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孑然一身
坦白會有什麼下場,想好了嗎?
心底的聲音突然想起,她卻沒有露出一絲恐懼。當她回過神的時候,只見日光下繁華的街道已經消失,而呈現層層疊疊的建築和星球內部構造,像打了一層薄底的膠片一般塗上一層亮色。
紅髮少女取出剛買的墨鏡慢慢戴上。
「我回來了。」
一個小時后,一個狹小的兩居室。她站到次卧房門口,對房間里盤坐著的老人說。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眼眸深處閃著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光芒。
因為是陰天,房間要比想象中昏暗,像所有老人的住處一樣昏暗。
燈光把她的影子印在房間的木地板上。
「回來就好。」滄桑的聲音從老人口中說出。
「師父,在開始前,我可以……喝點酒嗎?」
老人的嗓音冷靜也溫暖很多,「就算是在這中間,你也有行動自由。這已經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會為你換香送飯,其他有需要也……」
「現在回想起來……」她靠著門框搖了搖頭,「當時只是尋求一種溫暖,但溫度最後還是沒有回來。」
那聲音有如神佛一般透徹,很像在祈禱什麼。
其實……是從一開始一開始吧。就像所有的夢境一樣。就像所有人都不存在一樣。
恍如隔世。
然後她摘下墨鏡抬起手臂。
「砰!」
老人沒有反應,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五十倍魔彈,大口徑炮彈一般的發光物體,從虛空貫穿到地下,又順著她手指的牽引穿過牆壁飛向天空。
「又回來了呢,這個感覺,不過偏得離譜。」
想不到回到核源狀態的她也會失去準頭,剎那間她為瞞了很多人很多事情而小小地興奮,不過她卻失落地認清這手掌仍是細嫩白皙的。
老人遠遠地注視她那布滿硝煙的手慢慢垂下來,彷彿她在舉著一個沉重的箱子,而手臂在垂下的一瞬間突然掉落。
「啊,太用力了呢。」
肘關節以下的部分落在地面上,散成了紅色光粒,而殘缺的部分又慢慢凝結。
其實場面要血腥很多,但血液也在一瞬間化為光粒消失了。她摸了摸重新生長回來的部分,凝視腳下那斷臂瓦解的景象。地板被灼穿了一個洞口,嗖嗖地發著紅光,誰也不知道那個洞通往哪裡。
為了讓徒弟這份失常舉動停止,老人站了起來,走過來注視她。少女以為他想斥責什麼,但事實並非如此。
從他輕微的嘆息,少女很像知道他想說什麼。她只是點頭響應,而老人已經踱步出門,「想吃什麼?」
她調皮地笑了,「想吃雞肉,師父能去買嗎?」然後腦補菜販子們驚呆的樣子了。
老人沒有回答,微微笑了笑,去桌上取了錢包,將房門合上。
總之師徒倆都處於退休狀態了,她走到窗外目送師父的背影,屏住呼吸,忽然無力地趴在窗口,又看了看陰沉的天空。
聽到身體里漸漸沸騰起來的灼熱聲音,一種令人想哭的情緒襲擊了她。
通往最強戰鬥力的那條路,恰恰是讓人喪失生存意志的聲音。
可這令人振奮的力量,卻來源於對愛情的割捨。
「喂,笨蛋。」
再見了。
對著腦海中逝去的少年,悄悄念誦起來。
般若波羅蜜。
行觀審察,自心常在,掃除妄念。
心得自然,意念守持,不為外動。
是空是假,非空非假。是有是無,非有非無。
掃除妄情,觀照身心。自心所現,浮光掠影。
如鏡中像,如水中月。如風過樹,如雲在空。
外界如此,內妄不實。起意克心,無心即空。
心境兩忘,心境可棄。
涅槃。彼岸。
她緩緩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已經盤坐在地板上,雙手早已結上十真如印。
咚咚咚。
「師父?」
她睜開眼,慢慢站穩又去開了門。
「不好意思,怕你這麼快入定,就趕早回來了。」
「沒帶鑰匙是嗎?」
「是啊……」
過去那璀璨的快樂再度竄回她全身。
被這份快樂影響,送走師父后的她又起了個小念頭。
..。
她悄悄關上門后,在空氣中刻下這些發光文字,然後輕輕推了推,讓它們在空中漂浮起來,像是押韻的音符一樣環繞著她上下搖擺著,她回到主卧的地板上,閉上眼睛盤坐好。
不知過了多久,警笛突然由遠及近地響起,街道外,身穿紅色制服的消防隊員們把水管接上消防栓噴洒著,附近居民紛紛圍過來。
閉著眼睛繼續在虛空中暢遊著,直到重心頓失,天旋地轉,水柱噴進來的時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哎呀呀,又闖禍了。」
警察把這一帶全封鎖起來,發現一個十樓沉陷到二樓位置的陽台上一躍而下的少女拍了拍裙擺,淡然地站到一旁,露出意圖不明的笑容。
老人剛剛買完菜回來和警官們談話,她走過去聳了聳肩,可老人拍了拍她的肩,看起來非常開心。
可在岩漿池中緩緩陷下去的大樓和尖叫的居民們不這麼認為。
「沒想到半個小時內就完全貫通了,這樣一來你的修行已經圓滿結束了。」
老人露出沉穩的笑容,彷彿在為她加油打氣,還露出「接下來完全是放假和日常生活哦」的表情。
「我不亂來了師父,那以後每天打禪兩個小時可以嗎?剩下來的時間我想做點別的事。」
「你自己做主。」
然後在一群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老人揮了揮手,樓房又從岩漿池裡升起來了。不多久一切回到了完好無損的狀態,空氣和大地在漸漸冷卻。
老人被她挽住手臂,兩人緩緩踱步,經過被他們嚇退的人群進入電梯間。
「另外學姐每周可能會來看我一次,師父會介意嗎?」
「到時候你們出去住吧。」老人一語道破地笑了笑。
「討厭啦。」
「這段日子,」老人說,「那孩子能熬過去嗎?」
「相信他們吧。」
老人突然故作驚訝道,「聽說他是惡魔啊,你可要小心點。」
「真是謝謝提醒啊。」她淺淺地白了老人一眼。
「可以幫我買輛車嗎?」老人突然說。
「車?自行車?」
「汽車,我想試試開車,帶著你兜兜風。」
「你不累嗎?想還俗了?」
「老朽何時出過世?」
「哎呀師父你別這樣好嗎?我可不想跟你聊歷史。好不容易能安穩睡覺了呢。」
老人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把她的那句話烙在心裡似的。
「其實當初我也贊成谷先生,讓那個孩子變成一輩子都無法結晶的身體。」
她眯起眼睛,老人這時第一次用力點頭。
「是你父親說服了我們。」
「但我們又必須把代價承擔下來,是么?」她試著補充。
可最後落得身心憔悴,付出代價的是我不是么。暗暗說著,她卻露出微笑,目送老人去了廚房。
在她過去的人生里,承擔別人的罪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如伊索描述的那樣,如同十年前的悲劇一樣,如同餘瀟一樣,她才是所有恐怖的根源。為了防止這份心魔溢出,她只能一邊和秀姐對話,一邊聽從老人的指示以佛道修心,最後變成中立的一面。
但是現在一切豁然開朗,對自己的厭惡不知何時慢慢消失,長久以來的記憶,所有的熱愛和仇恨,悲傷和喜悅,早就不知不覺融化在這份溫情里。
踱步來到房間望著城市上方漸漸暗下去的天空,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和該做些什麼。
昏暗的天空下,到處林立的高層大樓逐漸點起燈火。
暗紅色的夜空即將出現,命運的折磨將在城市裡繼續,也會不斷增加罪惡和希望,冤魂不斷被我們吞噬,大概是為了讓那份最終的黎明到來。
拉出椅子打開檯燈,把地板上的快遞箱子抬到桌上,劃開包裝,從裡面取出新買的筆記本電腦,接上電源按下按鈕。
無論外界怎麼變化,她只想要做自己。
即便是如今的退隱生活亦如是。
這是如今的自己能做到的事,也是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
這樣抬頭看著天色漸紅的夜空,用明亮的眼眸微笑了一下。
「笨蛋……」
記憶凍結什麼的,你還真信了吶。
得把這些記錄下來才能真正忘了你啊。
不過。
也就是三天的交往吧,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呢?
可總覺得是過去了好多歲月,好多心思投入在裡面,最終仍然落得孑然一身。
趴在桌上嘲笑著自己,雨勢漸大。
沒有蘇濛的未來是沒有意義的,這樣讓你心痛和糾結是沒有未來的。
所以,我會為我們的輕浮付出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就這樣緩緩呼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