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三章 戰爭的前兆(上)兩更合一
哥倫布的大副不但迅速地送來了土豆、玉米,還有紅薯,煙草,南瓜與番茄,以及他自己。
朱利奧起初並不能確定這些作物在此時已經在人工培植中,被選配進化到了什麼程度,但值得欣慰的是,土豆與紅薯幾乎已經與數百年後的植株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別,南瓜有點小,表皮粗糲,種籽多又大,而玉米——他最期待的作物,正如哥倫布所說的,生長在小樹上的長條形果實,口感粗糙,比燕麥還要難吃,所以根本沒人想要去種植他們。
義大利半島的人們通常只種植四種作物作為主糧,小賣、大麥、黑麥與燕麥,其中,小麥因為可以磨成雪白的麵粉,是最受歡迎的,黑麥也可以磨粉,但顏色發黑,所以不受上層階級的青睞,大麥一般而言只用來煮粥,而燕麥幾乎都是用來喂馬的,只有最窮苦的農夫與奴隸才會把它們當作食物。
但此時的義大利,已經開始使用「薩克森輪犁」,這種輪犁裝有車輪般的配件以控制犁地的深度,犁頭是黑鐵鑄造的,垂直向下,能夠插入很深的地下,將土塊翻起,這種鐵犁不但能夠犁出很深的溝渠,保證種子能夠被深埋,不至於被鳥兒或是鼠類刨走,還能疏鬆土壤,令得雨水或是灌溉用水滲入地下,聚集在作物的根部,便於植株吸收。
但如同這樣的重犁,需要多匹牛或是馬這樣的大牲畜起頭並肩地拖行,也就是說,只能在平坦寬闊的土地上使用,如托斯卡納大區的丘陵地區,要種植作物,還要依靠農夫們的手鋤,如果朱利奧仍然堅持在佛羅倫薩與新城加底斯的周圍區域種植主糧作物,譬如人們熟悉的小麥或是黑麥,這樣的勞作方式毫無疑問是極其落後與低下的,而且托斯卡納地區特有的沙質土壤和粘土組成的混合型土壤,比起小麥,更適合種植葡萄。
雖然在朱利奧的強硬態度下,加底斯的人們也在種植小麥,但也只能說,比顆粒無收稍好一些而已,簡單點來說吧,直至今日,加底斯的主食供給有三分之二依然需要從普利亞、阿普里恩等義大利南部城市購入。
但玉米,土豆,紅薯就不同了,它們都是可以在丘陵地帶種植的良性作物,土豆與紅薯尤其喜愛沙質土壤,至於玉米,或許在這樣的土壤里,生長情況會不如原生地,但它只有70天到100天的成熟期,比起小麥需要220天到270天的成熟期就不知道要好到什麼地方去了,而且玉米除了直接食用之外,它還可以用來提煉糖漿與釀酒。
紅薯與土豆的成熟期則分別在80天到110天左右,而且比起小麥,尤其是現在,每畝地產出只有兩百磅到三百磅左右,而土豆,即便未曾經過優化,至少也能產出兩千磅甚至更多,而這種作物,可以作為菜肴也可以作為主食——朱利奧現在擁有的領地約在兩千畝左右,如果能夠將土豆種植成功,最少的,加底斯的糧食消耗就不再是個問題,或有可能反哺佛羅倫薩也說不定。
不過作為佛羅倫薩的大主教,他也同樣有權利命令那些教堂與修道院所屬的農民們種植他指定的作物,還有勒皮與斯波萊特、盧卡、錫耶納等等他可能影響到的地方。
這種舉動引起了許多人的迷惑,而朱利阿諾.美第奇已經不再那麼畏懼自己的堂兄了,於是他就作為代表去向朱利奧尋求一個答案——朱利奧甚至拔掉了一些很好的葡萄,而在商業發達的義大利,人們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做,因為商人會收購葡萄酒,再將南部城市的小麥運到北方賣掉。
「戰爭。」朱利奧簡明扼要地回答說。
朱利阿諾的神色立刻變了,經過了那麼多事,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敢躲在姐姐裙子下的小男孩,而朱利奧也從來不是那種會信口開河之人,他說有戰爭,就一定會有戰爭:「是博洛尼亞么?」
「不止。」朱利奧打開了地圖,示意朱利阿諾過來看:「博洛尼亞只是個開端罷了,尤利烏斯二世想要的是整個羅馬涅,以及被威尼斯共和國奪走的教皇國領地,為此,他與法國人,西班牙人以及神聖羅馬帝國的大使們已經談妥了交易,只等他們的軍隊招募籌備完畢,又一場可能波及整個義大利的戰爭就會再次拉開序幕。」
「他們會有多少軍隊?」
「單單法國國王路易十二,這次就預備招募五萬人的軍隊。」朱利奧說:「神聖羅馬帝國與西班牙也不會低於這個數字太多。」
「天主啊……」朱利阿諾幾乎無法呼吸,1494年的查理八世也只招募了兩萬八千人,就差點成功地征服了近三分之一個半島,「他要佔領整個義大利么?」
「他向他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安妮整整借了一百二十萬金路易。」朱利奧說,他得到這個數字后,立即推算了這筆巨大的錢財能夠招募的士兵數量,結果令人不寒而慄。這也是為什麼,他無比急切地想要儘快普及玉米、土豆與紅薯。一旦戰爭開始,五萬人甚至更多的軍隊就能夠吃空整個義大利南部的產出,到時候,他們難道還能以酒與葡萄為生嗎?
還有伴隨著戰爭而來的瘟疫、飢荒與流民……
「只希望他們的動作能慢點吧。」朱利奧說,好留給他做準備的時間——多一天,他或許就能多救一百個人。
「我能夠……」朱利阿諾遲疑不決地說。
「什麼?」
「我能夠將這件事情告訴比安卡么?」朱利阿諾有點緊張地問道,在之前的變故中,他被誣陷為刺殺第一旗手卡博尼的兇手,比安卡知曉后,立刻率領著一千兩百人的軍隊晝夜不停地馳援佛羅倫薩,只是行軍的速度畢竟無法與輕騎簡從的朱利奧相比,等她到了佛羅倫薩,索德里尼的陰謀已被摧毀,真正的兇手也已經伏法,而美第奇家族也已經回到了佛羅倫薩的決策層——她與朱利阿諾匆匆相聚了一個晚上,就決定返回弗利,她的母親卡特琳娜已經不如以往那樣健壯,現在統治伊莫拉與弗利的正是作為長女的比安卡。
比安卡的變化大極了,她的臉上已經有了「母狼」的雛形,冷靜而無畏。朱利阿諾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不再退縮,而是鼓起勇氣,成為朱利奧.美第奇於七十人議會中最為尖銳與強硬的一枚釘子。
「我正需要你這麼做,」朱利奧說,「另外,如果卡特琳娜夫人願意,她也可以從我這裡拿走土豆、紅薯或是玉米,它們可以在春天、夏天與秋天落種,對土地也沒有太過苛刻的要求。」如果可以,他希望越多的人拿走這些種子越好,但朱利奧也知道,目光短淺的統治者在義大利從來不在少數,而且作為尤利烏斯二世的敵人,教皇對他的態度顯然也會影響到那些顯貴達人。
而民眾,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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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卡的圭尼基家族與卡斯特魯奇奧家族在幾天後,同樣聽聞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他們迅速地召開了會議,阿爾弗雷德第一次沒有繼續與達尼洛針鋒相對,他們在反覆確認了這個情報的正確性后,盧卡就開始與佛羅倫薩,新城加底斯一般,不但開始大肆購買小麥與黑麥,還從朱利奧.美第奇那裡換來了土豆與紅薯的幼苗——雖然他們覺得,土豆看上去確實很像是魔鬼的「根」或是地獄的果實,但在嘗過炸薯條、雞湯土豆泥與薯餅之後,以及聽聞了它的產量后,對這種食物頓時產生了不小的好感,可惜的是,朱利奧手裡的土豆也不多,還得留種,那些美味的食物,他們也只是各自嘗了一小口罷了。
但讓他們沒能想到的是,他們的佃農這才將珍貴的幼苗種下去,盧卡的大主教就立刻領著一群黑衣教士,將它們全都拔了出來,並且架起火堆,要把它們全部燒掉——幸好卡斯特魯奇奧家長的幼子傑斯莫與他的狐朋狗友正在不遠處遊盪,一見到這樣的情形,馬上沖了過去,裝作一群胡作非為的紈絝子弟,嘻嘻哈哈地將這群教士抬了起來,扔到了一邊的水渠里,旁邊的佃農又乘機跑過去,將苗株收在斗篷里偷走,才避免了一場不該有的災難。
「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阿爾弗雷德氣惱地喊道。當然,針對的不是他的幼子,相反地,這次他倒要好好感謝這個淘氣的小傢伙呢。
「得讓這位大主教忙碌起來才行。」達尼洛說:「明天我就去奉獻幾場大彌撒。」
「沒用,」阿爾弗雷德的長子陰沉地說:「他的起居原本就如同苦修士一般,繁重的工作對他來說,不是折磨,而是獎賞,說不定他會以為是他的虔誠撼動了我們污濁的靈魂呢——我們要用其他的方法……」
「娼妓,還是錢財?」達尼洛說:「不行,都被拒絕了,我的人甚至還被狠狠地譴責了一通呢。」
「他是個年輕人,」阿爾弗雷德的長子說:「我也是一個年輕人,我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我認為,他並不如人們以為的那樣堅不可摧,畢竟……」他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他沒有一個顯赫的姓氏,更沒有支持他的家族,在被尤利烏斯二世選中之前,他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教士,父親也只是一個漂洗工坊的主人——他只是還未享受過,不知道那種美妙的滋味,而且您的禮物,」他看向奎尼基的家長達尼洛:「也太過明目張胆了,至少表面上,他們是必須獨身守貞的。
我去羅馬打聽過,他們幾乎沒有什麼才能可言,除了對那位大人惟命是從之外——他們的授職金與年金都是尤利烏斯二世代為繳付的,既然如此,無論出於感激或是畏懼,想讓他們一夕之間背叛原先的主人,幾乎不可能——而且,您會毫不猶豫地飲下敵人端來的酒么?」
「那麼,您有什麼辦法么?」一個圭尼基家族的子弟不服氣地問道。
「只能說姑且一試。」阿爾弗雷德的長子咳嗽了一聲,說道:「我之前說了,這位出身寒微的大主教,並不像你們以為的那樣是發自於內心的守貞的,他同樣有著如我們一般強烈的慾望,但他知道,我們是他的敵人,又必須仰仗尤利烏斯二世的恩寵方能維持現在的身份甚至更進一步,所以他才會不假思索地拒絕您的賄賂。
所以我讓卡斯特魯奇奧旁支的一個女孩,你們知道的,盧卡最美麗的少女之一,在去教堂望彌撒的時候,故意在領聖餐的時候,做出溫柔的神情來,他馬上就動搖了,我就在旁邊,看得很清楚。」
「您是說我們要送出自己的姐妹么?」傑斯莫抿著嘴唇,不高興地說。
「不,不需要,也不能,」阿爾弗雷德的長子冷靜地說道:「他會立即警覺起來的,我們仍然需要一個娼妓,但要聰明,冷酷,年輕,健康,盧卡人沒有見過的那種。」
「之後呢?他還是會拒絕的。」
阿爾弗雷德的長子笑了一聲:「讓她裝作一個出身優裕、高貴的少女,發了願,去做一個女修道院的嬤嬤。然後,讓她去向我們的大主教做懺悔吧——據說他們都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第二個聖方濟各,既然如此,有個聖嘉勒願意追隨他們也無可厚非吧。」
眾人沉默了,許久,奎尼基的那位子弟才輕聲咕噥道:「這難道不是……么?」
「我們做什麼了么。」阿爾弗雷德的長子無所謂地說:「抹大拉的瑪利亞原先也不過是個娼妓,但她願意悔改,用眼淚洗耶穌的腳,用柔軟的黑髮來為他擦腳,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她喂他水喝,等到耶穌入了陵墓,她又拿了香脂給他擦拭,才得以成為第一個得知耶穌復活的人——一個娼妓難道就不能發願,不能做修道院的院長嬤嬤了么?如果我們那位大主教要受引誘,要墮落,那也是他不夠虔誠的關係,又與我們有什麼相干?」
「若他真做了聖方濟各一般的事情怎麼辦?」
「你們覺得他會么?」阿爾弗雷德的長子說:「我們都是見過真正的靈跡,真正的聖人的人,若是那位還是我們的大主教,他會這樣蠻橫地對待我們么?會這樣無緣無故地仇視我們么?會不聽任何辯解,就將他以為的罪物丟到火中燒掉么?」他轉向圭尼基的那位子弟:「你還記得我們曾經在朱利奧.美第奇進入盧卡不久的時候,在他的主教座堂旁發生過一次衝突吧。」
圭尼基的子弟點了點頭,他當然是記得的,他們不但挨了肉體上的苦,還遭了心靈上的罪呢。
「若是那晚他沒有阻止我們,而是乘機殺死我們之中的一個,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么?」
「圭尼基會與卡斯特魯奇奧不死不休。」達尼洛輕聲說。
「這樣,無論他要做任何事情,都要變得簡單了。」阿爾弗雷德說:「我們必定要匍匐在他的腳下,祈求他的庇護與偏愛。」
「但他沒有那麼做。」阿爾弗雷德的長子說:「不但沒有,他還設法調解,給了真誠的勸告。而我們現在的這位大人,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是可以讓無數人活命的珍貴事物,只因為聽說是我們從佛羅倫薩大主教那裡拿來的,他就要毫無理由地毀滅它。」
他看過房間的每一個人:「我不信這樣的人內心能夠與言語一般的堅貞無瑕,不過,今天我在這裡說,如果他能做到,我也會如同侍奉一個聖人般的侍奉他。」
「我不認為你能有這樣的機會。」他的父親說:「但我也可以起誓。」
「我起誓。」達尼洛.奎尼基說道。
於是房間里的其他人,也隨著起了誓。
類似於這樣的鬧劇,在其他的地方也在上演著。每一個被尤利烏斯二世奪去了教區、教堂與修道院的樞機以及家族們都行動了起來,固然,那些對尤利烏斯二世有著萬般忠心的黑衣教士們能夠在短時間內保持十足的警惕,但那些卑劣的人最為擅長的就是逢迎阿諛,欺下瞞上,而那些教士,在進入法理部之前,不受重視,也不得歡心,有許多手段他們可以說聞所未聞,更不用說通悉與破解它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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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奧也聽說了盧卡的事情——約書亞.洛韋雷,尤利烏斯二世可能還未意識到,人類的天性是不可違逆的——它註定了人類總是會尋求歡樂,遠離苦痛,只有少數懷抱著偉大理想,以及有著強大自制力的人才能在艱難中得到樂趣,但大部分人,在環境約束,紀律壓迫的時候,或許能夠甘守清苦,但若是脫離了原先的束縛與監督,需要完全靠著自己的意志苦修守貞的話,能夠做到的人只能說是鳳毛麟角吧。
尤其是,他們雖然發誓要純潔教會,卻對聖廷中的重重內幕、交易與陰謀一無所知,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驢子,被人驅趕著,拚命往前走,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轉。
也許,不僅僅是大洛韋雷樞機將這些魯莽的年輕人視作一次性用具,就連約書亞.洛韋雷,也不自知地,將他們當作了武器與工具,而不是能夠與他並肩同行的……人。
不過這樣的事實,朱利奧接受起來已經很平靜了,就連他,與約書亞.洛韋雷在皮克羅米尼宮共處同學了二十年的人,也不是從未被約書亞當作朋友看待么?
想到這裡,朱利奧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或許是他太貪心了,他已經有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來自於血親、朋友與老師的愛,就不該苛求更多。
他在最後一封密信上寫上回復,按照原樣摺疊起來,放入抽屜,今天小科西莫將他的工作完成的很好,等他處理完所有的情報,天空仍然是明亮的金黃色與橙紅色,可惜是他暫時還不能休息——去了伊斯坦布爾的杜阿爾特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情報極其關鍵,因為直接影響到有關於醫院騎士團與聖殿騎士團,羅得島,希臘以及傑姆.蘇丹等一系列重大的問題。
杜阿爾特在門外的小廳等著,但朱利奧走出去的時候,發現他居然已經睡著了,頭歪在肩膀上,雙手交疊在小腹的位置,微微地張著嘴巴,睡得就如同一個純稚的嬰兒般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