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言語相激試細作
站在魏詠之身邊,一個面相有些陰沉,山羊鬍子,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與一身短打扮,肌肉發達的檀憑之與魏詠之不同,此人穿著一身長袍,書生打扮,這讓他在這一群逃難的人群中,非常地顯眼。他向著劉裕行了個禮:「在下平昌孟昶,攜族弟孟懷玉、孟龍符等,見過劉里正。」
魏詠之笑道:「這位孟兄弟,可不是一般的厲害!我和檀兄弟都長於搏擊,短於謀略,而他是我們這群人里的軍師了。一路之上,我們這一小隊人馬,聽了孟兄弟的話,晝伏夜出,避開大路,只走草澤,好幾次都是堪堪避過胡騎的追擊,大家可都服他呢。」
劉裕點了點頭:「自從永嘉以來,中原一批批的漢人流民南下,絕大多數是給胡人截殺了,而能活著來到江南的,多數是靠了流民帥來帶領。」
「這些流民帥,多則帶幾千家,少則帶幾十家,無不是把這些流民組織在一起,各盡其責,遷移行進,如同作戰一般。」
「孟兄也頗有我朝開國時流民名帥祖逖,蘇峻之遺風啊。」劉裕一邊打量著孟昶,一邊笑道。
孟昶一開始笑而不語,直到聽到蘇峻二字時,臉色微微一變,轉而陰沉起來。
這個蘇峻是東晉開國之初的著名流民帥,帶了幾千家人渡海南下,官至將軍,為國北擊胡虜,南平叛亂。蘇峻本人也因為身為一個書生,卻在亂世中以軍事才能出頭,從而成為一個傳奇。
只可惜此人野心勃勃,晚節不保,後來因為不肯交出兵權,竟然反過來攻擊收留他的東晉朝廷,舉兵反叛。
蘇峻雖然一度攻入京城,控制了皇帝,但最後仍被東晉各地藩鎮聯合消滅,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與那中流擊揖,北伐中原的祖逖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孟昶冷冷地說道:「孟某雖是一書生,但也知恩義,劉里正以蘇峻這種叛賊來稱呼孟某,不知是何意思呢?」
劉裕微微一笑,一揖及腰:「抱歉,小弟一時失言,孟兄見諒。」
孟昶重重地「哼」了一聲:「有些言是不能亂失的,我等北人,心慕晉室,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南渡,可不是來受這種嘲諷的。劉里正,還請把那路引文書還我們,我們自已去見州官。」
劉裕的眉頭一皺:「這樣不太好吧,迎來送往,本就是我作為里正的本職。我雖失言,剛才已經賠了禮,孟兄也不必這樣吧。」
孟昶冷冷地說道:「來這渡口的不止我們這一條船,後面一條船上,好像就是有貴人呢!劉里正想必也看不上我等草民,還是不要耽誤了你見貴人的機會吧。」
劉裕把裝回了牛皮袋的路引還給了孟昶,說道:「那就祝幾位一切順利了。」通過剛才的試探,他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在交還路引的同時,劉裕的眼角餘光掃到了孟昶身後站著的三個小孩子身上,都是只有四五歲,拖著鼻涕,只著單衣,面有菜色,顯然是很多天沒吃到好的了。
劉裕從懷裡掏出了剛才徐羨之給的小袋,裡面放了幾片果脯,他掏出了一塊,那三個孩子頓時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孟昶也不答話,接過了路引就走,檀憑之和魏詠之相視一眼,搖了搖頭,對著劉裕抱拳離開。
而跟在孟昶後面,顯然是孟家子弟的一個少年,卻是拖在了最後,他看起來一臉的童稚,眼巴巴地看著劉裕手上的一塊桃脯,舔了舔嘴唇。
劉裕微微一笑,上前兩步,蹲下身子,對著這孩子說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小孩眨了眨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塊桃脯,說道:「俺叫孟龍符,剛才你們說話的那個,是俺族兄。」
劉裕笑著伸出了桃脯:「小兄弟,路上餓了吧,吃吧。」
孟龍符的眼中光芒閃閃,有些猶豫:「俺兄長說了,不能隨便受人恩惠。」
劉裕笑著摸了摸孟龍符的腦袋:「這不是什麼恩惠,是朝廷對你們這些北方流民的捐助,到了刺史府那裡,還有粥喝呢。你要真覺得這是什麼恩惠,以後長大了再報答我好了。」
孟龍符咬了咬牙,一把接過那塊桃脯,轉身就跑。跑出十餘步,他回過頭,對著劉裕握緊了拳頭揮了揮:「俺記住了,劉裕大哥,以後俺一定會報答你的!」
孟昶冷冷的聲音從前面順風而來:「龍符,你在後面磨蹭什麼,屁股又癢了嗎?」
孟龍符吐了吐舌頭,本能地摸了摸屁股,向著劉裕作了個揖,轉身就跑,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官道拐角處時,徐羨之搖了搖頭:「劉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為啥要把人家比作那個反賊蘇峻?也難怪這姓孟的這麼大脾氣啊。」
劉裕笑道:「這三家裡,明顯是以這孟昶為謀主,但這路引文書卻是在檀憑之的手上,這難道不奇怪嗎?」
「他明明是三家人的主心骨,卻是躲在全無心機的檀憑之後面,可見此人性格陰沉地很!剛才我用話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反應,也好試試此人是否是細作。」
徐羨之睜大了眼睛:「什麼,這姓孟的看起來飽讀詩書,標準漢人,會是姦細?」
劉裕嘆了口氣:「秦國即將南侵,用間派諜乃是常用手段,檀憑之和魏詠之應該都沒什麼問題,但這個孟昶,卻讓我生疑!不過,剛才這一試,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了。」
「怎麼就沒問題了,何以見得?」徐羨之追問道。
劉裕微微一笑:「如果孟昶真的是姦細,必有人質給扣於北方,不然他這樣的漢人,來了晉地,可就不受控制了。那孟龍符只是個孩子,不可能演戲,必是他弟弟無疑。所以間諜之嫌,可以排除。羨之,這些是需要實踐經驗,察顏觀色的,你讀的那些書里,未必會寫到。」
徐羨之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劉大哥你還真的是心細呢。看來要跟您學的地方,實在是太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