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巡工場驚天冤案 平民憤君無戲言5
第九節
趙惇意外的看了愛妻一眼,見馬憶靈沖他皺皺小鼻子,頓時明白,憶靈這是在給父皇設套!乾脆不開口,跟著站了起來,看她怎麼往下說。
「父皇可要保重身子,別和惇哥生氣,他是個拗種。」馬憶靈起身之後,跑到太上皇身後,小心的幫他捶背。
「還是憶靈兒體貼長輩,明理賢惠。」太上皇這時已經消了不少氣,享受著兒媳的孝心,臉上總算是出現了笑容。
馬憶靈更加滿臉笑容,討好的對太上皇說道:「父皇誇獎了,惇哥也太倔,人家的家裡人死絕了都不打算追究,他還非要把這事兒給掀開,惹得長輩們生氣,何苦來的。」
「你說誰不打算追究?」太上皇又是一怔。
聽了太上皇的問話,馬憶靈一副輕鬆的樣子,輕描淡寫的回答:「就是那個喬月山,也就是被滅門的那家唯一留下來的那個人,他的父母親和妻子全死了,岳父家也就余了大舅子一個,他自己親口說不想再翻案的。」
「不打算翻案?為什麼?」太上皇追問,大家也都看著馬憶靈。
雖然不想殺了韓節,可滅門大仇的重量卻都還是清楚的。否則,以韓節一個郡王的身份,用的著幽禁終身嗎?!這人居然打算放棄,實在是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他說本案太難辦,與其辦個一半還不如不翻案,這是他真心在為惇哥著想。」馬憶靈看大家都注視著她,乾脆把在工場所見所聞全都說了一遍,最後嘆息了一聲:「說起來,那真是個痴人。」
聽到喬月山所說:「當年大宋虧對幽雲百姓、虧對虞王殿下,但虞王卻還是至死無悔!罪人雖不敢比虞王,但至少還懂得國恨大於家仇,這裡是大宋的希望,罪人不敢有所損害」的話,在場的人全都沉默了下來!
良久,太上皇才重重的出了一口氣,看向馬憶靈:「皇后,你是故意複述喬月山之言,在幫著皇帝說話吧?」
聽太上皇稱呼自己的名號,馬憶靈重新走到前面跪了下來:「父皇,媳婦是個婦道人家,可也知道『君無戲言』這四個字的份量!也知道,『律法為重』的真正含義。如果,韓節因為他是韓老王爺唯一的孫子就可以免罪,是不是所有功勛子弟殺人都可以不償命?將來朝廷還如何管束他們?又如何面對全天下的臣民?請父皇三思!」
「君無戲言!」太上皇苦滯的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喃喃自語:「直到今天,朕才知道,平時說的最多的這四個字,重如泰山。」
馬憶靈又轉向呆立在一邊的岳王,輕聲問道:「外祖父,孫媳也聽人多次提起,你在軍中的時候,從來都是以軍法為重,不循私情!岳帥剛正之名天下皆知,難道,為了一個滅絕人倫的韓節,您就要放棄自己得來不易的名聲,晚節不保?甚至不惜違背君臣之禮,與惇哥作對?」
「我……」岳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自然知道趙惇並沒有錯。
可不堅持己見,韓節必死無疑,自己將來如何去見良臣兄?堅持己見,一旦此事為外界所知,一生清名葬送!只怕,今後也無顏再見這天下百姓。雖然他以當初秦檜一案堵外孫的嘴,但當年的他又何嘗服氣,只不過是君命難違罷了!
「哀家有話,不知當不當講。」在一邊旁觀至今的太皇太后吳氏,突然在此時開口說話。
「母后請說。」太上皇恭敬的起身行禮,請太皇太后訓示,大家也都連忙起立,等著太皇太后說話。
當然,心中還是有些奇怪:太皇太后素來不干預朝政,平時也就是吃齋念佛,最多與大家講些家長里短的事兒。不知她今天又會說些什麼?不會是打算為韓節求情吧?!
「大家還是坐著聽吧,站著怪累的。」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大家都重新落座,然後才接著說道:「說起當年秦檜和孝賢皇后之事,當初先帝並不打算放過秦檜,還是靈兒為他求情,先帝不得已才如此為之。哀家還記得哀家的兩位婆婆,當時對哀家說起過其中的屈直。」
居然是因為孝賢皇后的解勸,先帝才會放過秦檜?這大概是最讓人意外的事了。而且太皇太后所提及的婆婆?不就是定策太后孟氏和先帝生母韋氏兩位賢后嘛。大家都不明白為何太皇太後會在此時提及她們,但都全神貫注的等著太皇太後繼續解釋。
「當年,靈兒是因為秦檜交出了不少東西,算是最後幹了回好事,這才會為他求情;先帝之所以放過秦檜,沒有直接殺了他,追究他的家人,也是因為他手中有不少自己的**,不敢逼他過甚,也就給了兒媳一個面子。」
聽到素來賢惠的太皇太后這麼說,除了趙惇自己,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念頭:壞了,嚴謹自律的太皇太后,也被趙惇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子給帶壞了!
「這不是哀家受了惇兒的影響,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哀家從建炎二年入宮,在宮中已有四十多年,就算入宮前再不通世情,也給磨練出來了。」太皇太后看到大家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禁笑了起來,搖搖頭:這可是趙惇自己害了自己,誰叫他平時太淘氣的,一有壞事大家就立刻想到和他有關。
「當初,哀家也是認為入宮之後,當個賢惠的后妃,就如兩位賢德的婆婆一樣留名史冊。結果,哀家過了十多年了才現:完全不是哀家想的那樣。」太皇太后想起當年聽兩位婆婆談起朝政的時候,那種震驚至今還留在心頭:「當時,哀家剛剛被封為皇后的時候,兩位婆婆曾經和哀家談過心,提醒哀家身為一個大宋的皇后,最應該做的事。」
「大宋皇后該做的事?」"馬憶靈迷惑的問道,她大概是最不明白大宋的皇后究竟該如何做的。
「兩宮太后只是告誡哀家:一切以大宋為重!身為後妃,能像靈兒那樣干政的並不多,大多數也只是以自己的為人影響著朝政。不要以為後妃不幹政就與朝廷無涉,無論是受寵的后、妃,還是不受寵的,至少會影響到自己的娘家。」太皇太后搖搖頭,苦笑了一下:「那個時候,哀家還不太明白兩宮太后的意思,以為兩宮太后也只是在告誡哀家:要管束自己的家人。直到,兩宮太后相繼故去,哀家眼看著靈兒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才明白她們當初究竟想跟哀家說什麼。」
第十節
「哀家雖貴為皇后、太上皇后,卻一生無兒無女,自然在宮中、朝中就硬氣不起來。幸好,皇兒和靈兒都極孝順,哀家也從沒把你和靈兒看成是外人。當初,看著靈兒越來越勞累,哀家也是苦中心頭:兩宮太后的囑咐,哀家做不到。」想起當初在宮中,看著兒媳獨自支撐著政局,自己卻束手無措的情景,太皇太后的聲音開始哽咽。
「母后……」
「不必寬慰哀家,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哀家也只是一時傷感。」看太上皇打算開口勸解,太皇太后搖搖頭,繼續說道:「當初哀家全力保護惇兒,也並不完全是先帝的囑咐,而是靈兒和哀家談過,求哀家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的孩子,不能讓那些臣子害了惇兒。」
「是我母后拜託過皇祖母?!」趙惇吃驚的問道。這之前,他一直以為當初之事是先帝故意為之,卻沒想到此事竟然和自己的母后也有關係。
「靈兒是個多聰明的女子,先帝所為,真的能完全瞞過她嗎?!只是,身為兒媳,在大宋這個禮法大於天的地方,她又如何能獨力與自己的公公、君主抗橫?為了大宋的將來,靈兒是義無反顧。可她是個母親,不可能不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她利用哀家去安慰她的機會與哀家深談,就是要哀家保住惇兒。」
「靈兒和當年兩宮太后所言基本差不多,只是,她更明確的告訴哀家:哀家只是大宋的太上皇后,想保住她的確不容易,但要保住惇兒卻並非不可能。」太皇太后回想著,當初虞水靈在面臨著太上皇和臣子們的那可怕壓力的時候,與自己的那場肯談:「哀家在大家的眼中,不過是個平常婦人,只想護著最疼愛的孫兒是理所當然之事;就算先帝有一天改了主意,也不能因為哀家想要保住孫兒,就來找哀家的麻煩。只要哀家還在,惇兒就能安然,大宋的未來也就有了保障。」
「原來,當初的事還是靈妹的安排,朕這個皇帝當的實在是沒用!」太上皇愣愣的聽到這裡,羞愧之心又湧上來,低聲說道。
「不要如此說,哀家何嘗不是什麼都不懂,只是按著兩位婆婆和靈兒的話去做罷了。後來,先帝也託付哀家保住惇兒,哀家自然會盡心儘力,對婆婆和兒媳的承諾,總還算是做到了一部分。」
太皇太后說完了當年之事,掃視著眼前的親人:「當初,兩宮太后是要哀家一切為了大宋!靈兒要哀家保住惇兒,何嘗不是為了大宋的將來。哀家不懂什麼朝廷大事,只想問大家一句:此事的處置,怎樣對大宋才最有利?」
看大家都沉默著沒有回答,太皇太后又追問了一句:「如果,靈兒還在,她會如何處置此事?或者,大家將來去面對逝者的時候,如何對他們言說?」
「母后不必說了,朕明白您的意思。」太上皇羞愧的低聲回答了一句,悵然的看向岳王,兩人相視無語:連向來慈善的太皇太后都支持趙惇,韓節的命,是保不住了!
太皇太后看到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再次出聲說:「韓節是死定了,但韓家卻可以不絕後。」
「母后這是何意?」
不只是太上皇,所有人都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莫明其妙的看向她。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提醒大家:「過去,大家總是說韓氏只留下了一人傳宗接代,是因為韓節的堂兄韓忠是個痴傻之人,二十多歲了還不知冷熱,從來就沒把他計算在內。可如今,韓節重罪難赦,韓忠雖傻,卻還是韓家人。到時,給韓忠配一門親事、多娶幾個小妾,只要他能留後,韓家自然就可以傳根。」
「可韓忠是個傻子,誰願意把自家的女兒嫁給他啊?這等於是一輩子守活寡。」馬憶靈脫口而出,也難怪她有這個想法,她生長在大食,對大宋的傳統總還是不甚明白。
「憶靈兒,你不了解大宋的傳統和規據。女子嫁韓忠為妻,雖然本人定是守活寡,但卻算是為朝廷盡心,只要事先把話談開、重重的恩賞,那女子可以為家人掙得前程和榮耀,自然會有人願意。」皇后這麼問,太皇太后輕笑了一聲:「至於妾室,就從因罪沒入宮中的宮奴中挑選吧。雖然當個傻子的妾室不是什麼好事,總比終身為奴、為婢的好。這事就交給哀家好了,哀家自會挑選幾個老實本分的女子,免得將來再弄出什麼事來。」
「此事就依母后,勞煩母后安排吧。」看太皇太后想的如此周道,大家自然沒有什麼說的,太上皇便點頭應允下來。
太皇太后又想了一下,出言提醒趙惇:「只是,這正室要好好的安排一下,出身不能太低,至少要配的上韓家。總不能讓人說朝廷虧待了韓氏,惇兒可要想仔細了。」
「這事還真叫朕為難,朝中臣子家適齡的女兒是有不少,可朕要是隨便指定一個,大部分人家肯定不願意。」趙惇頭疼的抓抓頭,皺起眉頭說道:「一旦老王妃梁氏故去,韓忠之妻等同於蘄郡王,必須有掌家的能力。若是強行賜婚,不要說那女子能不能真心對待韓忠,也不能保證她能執掌蘄郡王一家的家業。」
「陛下不必為難,老臣倒有個主意。」一邊的岳王突兀的開口說道。
「外祖父請說。」
「臣家有孫女九人,適齡的也有四個,就從臣的孫女中挑選一個為韓忠之妻吧。」岳王看大家都吃驚的看著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良臣臨去之時,曾經再三囑託於臣,要臣教導他的孫兒,可臣愧對了他。如今,韓節必死無疑,臣只有讓自己的一個孫女嫁給韓忠,以保住韓家的門庭,免得將來無顏去見故友。至於朝廷的封賞,就不需要了。」
「岳王果然是信人,朕倒是汗顏了。要說沒有盡到責任,朕何嘗不是。」太上皇嘆息了一聲,隨即想到了一事,看向趙惇:「惇兒,此事如何對老王妃梁氏說?如果不把她安撫好,這事可就不好辦了。」
提到梁紅玉,大家都有頭皮麻的感覺:這梁老王妃的脾氣可是不一般,敢於上戰場打仗,敢於當面指著秦檜的鼻子罵「奸佞之徒」。
而且,梁老王妃在朝中威望極高,大概在有封號的女性中,現在也就虞景兒的聲名能勝過她。現在要殺的可是她的親孫子,要是梁老王妃鬧將起來,只怕所有人都會頭疼的吧。
「此事,還是讓老臣的兒媳先去和她談談吧。至少,她應該還能聽的進景兒的話。」猶豫再三,岳王終於提了個建議。
「景姨雖然和梁老王妃關係不錯,但終究是晚輩,攔不住她脾氣的。」天子趙惇想了一下,狠了狠心:「既然是朕要收回當初的承諾,怎麼能讓景姨去替朕擋災。朕去見梁老王妃,去給她磕頭賠罪,要打要罵隨便她。」
太皇太后聽了趙惇的話都覺得心驚膽戰,連忙出言阻攔:「惇兒,梁紅玉的脾氣哀家可是見識過的,不是好惹的。這回又的確是皇家理虧在先,她可不會太好講話,你可別瘋。」
「沒事的,皇祖母,孫兒也不是個文弱之人,皮厚的很,打上兩下沒事兒。」趙惇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反倒是輕鬆起來,笑著安慰自己的皇祖母:「再怎麼的,梁老王妃也不至於殺了孫兒吧?!最多讓她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