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記憶
面對流理台上擺放著的三個大餐盤,商素第一次有種自己多半是個手殘。
明明是一盤雪菜黃魚湯,怎麼看怎麼像一條不能呼吸的魚在污水裡躺屍。
旁邊那盤炒時蔬,該炒熟的沒炒熟,不該抄太熟的全被她抄爛了。
自己這廚藝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慘不忍睹。
她轉過頭,有些挫敗地看向這會兒正洗碗清理雜物的駱丞。
目光落在男人穿著藍底印著丑兮兮玻尿酸鴨的圍兜,杏眸微微一閃,這麼顛覆個人形象的駱丞，她也是第一次見。
這人啊。
說不上陽春白雪,可多數時候也是曲高和寡的主。
這會兒這麼接地氣的幹家務,她是真有些意外。
察覺到商素的視線，駱丞側過頭看她,詢問：「怎麼了？」
商素一聽，朝著那三盤菜努努嘴,慣常任性道：「不做了，反正做不好。」
商素這話一出口,拍攝組的人包括小婕在內，心下止不住抖了兩下,總覺得這位小祖宗已經到了臨近爆發的邊緣。
就在小婕準備站出來提供第二套方案的時候,駱丞已經直起腰，沖趕緊手上的泡沫,一面擦拭雙手,一面朝商素走近了一步,聲音不輕不重：「累了？去客廳坐一會兒,我切點水果。」
商素歪著腦袋看了他片刻,目光掠過周圍的工作人員，突然湊近身，小聲問：「酒店那邊的菜準備好了？」
「嗯。」駱丞遞給她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得到肯定的回答，商素才心情輕鬆的走出廚房，在一眾人的矚目下坐倒在客廳沙發上。
因為不是台本流程里的拍攝內容，小婕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只讓攝影師隨意拍了幾個商素在客廳的鏡頭。
駱丞端著水果放到商素麵前的時候，我們的大小姐正跟小夢商量著，「要不，你回頭給我報個烹飪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小夢一臉小祖宗你開心就好的無語表情，認命地點了點頭。
見駱丞過來，她急忙讓了身旁的位置給他。
駱丞也不客氣，順勢坐到商素身旁，端了一小碗西瓜丁遞到她面前，再一次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明天有空嗎？」
商素從他手裡接過小碗，叉了一小塊西瓜送進嘴裡，目光淡淡地看他，故作疏離地問：「有事？」
駱丞：「嗯。」
商素：「什麼事？」
駱丞沉吟了兩秒，「那本手賬還沒寫完，有些地方想問問你。」
手賬？
商素眉眼上挑，他說的是她之前送的那本《秋後算賬》吧。
那本手賬里有她親筆寫的十個問題，問題的內容就是某人做過的那些糟心事，到底該如何解決。
這會兒聽到駱丞說出這話，商素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她是真的一點沒給駱丞好臉色看，因為——
她一直在等駱丞主動提《秋後算賬》。
當初她忍著不跟他置氣，原本就不是因為愛他愛到可以退讓，可以假裝通情達理。
哪個女孩子能忍受自己喜歡的男人，什麼理由都不說就提分開的做法？
至少她不能。
準確的說，以她的個性，不作個天翻地覆那都是輕。
那時候能那麼好說話，甚至表現的那麼平靜，也僅僅是看在已逝的駱老爺子的面子上。
商素對這段感情一直看得很明白。
她對駱丞的喜歡一半來自上一世的記憶，一半來自這一世的相識和相處。
這其中足足有著十三年的時間讓他們相互認識，了解，磨合。
她可以愛得有恃無恐，理直氣壯，駱丞卻不能。
這一世的他對她的認識僅僅只有三年。
上一世的三年，他還只是個習慣聽她抱怨，絕口不提自己的人。
這人早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不說。
現在他主動提了，她自然不會矯情。
深深看了他一眼，商素說：「明天在家休息，來之前給小夢打個電話。」
聽到商素這句話，駱丞略微有些緊繃的身體徒然一松，看著商素的目光亮了幾分。
商素被他看得有些彆扭，往另一側挪了挪屁股。
駱丞剛想跟著湊上去，就聽見「叮咚」的智能門鈴聲。
「晚飯來了。」見宋木過去開門，駱丞說道。
完全不知道駱丞安排了這一手的一眾節目組工作人員，萬臉懵逼地看著身穿向陽酒店制服的侍應，將一盤又一盤的餐點端進餐廳。
眼瞅著劇情開始偏離正常軌道，小婕一臉頭痛地看向兩人，出聲提醒道：「兩位，我們還有第二套方案，可以請客人出去吃飯。」
商素毫無顧忌地站起身走進餐廳，一邊查看菜單上寫著的那些菜色，一邊神情隨意地開口：「出去吃也是去酒店，跟現在這樣送到家裡吃也沒多大差別。」
小婕：「…………」差別大了去了好么！
你們這樣是明晃晃的作假啊，萬一被觀眾知道，還要不要混娛樂圈了？
怕是又要引來一波黑潮啊，我的小祖宗！
商素見小婕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有些奇怪地眨巴了兩下大眼睛，嘴角帶著一絲壞笑，說：「導演，你有什麼顧慮就說出來，反正也沒人會體諒你。」
小婕一口血哽在喉嚨里，一臉控訴地看向商素，義正言辭道：「你們這個菜一上鏡就知道是大廚做的，到時候節目一播出，觀眾肯定會罵我們節目組和你們兩個一起作假。」
駱丞眉眼微冷，走到商素身側站定，出聲道：「照實拍就行，這些菜原本就不是我們做的，不需要弄虛作假。」也不用你們節目組配合作假。
商素點點頭，神情依舊隨意：「做飯這種天賦技能，放在我們兩個身上多不像話，以後又沒機會用到。」
商素這話一出，瞬間扎了不少人的心。
隱形炫富最是可怕！
既然商素和駱丞都說了不用故意掩飾兩人下廚失敗的事，小婕也就沒再說什麼。
到了約定的時間，三名客人一起抵達商素的別墅。
這次的客人是今年的金象視帝秦鎮，以及他的一對龍鳳胎孩子，姐姐小Q和弟弟Zero。
秦鎮和自己的這對龍鳳胎正在同台的隔壁親子節目做嘉賓，這次作為特別嘉賓過來，一來是過來蹭飯，而來是準備讓小Q和Zero跟商素和駱丞熟悉一下。
因為。
下一期的《約會日》拍攝主題是「代班爸爸媽媽」，也就是說，這兩個小傢伙會跟著他們兩人一起拍一整期的內容。
吃完飯將秦鎮和龍鳳胎送走後，商素和駱丞才知道節目組還有這樣的安排，兩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
商素本身不討厭小孩子，駱丞也能將就，兩人也不是嫌帶孩子麻煩。
完完全全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帶孩子。
商素還好一些，她在非洲待過半年，和當地的黑人孩子相處過一段時間。
駱丞是真的一點經驗都沒有。
將兩人頭痛的反應記錄下來，小婕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一句：「普通夫妻日常生活中的做飯和帶娃，對豪門夫婦來說居然是最棘手的大事件。」
……
次日。
一大早就起床的駱丞，從小夢那裡接到商素起床的消息，立馬打開自家那棟別墅的大門，腳步看似不快，實則每一步都跨得極大，他走到正對面那棟別墅的大門前站定腳步。
聽小夢說別墅大門的鑰匙沒換，電子鎖也沒變，駱丞停頓了兩秒，徑自拿出鑰匙開門。
走進院子，打開密碼鎖進門。
一聽到開門聲就匆忙跑出來的保姆，乍看到駱丞站在玄關，明顯一愣，忙喊了一聲：「先生回來了。」
駱丞見是之前做飯的阿姨，點點頭，語氣平常地問：「素素下樓了沒？」
「大小姐在餐廳吃早飯。先生吃早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去給您盛碗粥。」
駱丞：「好。」
走進餐廳，看到商素穿著白色睡裙，左手支著側臉，右手舀著碗里的筒骨粥，整個人懶洋洋的，彷彿沒睡醒一般。
駱丞坐到她身旁，拿起一旁的公筷給她夾了一點小菜，問：「沒睡好？」
商素輕蹙眉：「做惡夢了。」
自離開杭城之後，她已經很久沒再做當初在酒窖自殺的夢了。
昨晚，那段記憶像放電影一般，始終在夢裡來來回回地播放，詭異極了。
駱丞見她難受，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的眉間，商素條件反射地往一旁讓了讓。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駱丞已經將停滯在半空中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商素見狀，有些彆扭地暗自撇嘴，隨口扯了一個話題：「手賬本呢？」
「先吃飯。」駱丞語氣清冷，說話的當口，目光在一旁的小夢身上停了停。
原本還想陪在自家大小姐身邊的小夢，渾身一個激靈，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忙逃離餐廳。
閑雜人等消失，駱丞也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陪著商素吃完早飯。
吃完飯，兩人一起走進書房，並排坐在書桌前，像是學生請教老師一般，駱丞將手賬本放到商素麵前，翻開封頁。
當商素看到第一頁上和宋木發來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的回答，眸光輕閃。
伸手翻到下一頁，又下一頁。
一頁接著一頁，她只粗粗掃了一眼那些問題下的回答，最終將視線停在最後一頁的右下角。
在那上面，她用著極小的字寫了一句：「駱丞，我等著你的道歉。」
而在那行字下，駱丞僅僅只寫了一個字：「好。」
她側過頭看向身側離自己極近的男人，忍不住挑眉：「就這樣？」
一個「好」字就想打法姑奶奶？
現在談個戀愛成本這麼低的么？
駱丞瞧她不高興，抬手輕撫了撫她的後背，語調輕緩地開口：「我不該只考慮自己，不考慮你。我錯了。」
不該一點不顧及你的感受說出分開的話。
「還有呢？」
駱丞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明明不是不善言辭的人，到了商素麵前卻像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一般，他的目光認真，話到嘴邊最終化作一句：「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商素輕嗤了一聲，眼皮兒微掀了一下，絲毫不領情道：「你想聽我的，我還懶得說呢！」
「素素。」駱丞終歸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他張了張唇，「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情。」
駱丞低低的聲音，帶著他慣有的一絲微冷，語氣卻極少見的溫柔。
這種語調商素難得聽他說一次，以往都是她累得慌的時候，半睡半醒間，這人才會在她耳邊小聲說話。
至於說了什麼，意識朦朧間，耳朵聽了，腦子卻沒記住。
如今這聲音徒然鑽進商素的耳朵里，直聽得她耳蝸發癢，心口帶起一絲微熱，腦中卻劃過一段清晰的記憶畫面。
漆黑的卧室內，駱丞的聲音淡得有些縹緲，他明明是睡著的，嘴裡卻低低的喊著她的名字，甚至口中翻來覆去的喊著幾個詞：「七夕，生日，奧丹農舍……」
剎那間，商素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不太確定這段記憶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腦子裡的，很多時候，她的記憶會根據某個人的出現，突然浮現出來。
但是，這段記憶……
她不記得自己哪天晚上醒來的時候，聽到他說過夢話。
很多時候，都是她先睡下，駱丞才跟著睡下，記憶里的他根本沒有出現過說夢話的情況。
「素素？」見商素突然失神，駱丞目露歉疚，雙手不自覺放在她肩膀上，將她轉到自己面前。
面對面。
鄭重其事地開口：「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嗎？」
被拉回心神的商素，茫然抬頭，措不及防間對上駱丞的雙眼，腦子嗡的一聲。
一個清晰異常的記憶畫面再度出現。
她看見——
清晨時分，駱丞獨自一個人從床上驚醒，神色倉皇地翻身抓過床頭柜上的一個黑絲絨盒子。
大手微顫著打開。
裡面靜靜躺著一枚精緻的粉色鑽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