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末流武館
傅雷沒有吹牛。一天換一次葯,第四天清晨,沈秋寶醒來,左腿再無麻木的感覺。心中大喜,他小心翼翼的爬坐起來,掀開薄布被察看傷處。
紗布的中間呈淡黃綠色,不再染有血漬。
看著傅雷換了幾次葯,他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一些門道:淡黃綠色的印跡是傷葯染出來的。沒有血漬,說明傷口沒有再滲血。
難道已經結了疤?他難以置信的伸手輕戳紗布邊緣。
呀!還是不痛!
沒有再遲疑,他雀躍的試著下了床。
扶著床頭站起來的那一剎那,他樂得合不攏嘴——左腿雖然軟綿綿的,不及右腿有力,但是,如果動作不是扯得太大的話,傷口僅僅是隱隱作痛而已!
床頭擺著好些衣裳。沈秋寶定睛細看,都是細棉布的舊衣裳,槳洗得乾乾淨淨。有米白色的小褂子,也有青色的外衣外褲,和傅大哥身上穿的樣式一樣,只是每一件都要小的多。床邊還擺著一雙青布敞口鞋,也是他能穿的大小。
昨晚入睡前,這些還是沒有的。
不用說,肯定是劉爺爺為自己準備的。穿好衣裳,就能出屋走走了!
沈秋寶歡喜的穿上衣裳,然後扶著柴垛,慢慢的試著走到門口。
劉家拳館會是怎樣的呢?拳館里的其他人也是和傅大哥、劉爺爺一樣的好心人嗎?他們會不會趕我走……離門口越近,他的心事漸沉。
屋子很小,他小心的碎步往前,一步一步的挪著,也只用了十來步,便站在了柴門的後面。
不管其他人怎麼看我、待我,反正,我一定要留下來。打定主意,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拉柴門。
柴門的外面明顯沒上鎖,因為他只是輕輕的往裡一拉,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清涼的晨風裹著淡淡的草木芳香撲面而來。
好涼!沈秋寶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好熟悉的感覺!剎那間,他彷彿回到了牛頭坳村——他家位於東山下,而他的睡房又正好對著山林。早晨,山裡寒氣重。他清早起來,每次打開房門,都會被外面的涼風刺得打哆嗦。
難道劉家拳館也是在山腳?熟悉的感覺頓時將他心中的惴惴不安撫平大半。
外面很安靜。沈秋寶扶門張目四望。屋外的情形,和他這些天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刀劍鐵槍,也沒有開闊的練武場,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茂密的樹林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之中,影影綽綽,分外寧靜。
簡直就象是打開了自己的睡房後門!
原來武館是這樣子的?沈秋寶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膽子頓時大了好幾號。他試著扯起左腳,挪過三寸來高的破門坎。
傷口還是被扯痛了。他「滋」的抽氣,趕緊打住——這些天,劉爺爺每次來看他,都是反覆叮囑:千萬不可妄動。萬一扯壞了傷口,輕則又要多躺幾天,嚴重的話,會落下病根來,甚至於這條腿就此瘸了去。他一心想要留下來學武,可不能因為一時之好奇而壞了自己的腿。
疼痛的感覺很快消失了。
只要不疼了,應該就沒事吧?沈秋寶感覺傷口沒有往外冒血,長吁了一口氣。
象他現在這副樣子是沒法去外面的樹林里的。是以,他決定沿著牆根,隨便走走。
扶著木板牆,他往右拐,更加小心的往前挪著——這裡有一排樣式差不多的小木屋。而他住的這間小木屋位於最左端。往左拐的話,走不了幾步就到了頭。盡頭一目了然:一堵長滿青苔、兩人多高的厚實石牆。
沒走幾步,這時,前面一間木屋也「吱呀」開了門。
老劉頭披著一件褐色舊布夾衣自屋裡出來:「雲娃,起了。不多睡會兒?」因為昨天傅雷說過,所以,他臉上一點驚訝的神色也沒有。
沈秋寶笑著喚了一聲「劉爺爺」:「躺了好些天,想出來走走。」心道:原來劉爺爺住的也是柴房。
老劉頭吩咐道:「這裡是拳館的西偏院。前頭就是正院。這會兒,館主大人正在練功。我要去生火燒飯,不能陪你。你就在這院里認認路兒,莫出去。要是衝撞了,可不好。」
「劉爺爺,我幫您生火。」在姑奶奶家的時候,長姐說過,大人們都喜歡手腳勤快的孩子。是以,沈秋寶毫不猶豫的主動請纓。儘管他其實很想去看館主大人練功。
老劉頭看了一眼他的小身板,樂呵呵的擺手:「你的腿還沒好哩。等腿好了再說。」
「沒事,已經不疼了。」沈秋寶堅持的跟在老劉頭屁股後面。
後者見他走得還算輕鬆,便沒有再拒絕——燒火又不是什麼重體力活兒。小娃娃都好動,在床上躺上了那麼些天,肯定憋壞了。活動一下身子骨,也不是壞事。
這一排小木屋共有三間。最右端的便是廚房。比起沈秋寶寄住的那間,廚房大了不止三倍。裡頭除了兩孔青磚灶台、一溜從小到大整齊排列的鐵鍋、一口絳色大水缸,在黑漆斑駁的窗檯下,還有一隻半人高、八成新的木櫥櫃。後者做工粗糙,沒有上漆,約摸三尺多長,分為上、下兩層。
「餓了吧?」老劉頭打開上面那層的櫥櫃門。
裡面又分為兩層:上面那層擺著兩摞碗,都是細白瓷的,一大一小。大的那撂是海碗,共三隻,小的那撂,在姑奶奶家是當菜碗用的,共五隻;第二層擱著一隻半尺來長的舊竹籃。
老劉頭從竹籃里掏一個雜麵饅頭,轉身遞給沈秋寶:「昨晚還剩了點饅頭。早飯還要些時候,你先墊墊肚兒。」
沈秋寶確實是餓了。幾天相處下來,他大致摸到了老劉頭的一些脾性。比如說,後者心直口快,也喜歡直心腸的娃兒。故而,沒有客氣,道了謝,雙手接過饅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老劉頭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打開下層的櫥櫃門。這裡只有一層,並排擺著兩個烏黑髮亮的大陶缸。他打開左邊的那隻,從中舀了小半碗碎苞谷,放在灶台上的最小的那隻鐵鍋里。
接著,他關上櫥櫃門,蹲在灶台前,開始生火。
等他引火完畢,沈秋寶已經吃完了饅頭。不用吩咐,他主動的從屋角抱來一小捆柴火:「劉爺爺,我幫您燒火。」
「以前在家裡燒過灶火?」老劉頭見他很有章法的添了兩根細柴,這才相信他是真心想幫忙,而不是玩兒。
「嗯。」沈秋寶覺得自己可能是受了小猴子的影響,學壞了,如今說起謊話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行,你來。」老劉頭笑眯眯的起身,「我去洗米,再到院子里摘點豆角。」碎苞谷粥,煮豆角,再加上昨晚剩的饅頭,今天的早飯便齊全了。
很明顯,沈秋寶的勤快大大取悅了老劉頭。接下來,後者的話比平時多了許多。
很快,鐵鍋里的粥「咕嚕咕嚕」的開了,屋子裡飄逸著苞谷的清香。
「劉爺爺。」沈秋寶指著灶台上那隻最大號的鐵鍋,好奇的問道,「這隻大鐵鍋也是用來煮粥的嗎?它一次能煮多少人吃的粥?」這隻最大號的,只比屋裡的大水缸小一圈兒。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鍋。
「那口鍋是老太爺傳下來的,據說一回能煮兩百斤白米飯。」老劉頭無比嚮往的嘆道,「先前,我們拳館興旺的時候,頓頓都是用這口大鍋滿滿的煮一大鍋白米飯才夠吃哩。」
接著,他跟沈秋寶說起古來:一般來說,武館有兩種傳承方式,即,師徒相傳和父子相傳。
石秀縣裡的絕大多數武館都是師徒相傳。而劉家拳館則是為數不多的父子相傳。他先前所提及的老太爺是開館之館主。這位老太爺本是遊學的武宗師,偶然經過石秀縣,喜歡上了這裡的山山水水,從此在此間開館授徒。那時,他以劉家拳打遍石秀縣無敵手。周邊的人們紛紛慕名而來。不出兩年,劉家拳館便躍升為石秀縣一流的武館。
「這口大鍋就是那時打造的。」老劉頭說著說著,神情越來越沮喪,「當年,老太爺就是看上了這裡的山水靈秀,以為地靈必人傑,是個出好苗子的地方,想廣收門徒,把劉家拳發揚光大。哪知,石秀縣只是個樣子貨。老太爺至死也沒收到合眼緣的好苗子。老太爺不死心哪,臨終的時候還不忘叮囑老爺,說,他卜算出石秀縣是有大機緣的靈地,一定會出武學曠世天才的,所以,一定要堅守下去。」
結果,貌似老太爺的卜算不太靈光。老爺堅守了一世,仍然沒碰到天才橫空出世。倒是他的武學天賦遠不如老太爺。館主的拳頭不夠硬,被其他武館合力排擠,拳館迅速敗落。賣田賣地……最後,傳到他兒子,也就是現任的館主大人手裡時,劉家拳館只剩下小小的一進院子加三畝雜木林,在眾多武館里已然淪為末流。甚至於,早在老爺當家時期,眾武館便恥於與劉家拳館「切磋」武藝。
不過,也幸虧如此。不然的話,老劉頭從心底里擔憂,現任館主大人保不住劉家拳館的百年老招牌。
沈秋寶聽完,蒙圈了。原來,劉家拳館是這樣的武館……
「我們拳館加上我,總共才三個人。」老劉頭正色道,「雲娃,你還想留下來嗎?」劉家拳館雖然沒落了,但傲骨仍在。身為世仆,他容不得任何人小視拳館。拳館也從不留三心二意之人。
末流武館,那也是真正的武館啊。況且,不留下,我還能去哪兒?沈秋寶堅定的點頭:「劉爺爺,幫幫我吧。我想留下來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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