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里霧外
元晉八月十三日,三皇子班皪因未能迎回武林盟主習朔君被皇帝遣急件嚴責。上面還交代,若在十四日午時之前仍未完成任務,則剝除皇室子嗣身份,廢為庶人。一時,天下震驚,這無疑是給班皪難堪,也是給習朔君,甚至武林施壓。
外面亂作一團,習朔君恍若未聞,依然在縣衙里過著安逸的養傷生活。
甚至,還逛起了院子。
「衙內設施不怎麼樣,後院卻是別有洞天。」朔君一邊欣賞著後院花草,一邊拐著彎子批判縣衙。
院里花草正值盛季,朵朵爭相鬥艷,百花齊放之時,確實是養眼之機。花草間稀落種著幾根翠竹,筆直高挺,盎然立於群芳之中。
「主子,你看!」習昭忽然指著某方向,驚呼道。
順著她的縴手,習朔君看到了不遠處傲然立於竹下的班皪,他穿了一襲月白長衫,本該是平凡不易察覺的顏色,卻因他那張能令鬼神妒忌的皮囊變了質,整個人極為顯眼。
忽而想起昨晚他不顧反對堅持宿在了隔壁客房,習朔君氣不打一處來,邁步走了過去。
「明日期限一到,皇子有的是時間享受秋色,何不現在回一趟宮,也做好與過去告別的準備。」
班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她,瞥了她一眼,復而又盯著眼前的翠竹,淺笑道:「看你過得挺好,告別過去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明白過來他是指自己離開武林,入京上任的事,習朔君輕哼一聲,道:「我和你可不一樣,我做事只需我自己做決定,而你呢,身不由己,毫無反抗之力。」
「入了京,武林也望塵莫及,你覺得你還會有反抗之力?」班皪轉過身,玩味的看著她。
「武林之人,大多豪性爽快,有事有話都憋不住,哪像京城人,開口閉口都在套人話。」習朔君直接跳過了那個話題,面上似笑非笑。
班棄今日著一襲淺色長衫,面料輕盈,風一吹,衣服鼓鼓而動,而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依然筆直如初。就像他面前的翠竹,風吹葉動,枝幹依舊。
「你喜歡竹?」
「竹乃四君子之一,氣節高尚,傲然立世,獨樹一幟,自是受人喜歡。」
聽他的語氣,習朔君竟有些覺得他意不在此,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他果真如傳聞所說,風華絕代,顏如玉,世無雙,特別是那一雙極其耐看的鳳眸,彷彿會說話,彷彿會下蠱,很像那晚黑衣人的眼睛。
「可你看它。」習朔君指著他所望之竹,意味深長地道:「生於百花之間,身周群芳璀璨,人們一眼望去的,不只是它,而是這一個整體,混於其中,自成一體。這個後院里的所有活物,依託於同一片土地,共取天地精華,有存有亡。」
說完這番話,雙方都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彷彿剛才不曾有人開口過。
班皪似在思索這番話,又似在專心看竹,嘴角的笑意難明。
而習朔君突然沉默是因為說完后深呼吸時,院里恰巧吹來一陣風,而風裡,雜夾有淡淡的桂花香味。她警覺地環顧四周,可這裡除了三個人,再也找不出第四個人的氣息。
「主子,你怎麼了?」見朔君臉色不對,習昭急忙上前詢問。
習昭的突兀聲打斷了朔君的思路,也引來了班皪疑惑的眼神
「我們去前面看看吧。」
朔君乾咳兩聲,徑直向前方走去。與班皪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又一次聞到了桂花香味,淡淡的,卻很清顯。
越接近中秋的嬋娟,越是明亮晶瑩,而今夜,它卻被一層浮雲掩去光華。黑暗如水,淹沒了大地,吞噬了江山,卻點起了鳴蟬的背景之樂。
周縣縣衙的後院,一抹黑影嫻熟的閃進院落里的一間屋子,落腳無跡,悄無聲息。
人去影空,外面再次陷入死寂幽靜,和先前無甚區別。倒是屋內那人有些奇怪,她環胸立於黑暗之中,遲遲不點火摺子,只是一昧地盯著那張沒有躺人的床鋪。良久,確定屋內無人後,習朔君理了理身上的夜行衣,然後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火摺子。
火苗燃起的那一刻,習朔君才阮真正看清這間屋子。只見四壁之下,除了簡單的桌床椅等必備物價外,幾乎找不到任何外來物。顯然,這間屋子的宿客並未有長住的打算,想想上午那廝悠然逛院子的模樣,朔君不禁一陣好笑。
「這班皪,看來沒有表面上那般安分。也是,皇室之人,離那高位本就近在咫尺,有誰會願意放棄那樣的機會?」習朔君癟癟嘴,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兀自喃喃低語。
幸而客房的主人班皪未在這裡,不然要知曉某人不僅偷偷潛入他的房間,還大言不慚的對他進行「語言攻擊」,恐怕氣得今生都會與某人結下樑子。
沒有包袱,沒有衣物,習朔君只好把目光投向那掀了一角的被褥。被子很新,很整潔,應該沒有躺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沾上些桂花香?
「唉,還真是寒酸……」
然而,朔君剛剛邁出一條腿,門外輕快的腳步聲便驟然閃進大腦,火光下,那雙杏眸在短暫錯愕之後微微眯起,閃現出精明的光芒,她站定在房屋中央,熄滅手中火摺子,然後目光泰然的望著那扇門。
門外,班皪依然踏著步子向房屋走近。他不知道,便在他如廁的一段時間,危險已然降臨。
手按上雕花木門的同時,「吱呀」的開門聲應時而起。其中夾雜的,還有利器劃破空氣的喧囂。
班皪踉蹌後退,急急扶住門框才穩住身形,摳起的木屑因用力過猛而嵌入指尖,十指連心的痛感瞬間侵襲大腦。當然,相比於肩頭硬物刺入的撕裂感,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班皪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痛意不散,額頭已是大汗淋漓,青筋暴起。待他終於想起要抬頭查看元兇時,才發現,剛才餘光瞥到的黑影早已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