三世現在可還允許你進入他的房間?」大洛韋雷樞機並未覺察到約書亞言語中的冷意,或者說,他就算覺察到了也不會在意。
「是的,」約書亞說:「我與約翰修士一起服侍他。」
「很好,」大洛韋雷樞機說:「那麼你要注意,注意每一個進出他房間的人,他給什麼人寫了信,又收到了什麼人的信,他和什麼人說了話,我相信你能做到的,這不難。」
「是不難,」約書亞說:「您還在擔心他會召回美第奇么?」
「他若是真愛朱利奧.美第奇,就應該謹慎從事,」大洛韋雷樞機說:「但我要你注意的是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人。」
「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人如何了?」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褫奪收入,「大洛韋雷樞機一提到這個,就滿面寒霜:「這次我們不能輕易放過了庇護三世去,亞歷山大六世滾下地獄時幾乎什麼都沒給我們留下,那些聖器、珠寶、金幣……還有聖殿騎士團的秘藏,我敢向魔鬼起誓,庇護三世一定得到了其中的一些,我可不相信他拿出自己的私產補充聖庫的鬼話!你要小心,別讓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人都拿了去,等你成為了教皇,你會發現,你需要金杜卡特或是金弗羅林去做的事情竟然有天上的繁星那麼多!」他警告般地瞥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別說什麼要用律法與教規來威脅他們的蠢話!他們是為你效力的,你不能只用皮鞭抽打馬兒,而不給他草和水,這樣,再溫順的馬兒也會把你從脊背上掀下來的!」他一邊走,一邊計算著即將到手與將要瓜分出去的利益,卻沒注意到幾乎快要從約書亞眼中溢出的憎惡,「而且,我們的家族也同樣需要盟友,我們不能將所有的人都得罪乾淨——重申一次,約書亞,改革是武器,不是目的!」
「您難道就沒有想到過么?」
「什麼?」大洛韋雷樞機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我也是老師的弟子,朱利奧.美第奇讓他失望了,那麼他就不能將希望轉移到我的身上,將他所有的遺產贈給我么?」
大洛韋雷樞機停了一下,然後他轉過頭來盯著約書亞,片刻后,他滿懷嘲諷地大笑了起來:「聽聽,聽聽,我的蠢兒子,說了什麼樣的白痴話?庇護三世會愛你?快停下吧,我可不想要一個瘋了的繼承人!就算朱利奧.美第奇捨棄了他的老師,你以為你就能乘虛而入啦?還能有比我更了解皮克羅米尼的嗎?他就是一個心腸冷硬,乖僻古怪的傢伙,他應該感激他出生在皮克羅米尼家族,有個做教皇的叔父,不然他一定會被送上火刑架活活燒死!」他刻薄地說道:「約書亞,你恨我只因為我曾經因為你生了病而拋棄你,但庇護三世,你的好老師也一樣有過情人,還有私生的兒子,但他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他可比我殘忍多啦,雖然我不明白美第奇有什麼地方觸動了他,但只能說,魔鬼才能吸引魔鬼,而你,不過是一隻為了彰顯其仁慈與醫術才能的爬蟲罷了,你還想要成為他的繼承人,怎麼可能?如果他願意,他早就這麼做了,你也不用裝作一副可憐的樣子到我面前來哀求獻媚!」
「我沒有!」
「當然,你是不會承認的。」大洛韋雷樞機痛快地說道,他早就忍受不了約書亞的惺惺作態了:「你也不會承認你恨美第奇只因為他比你更受人們喜愛,你也不會承認你對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早有覬覦之心,你也不會承認是你出賣了他們——我是說,有關於路易吉的事兒,你當真是因為犯了謀殺的罪過而輾轉難眠,所以才向我懺悔的么?你那時還在皮克羅米尼宮呢,皮克羅米尼樞機雖然不喜歡你,但也不會拒絕聽你懺悔,你就一定要在信件里說這件事兒嗎?不,你只是知道,我一定有辦法將這件事情說給亞歷山大六世聽,又能設法把你解脫出來——你在亞歷山大六世身邊的時候,你真的那麼不情願?若不是凱撒.博爾吉亞離開的太早,或許你會很高興取代了朱利奧在他身邊的位置吧,你或許還期望過盧克萊西亞也能夠成為你的情人——別否認,我知道在凱撒死後,你讓人去打聽過費拉拉的情況,難道你是突然對費拉拉的石材或是絹布產生了興趣嗎?只可惜,就算你那時已經做了樞機,盧克萊西亞還是沒正視過你,確切點說,她可能連想起你都沒有,她乾脆利索地自殺了,在朱利奧,美第奇的面前……」
「夠了!」
「別自欺欺人了,我的兒子,你並不比我,或是那些被你處置的人高尚到什麼地方去,」大洛韋雷樞機傲慢地說:「你還是好好兒地做你的教宗閣下去吧,我會看著你的——等你真正坐到那個位置上,你就知道,你所做的,實在算不得什麼,比這噁心的事兒多得是……真正的聖人不是被埋在了地下,就是被雕在了牆上,我們?我們都只是凡人而已,是凡人,就有罪孽,但我們也要比俗世的人更接近天主,天主會寬恕我們,比寬恕別人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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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護三世的身體每況愈下,羅馬的人們為他點燃了蠟燭來祈福,但他們的心愿並未傳達到仁慈的天主那裡,皮克羅米尼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清醒的時候總是忍耐著劇烈的痛苦,醫生說,他的肝臟與腎臟都裂了,黑膽汁和黃膽汁都流到了肚子了,粘液過於稀薄,而血液過於濃稠,簡單點來說,誰也沒辦法治好他的病了,天主正在召喚他,只看什麼時候天使有空來迎接他了。
他們現在只用罌87粟汁為主的藥水來保證教宗閣下能夠藉助昏睡而來避免愈發頻繁發作的劇痛,也有人提議放血與灌腸,但都被約翰修士與小洛韋雷樞機嚴厲地拒絕了,他們又建議如英諾森八世重病的時候,用年輕男童的血來汲取生命與青春的辦法來治療庇護三世,結果都被趕了出去。
為了避免庇護三世在睡夢中不幸被魔鬼抓了去,每天約書亞都要在他房間的四個角落裡不間斷地撒上聖水,這是一項繁重的工作,因為水跡一干,就代表防護有了疏漏,所以一般人都會直接在病人的房間里放上一個聖水瓶,但約書亞認為那樣不夠虔誠,他每隔一小時就起身,在房間的角落裡撒水,每隔三小時,就做一次祈禱,他完全可以不這麼做——而且這樣的行為持續了三四天後,他自己看上去都像是一個垂危的病人了,但他還是頑強地堅持著,直到庇護三世示意,讓約翰修士在給他的湯里放了罌98粟汁,才讓他昏睡了過去。
約書亞這一睡,就足足睡了兩天一夜,他醒來的時候,看向外面的天色,還有些寬慰,但等到修士們送來晚餐,他看見了齋期不該有的禽肉,才發現自己不是睡了一小會兒,而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甚至來不及用餐,就匆匆做了清潔,換了衣服來到庇護三世的房間里。
庇護三世還在沉睡,但令約書亞心慌意亂的是,約翰修士告訴他說,剛才庇護三世醒來的時候,讓約書亞代為通知所有正在羅馬的樞機主教,讓他們到梵蒂岡宮來,見證他的臨終聖事,而且他還指定了讓約書亞來做聽他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