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覺醒

2027年8月8日，立秋。

法國，奧丹農舍。

昏暗的私人酒窖，容貌艷麗的女子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唇角勾起一抹譏嘲可悲。

葡萄酒液自打開閥門的橡木酒桶流淌而出，在斑駁的土黃色泥磚地上，凝聚成一灘暗紅色的水窪。

女子伸出左手，右手奮力一劃，白皙光滑的雙腿撲通一聲跪倒在傾倒滿地的葡萄酒液上。

墨色髮絲肆意散落，水紅色的紗裙飛揚，鮮血隨著左手腕上那道刺目的割裂傷滾落指尖。

滴答。

連串的血珠墜落在葡萄酒液之中，暈開一圈淡淡的漣漪。

左腕的傷痕，右手上的暗褐色玻璃碎片，酒香與血腥味，充斥昏暗殷紅的畫面，一點一點侵蝕著商素的大腦。

暗示黑暗死寂的絕望畫面，紅與黑的視覺衝擊，還有那在畫面之中形成的獨特聚焦構圖，這是一幅堪稱唯美的死亡繪卷。

很完美的作品。

站在動漫展台的巨幅LED屏幕前，身穿淺藍色綴花紗裙的商素，左手托著右手，右手輕撫著垂在胸前的纏花髮辮，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弧。

若是有人看到她此刻的笑容，一定會驚呼一聲，這樣精緻無雙的臉龐和這譏嘲傲慢的笑容，簡直和大屏幕上死去的那名動漫女配如出一轍。

隨著血色的「TheEnd」字樣出現在黑色背景上，商素才收起目光，轉動了一下有些滯澀的眼球，看了一眼展台正上方，印有「2015年最火爆少女愛情漫畫《第一寵愛》」等字樣的標題橫幅。

展台側前方擺著一張巨幅海報，那上面是顧墨和宋曉參加她十七歲生日宴會時，在商家宴會廳外的露台上告白的畫面。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正是穿著現在這一身淺藍色綴花紗裙的自己。

最可笑的是，這一幕並不是他們的照片，而是跟他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漫畫人物。

誰能想到，他們兩個竟然只是一個漫畫故事裡的男女主角，而自己更是傳說中令人厭惡的炮灰女配。

唔。

這麼想想，自己這二十幾年的糾纏，完全就不是出自本意嘛！

這感覺還真是令人不爽啊。

商素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試圖緩解來自大腦的不適感。

前一刻還在奧丹農舍的私人酒窖里自殺，下一刻卻出現在杭城漫展，這個信息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

不過。

這麼說來，她是穿越到了漫畫世界外的現實世界？

嘖，那要不要順便把《第一寵愛》的漫畫作者給人道毀滅了呢？

商大小姐頗有些傲嬌地揚了揚下巴，美眸一瞥，眼尖地發現，那幅海報旁正是出售《第一寵愛》漫畫全集的攤位。

歪了歪腦袋，跨出了她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步。

啪嗒啪嗒，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節奏精準有序地響起。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身旁突然圍攏過來一群人。

有人驚呼一聲：「天吶！小姐姐！你COS的商素，簡直太還原了！」

「啊啊啊啊啊，美哭了！小姐姐這一身是《表白日》那一回穿的鮮花裙吧！」

「妝容也好美！顏值快要逆天了！」

「wodema！雖然我不太喜歡商素的人設，可我是顏狗啊！作為《第一寵愛》的顏值擔當，我素素小姐姐簡直美破天際。」

「咦，小姐姐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沒人COS顧墨和宋曉嗎？」

周圍聒噪的聲音還在繼續，商素停下腳步，懶懶掃了眾人一圈，啟唇：「有事？」

來自雪原一般的冰凍絕殺，瞬間把一群自嗨的少女們嚇得徹底噤聲，只有其中一個穿著蕾姆裙裝的女孩，一臉同仇敵愾道：「小姐姐你彆氣，雖然宋一曉爛尾了，但是我們都是《第一寵愛》的真愛粉。尤其是看了《七夕》番外，素素割腕自殺的那一段，好多人都對素素黑轉粉了！」

「是啊是啊，我們都很喜歡小姐姐COS的商素，炒雞美啊！可以跟你合個照嗎？」

喜歡她COS的商素？

我？COS商素？

商素輕抿了抿嘴，眸色冷淡地糾正她們：「我就是商素。」並不是COS。

眾少女聞聲一愕，這高冷又中二的話，為什麼聽起這麼帶感？

可是……小姐姐好像不太高興？

正當她們覺得眼前這個高冷的小姐姐可能要拒絕她們的時候，竟然奇迹般地看到她點了點頭，然後十分配合地擺好姿勢，等著她們拍照。

這，這也太反差萌了吧？！

這些少女自然不知道，對外性格一向高傲冷漠的商素，其實有著與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性格。

只不過，《第一寵愛》是以顧墨和宋曉為主角的愛情故事，自然不會提到商素的個人生活和之後的成長過程。

作為顧墨的愛慕者，她確實做了很多過激的事情，但是作為一名演員，她在圈子裡素來以敬業聞名，多年來對粉絲養成的禮貌態度，更是讓她無法拒絕眼前這群女孩的請求。

直到這些女孩們依依不捨的離開，商素才又重新邁開腳步，來到擺放著一長摞漫畫的攤位桌案前。

纖細修長的手指劃過漫畫冊，一，二，三，四……整整二十二卷，甚至還有動漫原版DVD全集。

商素翻看漫畫的速度很快，幾乎沒花多少時間，就從第一冊翻到了最後一冊。

這個名為《第一寵愛》的漫畫，是一位名叫宋一曉的漫畫作者從2015年3月一直連載到2018年9月的少女愛情漫畫，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匆忙結局，很多漫畫粉絲也因此粉轉黑。

這二十二冊漫畫講述的是豪門公子顧墨和優等生少女宋曉從高中開始的戀情。

從頭到尾，全是他們之間的故事。

唯有這第二十二卷的末尾，這個叫做《七夕》的番外，是由她，也就是惡毒女配商素的視角，側面講述顧墨和宋曉結婚三年後，到南法蔚藍海岸度假的故事。

也正是因為看到她們相攜幸福的樣子，商素才徹底死心，跑到偏僻的奧丹農舍割腕自殺。

看著最後一頁里，自己躺在血紅色液體中閉眼的畫面，商素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合上漫畫冊，將手裡的漫畫冊放回案桌上。

作者爛尾還要拉上她血祭，真是造孽。

心裡越是不爽，商素那張精緻好看的小臉上，還是那副冷淡漠然的表情，右手從桌案收回，夾雜在其中的一本漫畫冊，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漫畫冊，商素朝著面前的工作人員歉意地點了點頭，彎下腰，指尖將將觸及到書冊的邊角。

忽地，書頁無風自動，書頁一張張快速翻動，最終停在《告白日》那一回。

與此同時。

一道強光自書頁上四射而出，頃刻間將她籠罩其中。

再一次感受到自殺時的撕扯感，商素非但沒覺得難受，反倒不自覺勾唇笑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但是她能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要回去了。

回到那個由宋一曉創造出來的，叫做《第一寵愛》的漫畫世界。

眼前的畫面再次翻轉，商素的身上依舊穿著那條淺藍色，點綴著淺色系絹花的禮服裙。

幾乎是在她的大腦還沒完全復甦的剎那，被她拿在手中的橙汁，已經隨著手臂的動作，朝著前方潑了衝去。

眼前是兩道模糊的人影，還有驚呼聲。

似曾相識的畫面……

商素有些頭痛地閉了閉眼，壓下眩暈的不適感，意識跟著清明了一些。

她重新睜開眼，赫然看到眼前站著的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顧墨，還有穿著一身白色小禮服的宋曉。

只不過。

此刻穿在宋曉身上的那件白色小禮服，已經被橙黃色的果汁潑得濕透粘膩。

剛剛經歷了自殺，穿越，甚至得知自己只是一個漫畫女配的商素，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兜兜轉轉，她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17歲生日宴，也是顧墨和宋曉告白相戀的日子。

並且，自己又再一次將手裡的果汁潑在了宋曉身上。

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切切實實地撕扯著她的意識，下一刻是不是該狠狠甩宋曉一個耳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和厭惡，自商素的內心深處升騰而起。

一樣的故事還想再來一遍？

不可能。

她輕搖了搖頭，捏緊左手，指甲嵌入掌心的軟肉，強制提醒自己站在原地，反抗著自潛意識發出的命令。

看著商素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顧墨有些頭痛地皺眉，伸手脫下身上的黑色西裝，側轉身，小心翼翼地披在宋曉的身前，甚至低聲安慰了一句：「曉曉，別怕。」

而投向商素的卻是凌厲的目光，和她記憶中沒有絲毫差別的呵斥：「小素，別再無理取鬧了行嗎？曉曉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的人，而你是我妹妹，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無法挽回。」

一樣的畫面，一樣的人，一樣的話。

不，不對，應該說是——

一樣的台詞。

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自己最愛的男人，商素挑了挑眉，一抹譏嘲浮至嘴角。

什麼最愛的男人，現在的自己根本感覺不到一絲一毫對他的感情。

那麼多年的糾纏追逐，只不過是那個叫宋一曉的作者，強行灌輸給她的使命和意志。

就如此刻，自己竭力反抗的那股來自潛意識的命令。

只是，作者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寫的人設？

她商素最討厭的就是被強迫。

似乎是想通了什麼，商素臉上忽地揚起一抹荒蕪淡漠的笑，懶懶抬了抬眼瞼，右手輕輕朝身側一甩，空玻璃杯應聲碎裂，玻璃渣自地面濺射向四周。

「抱歉。」她朝著顧墨側點了點頭，沒什麼誠意地道了個歉，話中不帶一絲情緒：「我們的關係已經無法挽回了。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她的話音剛落，顧墨臉上卻閃過一絲錯愕，他有些不忍道：「小素……」

嘖。

又是這種心疼自責，一副疼愛妹妹的作態。

商素斂眉冷笑，對那個將他們當做牽線傀儡的作者，又厭惡了一分。

她越是不愉，臉上的笑容越是燦爛，轉眸勾唇，輕嗤一聲：「當然，我也沒那個興趣當你妹妹。」

顧墨不可置信地看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容貌精緻如畫的少女。只見她歪了歪腦袋，似乎考慮了什麼，繼而吐出四個字：「後會無期。」

「小素，別胡鬧。」顧墨搖頭，在他眼裡商素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

一早就料到顧墨會這麼說，商素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徑自抬手，朝著不遠處的侍應招了招手。

淺橙色的唇微啟，語調淡漠：「帶宋小姐去客房換身衣服，然後，把顧少爺和宋小姐一起請出去。往後，我們商家謝絕接待兩位。」

根本不給顧墨和宋曉一點反應時間，商素懶懶擺了擺手，語調冰冷：「送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