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控
一碗餛飩，勉強吃了兩個就再也吃不下了。
朱小鹿根本不餓，「再去買碗餛飩吃」的說法只是為了合理的大氣的掩飾自己被落下的窘迫，營造出一種即使尷尬「被離場」，也是歡快自在的洒脫樣。
前一秒她還在緊張的自問，該如何面對即將發生的突然卻又並不意外的酒後表白，下一秒當事人就丟下她走了，即使郭宇也是被動的，但這並不能減小結果給她帶來的落差。
總之，箇中滋味，不用細品都覺得太過酸爽。
她落寞又傲嬌的盯著碗里的餛飩，腦子裡千百遍的回憶剛才郭宇的神色，像是要尋求一絲自我安慰。
結果，越想越糟糕，哪裡是要表白了，人家只是當著你的面吐了一地感到抱歉而已。
朱小鹿送了個白眼給自己，看了眼漸冷的餛飩，不帶留戀的起身結賬。
這是至她有記憶來，第一次浪費食物，不僅毫無罪惡感，反倒氣鼓鼓。
一路踢著小石子鬱悶的回到宿舍，為了躲避劉芳的八卦追問，朱小鹿爬到上鋪就開始悶頭裝睡，等終於熄燈，她睜開眼，空洞的盯著看不到輪廓的天花板，長長的在心底嘆了口氣。
還是懷念高中，哪裡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心事啊。
城市的另一邊，同樣煩惱恣意橫生。
司機將郭宇送回滿園后又將車開回許晉東自己的別墅，黑色的鐵質大門緩緩打開，車勻速駛進院子，別墅偏房住著的傭人聽到大門感應聲出來迎接。
「先生，要不要再吃點什麼？」年近60的蔡嬸從許晉東25歲單獨出來住時就跟著照顧他的生活，語氣自然又親近。
「不用。」許晉東擺了擺手，「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明天我不在家吃早餐。」
蔡嬸頷首退下，許晉東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打開了別墅正屋大門的電子門鎖，連燈都未開，直接上了二樓。
人在黑暗的環境下更容易卸下防備和偽裝，從而面對真實的自我，許晉東整個人煩躁的癱在大床上，頭痛欲裂。
不論睜開或閉眼，總也逃不開眼前一幕——
瘦了。
貌似高了。
緊身牛仔褲包裹下的兩條腿筆直而細長。
還是齊耳短髮，黑的發亮。
在差點隔著車窗對視上的那一瞬間，他清楚的看到了她眼裡的一閃而過的失落。
接著又是一瞬令人捉摸不透的類似……慶幸。
失落之後慶幸？
許晉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朝著這個疑惑深究。
……
這種失控的狀態令他無比憤怒甚至難堪，頭越來越疼，他從床上掙起來去找煙，一根接一根，漆黑的卧室里點點星火，異常刺目。
滿屋子煙味嗆的他自己都難受。
這是他第一次在卧室抽煙。
摁掉最後一根煙尾，轉身去了客房，這裡的客房從未來過客人。
……
好多年沒再做過這樣的夢，夢裡他剛從國外回來，悶吞怪才少年成長為多謀善斷、運籌帷幄的冷峻青年，新官上任第一炮就拿下蘭湖一號地，頃刻間在江城乃至整個國內打響名號，緊接著一個月後他作為許氏新上任的最年輕的董事長，參加師大開學典禮……
後面的夢越來越錯亂，長發交織著短髮，籃球館突然變成足球場……
許晉東猛的驚醒，下意識去找煙，摸索無果后才想起煙已經在睡之前抽完。
他起身去冰箱拿水，連拖鞋都未穿，待一瓶冰水入喉，整個人才稍顯冷靜。
從此再無睡意。
……
朱小鹿失眠半宿的後果是，第二天一早頂著一雙黑眼圈回家。
郭宇的電話在回H市的高速公路上打來，聽聲音像是剛睡醒。
「小鹿，昨晚對不起，我……」
「哈哈，幹嘛說對不起，你昨晚喝那麼多今天應該頭疼吧。」
朱小鹿笑的特別誇張，一旁的夏程程多看了她一眼，連駕駛位的張世棟都忍不住餘光瞟了瞟她。
「還好。」郭宇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想了半天還是說出口，「過兩天我去H市找你……玩。」
語調很奇怪，不像是徵詢意見，但又明顯帶著試探。
「行啊，」朱小鹿語氣越來越輕快，「歡迎你來我們小城哦，到時候讓我家孫女士好好感謝你，哈哈哈……」
她竟然半點失落和不開心都沒有，郭宇心情很複雜。
通話出現短暫的沉默。
「小鹿……昨晚車裡坐著的是我叔叔。」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我很尊敬他。」
「那他肯定非常厲害。」朱小鹿莫名感到眼睛一陣熟悉的刺痛，和昨晚被遠光燈晃了一下的感覺極其相似。
「嗯，是我的偶像。」郭宇毫不避諱，隔著電波都能感受到他對這位叔叔的崇拜，「有機會帶你認識他，他的企業和師大有很多教育基建事業的合作。」
朱小鹿附和著笑笑，對於要認識這位神秘而能幹的叔叔並未持認真態度，「好呀，學長的偶像那豈不是我的偶偶像了。」
……
通話在距離原有主題十萬八千里時由朱小鹿主動提出結束。
掛了電話她十分懊喪，這種感覺比失落還要失落百倍。
既惱自己的自作多情，導致明明關係正常的兩個人無形中有了隔閡，居然也進入了尬聊狀態。
而喪的是一向洒脫歡快的自己居然也開始自尋煩惱了。
「來，給我們說說，你這啥情況啊？」夏程程雖然情感神經比較遲鈍，但那是針對自己，此刻輕而易舉的就看出了小鹿的異常。
朱小鹿也不扭捏，把這一年的狀況籠統的說了個大概，「算不算我自作多情？你知道的，我性格會很容易和男生相處，跟哥們似的，所以其實他也並不是對我有什麼特殊是吧？」
夏程程：「……」她真不知道。
「哎，你說我問你幹嘛啊，」朱小鹿白了一眼夏程程，轉而問前面的張世棟，張世棟喜歡夏程程很久，恐怕只有夏程程自己不知道或不願意知道，「世棟哥，你說說看，郭宇也像你一樣把我當很好的朋友嗎？」
暗戀失敗達人張世棟看了眼一旁依舊稀里糊塗的夏程程，很想說「不是」，但擔心朱小鹿會在追問時扯到他自己的事，他給了個模糊看法，「每個人不一樣，如果你很想知道，你可以親自去問，如果他很想讓你知道，他也會親自說，猜來猜去沒用。」
朱小鹿：「……」
好像很有道理。
「如果你很在意這個答案，你就去問，如果你只是好奇這個答案，或者知道了也並沒有能回應的，那就不問。」一旁的夏程程突然幽幽道，意有所指。
朱小鹿很明顯感覺到車身有短暫的晃悠。
她默默的看了眼突然愛情大師附體的夏程程，對她和江城赫赫有名顧少的曖昧略知一二，再瞄了眼駕駛位那位的後腦勺，聯想到前不久一個喜歡張世棟的女孩因為嫉妒當眾給程程難堪的情景，下意識的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在心底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不要讓自己陷入這種暗藏玄機、霧裡看花的感情狀態。
就在車廂陷入一片迷之尷尬中，朱小鹿認真的做出了決定——
如果她確定自己喜歡一個男生，她就去勇敢表白。
如果一個男生對她表白，她喜歡就大聲說YES不喜歡就說直白的說NO。
……
許氏集團的前身是許氏建材公司，是由已逝的許策先創立於大兒子許晉東出生的1968年，起初以結構材料批發代理為主業，慢慢擴大到裝飾材料和某些專用材料領域。
1978年許氏建材成立10周年之際遇上改革開放的大好環境，公司由倒買倒賣的作坊一步步轉型成研發、生產製造、工程應用、集成服務於一體的綠色建築材料公司，之後的十年又順理成章進入房地產行業，現今國內眾多地標性商業建築的開發商就是許氏。
1992年，許策先重病入院，許晉東從美國回來全面接手許氏集團的管理工作，同年的年中會議上，公司宣布正式進入文化、金融產業，同時將地產事業的重心朝商業地產偏移。
第二年年末許策先去世，許夫人因悲傷過度在葬禮現場昏倒，許氏正式進入由許家三子撐頭的時代，那一年許晉東24歲、弟弟許晉西和許晉來分別18歲和12歲。
今年是許晉東回國的第14年，許氏集團不僅發展勢頭迅猛，且發展腳步亦穩實，已形成商業、文化、網路、金融四大產業集團，位列《財富》世界500強480名，集團總資產2326.4億元，旗下的許氏商業、許氏文化、許氏金融均是業界翹楚。
諾大的會議室里，彙報者激光筆指著PPT口若懸河，許晉東坐在並不顯眼的次座，盯著面前的筆記本神情倨傲且嚴肅，一個小時過去，他一個字都沒講，給人一種他根本沒在認真聽的感覺。
產品運營副總裁Jeason攜團隊過來彙報工作，誰都知道大老闆要求嚴格，不聽廢話不講廢話，部門內部演練時還信心百倍，這會兒瞧老闆這臉色，全程頭都沒抬，這下算是沒戲了，日日夜夜加班加點的成果怕是要被PASS。
一旁的魏森餘光看了眼許晉東，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如果他沒看錯，老闆居然在這麼重要的產品內測會上盯著一份校企合作邀請函發獃？
出席會議的還有其他部門高層，均一臉同情的看著Jea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