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面聖
萬福安在前面走的並不快,似乎是在遷就姜採的速度。畢竟這位姑娘看上去有些羸弱,怕是經不起疾步前行。
姜采跟在後面,是故意拖慢步伐的。「面聖」,無論如何,對於一個人來說,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樣的開端很草率,也讓人很緊張。
畢竟她對皇帝要見自己的目的一無所知,而這召見又十分的不符合常理。
跟在身邊的碧絲,明顯已經開始呼吸急促。她也很緊張,並且要比姜采緊張很多倍。她能不能跟著姜采一起進殿,要怎麼侍奉姜采,有皇帝在場的情況下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才能照顧好姑娘,又不失體面,對於她都是知識盲區。
姜采伸出手來,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堅定的看向她,安撫她的緊張情緒。
從長廊到養心殿,走的路很長,萬福安領著姜采走的都是迴廊。深秋的天氣並不暖和,不過片刻功夫,她便因為冷而紅了鼻尖。
大概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姜采遠遠的看見了一座宮殿。走到殿前的台階下,萬福安停住腳步,回頭對姜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目光也看向了碧絲,這個意思就是碧絲是可以和姜采同行一直到殿門口的。
方才是引路,萬福安可以走在前面。可到了地方,他就要讓出來半步。姜采對他欠了欠身,仰頭越過高高的台階看向殿門上的匾額。
上一世,她是一品侯夫人,卻也未有機緣進養心殿。看來姜采她娘和皇帝的緋聞多半是真的,而這位情種皇帝,做事也確實任性了一些。
而他如此任性,也必定不是個大權旁落的傀儡皇帝。因為沒人敢管他這荒謬做法,包括他娘——太后。
姜采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提了裙擺一階台階一階台階,沉穩而有力的踏了上去。這是面聖,她得穩住。
她雖然心裡十分緊張,可一旁的萬福安看到的卻只有她的鎮定自若,全沒有一絲的怯懦和慌張的神態。
待邁過最後一節台階,店門口守著的侍衛似是早有準備,完全沒有看姜采一眼,而是側身推開了殿門,對姜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姜采停頓住腳步,側目看了看跟在身後的碧絲。萬福安明白姜采是在詢問,碧絲是否也被允許進這皇帝的宮殿。
皇帝是特意囑咐過的,姜采身邊的人可以跟隨一起進殿面聖。畢竟,他獨自召見姜采,卻並不是私自見她,無所謂有沒有近身隨從。
萬福安同時也對碧絲做了個請的手勢,姜采微微頷首,提起裙擺便邁過了門檻。
殿內的光線是暗於外面的,方一進門,她有些看不清東西,微微眯了眼睛,放緩了腳步。待到適應了光線后,卻發現,這殿內並沒有人。
殿內很空,但是一應擺設十分整潔,就連桌案上的奏章都是整整齊齊碼好的,與這整潔相匹配的還有好聞的檀香味道。
眾人印象中的糊塗皇帝,應該是個思維敏銳、條理清晰又很愛乾淨的人。
皇帝一天有大半時間是在這裡度過的,他喜潔凈、也喜空曠,這樣的人並不見得真的是感情濃烈的人。姜采從緊張情緒里走了出來,微微翹了嘴角,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姜采觀察一圈,見殿內無人,便側目看向了萬福安。
萬福安神色如常,仍是半欠著身子的謙恭模樣,請姜採在窗邊鋪了薑黃色織錦軟墊的太師椅上坐下。
姜采並不多話,依著安排坐下,很快便有內侍奉了茶來。
萬福安站在一側,姜采不發問,他便不說話。片刻后,便以有公務在身,告了辭。碧絲守在一旁,不時為姜采添茶。
一盞茶飲盡的時候,皇帝仍然沒有露面。姜采也不顯局促,仍然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切感覺都還好,只是微微有些餓。
畢竟從英國府出門走到皇宮,又在宮門處走到養心殿,再從這殿內靜坐,已經是很長時間了。她早上吃的東西早已經消化掉了。而且,算一算時間,姜太妃的壽宴都已經要開始了。
姜采揉了揉肚子,抬頭看向了掛在牆上的漏鍾。而後,目光落在了殿內那座巨大的屏風上。那屏風上的畫濃墨重彩,完全不會透過它看見任何人影。
也許,那後面正坐著一個人,靜靜的看她。
一想到這,姜采迅速將目光挪開,心裡多少有些慌。她不知道為什麼皇帝要觀察她,她有什麼價值。
屏風后確實站著一個人,這是一個特制定的屏風,外面看不到裡面,裡面卻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外面。皇帝著一身滾邊金絲玄袍,負手而立,面色平靜,目光深沉。見萬福安又再次走進大殿,便挪開了目光。
「姑娘,皇上今日忽有政事,不能來見姑娘了。姜太妃那裡要開席了,老奴這就差人送姑娘過去。」萬福安行著禮,一臉歉然。
忽有政事?這不就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嗎?萬福安是宮裡的老人,常年貼身伺候皇帝,是故意說了漏洞這麼大的話嗎?
姜采睫毛微動,神色如常的起身,微微行了一禮,轉身便的和萬福安安排的小太監走了。
「她們母女真的太像了。」姜采走後,皇帝自屏風後轉身出來。
萬福安附和,「確實和梁夫人年輕時一模一樣,眉眼間竟沒有幾分國公大人的樣子。」
孩子完美的遺傳了母親的基因,卻摒棄了父親的基因,倒是也很罕見。
皇帝唇角微翹,「上一次我在病中,並未仔細看這孩子。」
萬福安驚訝,之前皇帝中了麗妃的蠱毒,人瘋瘋癲癲,原以為他是什麼都記不住的,卻沒想到仍記得。
皇帝似是在回憶那日見面的情景,微微蹙著眉。「雖是樣貌已近十分,卻又覺得人並不像。」
他其實是有些失望的,梁離氣質纖柔,會讓人生出保護欲。而姜采,淡定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穩重中又透著那麼一股子冷漠。冷漠的人,向來心狠,尤其是女人。這種女人,是管理後宮、輔佐君王的好苗子,但不是好妻子。
梁離柔善不能理事,是個好的情人,卻也不是好的妻子。
這母女倆,除了樣貌的十分相似,做不了好妻子這點卻也十分相似。
萬福安見皇帝對姜采似乎並不是十分滿意,又完全沒有在意他那句故意出現紕漏的話,心裡鬆了一口氣。
在這位姑娘來之前,聖上是有些焦躁不安的。他對梁氏的深情從未因時間而變淡,萬福安唯恐這位痴情皇帝做出什麼有悖人倫的事情來。卻不想這位姑娘進門前,皇帝便轉身躲在了屏風後面。
他決定不見她了,自然不會是因為忽然不敢面對,而是因為興趣大減。
他偷眼去看皇帝,卻見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姜采離去的方向。
聖上自打病好了,性情也是大有不同啊!
……
朝華宮內。
麗嬪雲鬢鬆散歪在軟榻上,閉著眼睛假寐,屋內溫香縈繞,有小宮女跪伏在她腳下為她捶腿。
貼身宮女小芸匆匆自殿外進門,麗嬪聽見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細碎聲,緩緩睜眼。眯著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眉頭一挑,饒有興緻的問道,「情況如何?」
小芸因為疾步跑進來,臉上帶了幾分紅暈。跪到麗嬪的榻前,讓伺候的小宮女退下,這才開口,「聖上並未見她。」
「並未?」麗嬪微微挑高了聲音,不可置信。日思夜想的人在眼前,沒見?有趣,有趣的很。
小芸懊惱,「那姑娘到了養心殿前,聖上本是站在門口迎她的,可不知為何待她越走越近的時候,聖上卻忽然轉身躲在了那座屏風後面。就一直放著那姑娘坐在那殿里,約有一炷香的功夫,萬公公才又來將她請走了。」
麗嬪揚眉,頗覺興味。「我是見過那梁氏畫像的,這位姑娘和生母幾乎生的一模一樣。」
小芸點頭,「聖上也說,太像了。可卻不知為何忽然就不見了。」
「大概是怕了也未可知。」麗嬪重新又閉上眼睛,本是緊張起來的身體又漸漸的放鬆下來。
她生的很美,又帶著幾分慵懶,那雙魅人的鳳眼一閉上,靜靜的樣子和姜采確實有四五分的相似。
小芸一直以為,自家的主子算是艷冠後宮了。但今日見過姜采后,方才覺得,美人之間也是分等次的。那位姑娘,美的有點脫塵。瞧聖上的意思,韻味卻不及其母。那位故去的梁夫人,該是何等絕色啊。
小芸想不通,自己主子為什麼希望聖上喜歡那位姜姑娘呢。別說是否合禮數,哪個妃子願意有人來和自己奪寵呢。
麗嬪是他國進貢的美人,沒有心腹。只有這個認主又衷心的小芸。但主僕二人,向來是沒什麼默契的。小芸不知道麗嬪心裡想什麼,麗嬪也只是吩咐她做事,從不多說一句話。兩人……很生分。
姜太妃的壽宴索然無味,除了重溫一下親情便無其他。
但……眾人卻都知道,皇帝召了姜採去養心殿。並沒有見她的這個細節,沒有外傳。
二皇子正在議親,大多數人以為,皇帝是破天荒的自己相看兒媳。畢竟顧后太年輕了,帝后又生了嫌隙。
這是不是誤會,姜采也不知道。
老太太詢問她面聖的細節時,她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老太太想什麼,她也不知道。但明顯看見她眉頭一松。
折騰一天,是很是累的。尤其是情緒有起有落,有緊張又有疑惑的一天。不僅僅是身體的疲乏,還有精神上的緊張。
姜採回到琉璃閣后,便吩咐人燒水沐浴。未等絞乾頭髮便伏在案上睡著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來時整個人神清氣爽。
姜采忽然發現,自從勸慰自己萬事不要多想后,她的生活質量明顯提高了。
這事若是發生在她病倒之前,恐怕她要一直思慮擔憂。想弄清楚皇帝為什麼見她,為傳出來的謠言煩惱,仔細思索老太太的神情下隱藏著什麼想法。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應該是一夜都不能睡的。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想,睡的十分安穩,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也很好,容光煥發,美貌更勝往昔。
她忽然發現了和原來全然不同的活法,而這種活法讓她很自在。
接下來,她準備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讓自己過的更自在上。
……
京城中沒有秘密,皇宮裡也沒有。如果有,那一定是花了大力氣壓下來的。皇帝召見姜采這事兒,太奇葩,皇帝不想壓,又有人想外傳。不到半日,這件事人盡皆知。
大家不知道姜采生出了放飛自我的心思,她又成了很多人的假想敵。
大家以為,她是要嫁給二皇子了。
皇帝想要娶的兒媳婦,廣安王沒希望爭取了。
花羽柔覺得事情很妙,可姜淮卻哭紅了雙眼。
她心裡一直覺得自己和二皇子榮沐是真心相愛的,姜采橫插一腳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孤勇,想要為愛怒搏一把。
生母不在,沒有嫡親姊妹,她能商量大事的,只有胞弟姜楓。
她差人去二門上等著下學的姜楓,然後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和盤脫出。
姜楓挑眉,滿眼驚詫,像是審視怪物一樣審視著姜淮。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有病?」
姜淮沒想到弟弟是這樣的反應,愣了片刻后,怒了。「我是你姐姐,如今母親不在了,你就當全力支持我!」
「支持你作死?」姜楓表情未變,語調卻拔高了。
姜淮覺得一口氣悶在了胸口,想哭,又覺得被氣哭了太丟人,只能瞪大了眼睛喘粗氣,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姜楓見姐姐這樣,也覺得自己太直接了,很傷人。右手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掩飾尷尬。「那啥……娘是犯婦,案子雖然結了,真相可沒揭示。外祖家勢微……況且表哥曾作出那麼……不上檯面的事情。咱倆只能在父親和大哥庇護下苟延殘喘。別想不切實際的事情了,好好活著吧。去爭皇子妃位,冒的是掉腦袋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