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 霜凄萬樹風入衣
柳歡宴伏在枕上,輕紗脫落,長垂雲,身姿有楚楚之態。這是個再無疑惑的女兒身,翻手為雲覆手雨,將東祁君臣戲弄股掌卻長達數年。
他一動不動,雲羅以為他已睡著,哪知他又說起話來,語音清晰,「我是歡顏,前番在京中出現的,是我妹妹歡穎。就為了關於我男女之猜塵囂甚上,我讓她來,兄妹同時亮相,氣質迥異,再也無人懷疑。除了你。」
雲羅道:「寧可自己化身為二,不讓你妹妹出頭露面,你一定很愛你妹妹。」
柳歡宴喃喃道:「愛,逾若性命。」
「但是為什麼你想不到,別人也有所愛的人,願意付出性命去保護的人?你就毫不顧慮奪去別人所愛的一切?」
柳歡宴道:「你很愛穆瀟?」
雲羅一頓:「愛。」
「逾若性命?」
雲羅反問道:「就算不是,也是你傷害我們的理由?」
柳歡宴輕輕笑了起來:「當然不是……」
「所以……」
「是我錯。」
「你得償還。」
「怎樣償還?」
「聽我命,從我行。」
柳歡宴道:「我不解。皇帝視你若寶,你依他就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與權勢,還有丈夫兒子,和幸福。和他作對,可能一無所有,你究竟圖什麼?」
「你助他登上皇位,深受器重,位極人臣,可是卻一心一意與他作對,試圖推翻,所為何來?」
「報仇。」
「對你來說,報仇比既得的榮華富貴和權勢更重要?」
「是。」
「我亦然。」
柳歡宴嘆了口氣:「你的意思,是我倆為了同一目標,相互聯手……」
「聽我命,從我行。」
「要我聽命於你?憑什麼?」
雲羅目光閃動,不語。
柳歡宴低笑:「憑你給我吃的這碗葯?」
雲羅仍是不語。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我還在喋喋不休,為什麼還沒有睡著?」
雲羅哼了聲,臉上忍不住浮起一絲尷尬。
柳歡宴哈哈大笑,懶洋洋地側過身子來,烏黑的長如雲灑在雪白羊毛氈子上,襯映得眼波如流,微微帶著戲謔的顏色:「你那碗葯里,便可看出你的野心甚大,你是到過我的葯圃園子,找到了我常用的那位主葯,針對這味主葯考量加藥的方法,既想達到效果,又不想我看出分毫端倪,要求外觀色澤和味道與原來分毫無二,你加入了海蛤、天仙子、白蘞,還有烏梅等調和味劑,夾七雜八,這碗葯能做得和原來一模一樣,也算是難得了。然而,你學醫多久?可有良師?可經實踐?我所用的除了主葯還外還有什麼?可知道也許你用的那些藥物與我的中和以後,或許不再起原來的作用,而是致人死命的毒藥,說不定我這會兒不是睡著,而應該是吐血死掉了。」
雲羅抿了抿嘴,帶上了一絲負氣:「死了也罷,你這不是沒有死嗎?」
「沒有死……」柳歡宴笑著,笑著,忽然一張口,噴口出一口血箭,雲羅大驚,慌忙向後退卻。
柳歡宴慢慢抹去唇角之血,又笑了:「別怕……我嚇你的……你那葯沒有想象中那麼毒。我有吐血之症,你見過的。」
雲羅滿肚子心事,被他那麼一撥一調,頓然都失卻了主張,才現這個人絕不是她能夠完全控制的,索性挑明開來道:「我一心等你睡著,是為什麼,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柳歡宴笑道:「是要我女兒裝的真實證據?因為就算你明知一切,可是沒有證據,就拿不住我,對嗎?你想要有了這個證據,才能真正讓我做到聽你命,從你行。」
雲羅道:「我也不一定要一樣什麼東西,只是我想見見你。到將來即便對質,也是無可抵賴。」
柳歡宴撲哧一笑:「你不是見過我嗎?」
雲羅素有教養,說出「見你」已不免尷尬,但聽得柳歡宴如此說法,更不自然,記起一次見到「柳歡顏」,她就是依泉而沐,那時可真是被她騙得團團轉。定了定神,報仇這一步行動既已做出,還有什麼可是害羞或靦腆?更何況當初在西場,早就沒了所謂尊嚴。雲羅一點點冷靜下來,淡淡道:「事到如今,你總在我掌握之中,若想浣紗回來,若還想繼續服你那每天必服的葯,你便不能不依我。柳大丞相,不必再逞口舌,還是請吧。」
柳歡宴嘆了口氣,慢吞吞地坐了起來,忽然低了頭,伸手脫下一靴。
外面是一雙烏青粉底小朝靴,脫下這隻明亮嶄新的靴子,裡面……赫然露出一隻杏子紅彩蝶紛飛的繡花鞋。雲羅一看之下,又是詫異又是笑,萬萬想不到,她鞋子裡面,還有這樣一個玄機,大靴套繡鞋,她的足無論生得怎樣纖巧靈巧,在外面是看不出半點玄機,平時走路也絕不會有不平之感。
柳歡宴似乎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並不抬頭,直接將繡花鞋交到雲羅手裡,道:「把浣紗送回。請。」
這樣證物是最好的證物,她的行囊中突然多出一隻繡鞋,誰也不會過問,就算皇帝在事前覺,雲羅也完全可以說是她自己之物。雲羅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一會,道:「針工好得很。」
「是我妹妹做的。」柳歡宴言下微有驕傲,「我妹妹手藝並不遜色於雲羅呢。」
雲羅淡淡道:「我相信。我還相信,如果有誰那樣傷害了她,她有朝一日來替你報仇,她的能耐,也不會下於我。」
柳歡宴嘆道:「你放心,即便我死在你的手上,我也必不讓她怨怨相報,長此以往。」
雲羅道:「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問題,而是我並不關心。我要的只是眼前。」
只是眼前,復了她的仇,償了她的情,找回屬於自己應有的尊嚴,而後……而後……正如秋林所說,她一無所有,連心,都是空的了。
她把繡鞋緩緩地放入袖中,緩聲道:「我所說,必不食言。你好好休息吧。」她又望她一會,補充道,「希望我那碗葯,沒有傷你想象中的深。」
背影迤邐消失於帳外,柳歡宴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撲的噴出,痛苦地五指抓出底下那條厚厚的氈子,抓得五指關節泛白,雙頰慘白得一絲血色也無。眼前黑,喉嚨在痛,心口在痛,千絞萬裂,一刀刀割。
——那碗葯對她的傷害,可比想象中深得多。
她不是什麼健康的人,稍微喝壞了一點無所謂,她是天天在喝葯,對於藥物的敏感,已經到了常人所無法想象的地步。
「浣紗……浣紗……」
「師兄……師兄!」
她並不清楚,神智昏迷中,她叫出的最後一個名字是:「穆澈……」
同一個月夜下,有個人,也在輕聲喚著。
「歡顏。」
那個人身形高大,屹立如山,抓著馬韁的手穩定而有力。月色微波,泛在銅面之上,凜然生光。面具底下,流出一雙堅毅的眼睛。
「報告將軍!」
銅面人赫然回過頭來,聽著狂奔而來的屬下一字字報道:「敵軍已誘至前方十五里山谷。」
面具下精光一閃,銅面人霍然掉轉馬頭,絕塵而去,冷靜低沉的語音隨之遙遙而落:「準備!殺!」
弦緊弓張。兵戈冷光。
腥風血雨的一夜。
奇兵突起,遷敵三千,倏忽而來,倏忽而去,沒有落下絲毫痕迹。
這是個捷報,喜報,振奮人心的大好消息。
但是皇帝臉上沒有一絲笑紋。
把捷報放在一側,冷冷道:「這個人,銅面將軍,他是誰?」
「是在何人麾下?」
「所率何部?」
「集結幾何?」
「戰後去往何方?」
「宿在何處?」
一連串的問題,無人回答。
皇帝怒得一拍那張捷報:「這樣無頭無尾的一件事,就拿來當捷報?」
他氣得實在不輕。
不能怪他不氣,只因為那個「銅面將軍」,大抵營中都隱約猜到其真實的身份。他們這批剛剛趕在途中的人,知道他是誰,前方三軍,又焉能不知?
此人不計舊怨,照樣領兵打仗,照樣仗仗全勝。他在三軍中的聲譽,以及影響力,又將如何?
任其展,後果堪虞!
人人都在心中想,卻也沒有人敢於當面挑開。
如果還象當年柳歡宴至少是站在他一邊的,一定有這個勇氣,挑開了這一層易動的傷疤,冷靜地分析,定王出現,重新帶兵,對其的利和弊,以及如何消弊而舉利?
然而如今柳歡宴也只是淡淡地聽,置若罔聞。
雲羅扮成小太監,也在帳中,輕手輕腳送上香茗,低聲道:「皇上喝茶。」
皇帝望了望她,滿腔火氣突然一消而空,卻見雲羅明明是送茶,但將手舉得高高的,一直舉到他目前,手心裡赫然有張字條:「所在副營十五部,軍功歸他。」
皇帝一想,頓然明白,不禁微微地笑了起來。
「副營十五部,是何人帶領。」
這回有人答:「張副參將。」
「張副參將帶兵伏襲,出奇制勝,有功,獎。其營兵士奮勇作戰,有功,獎。」
天上飛來的餡餅,豈有人反對?就算這個人反對,還能找到另外一個人來領獎的。
總之,帶兵打仗的,奇兵制勝的,是大祁皇帝治下之將,之兵,和什麼見不得光的面具將軍,絕無半分干係。
捷報飛上京師,由京師傳於天下,大振於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人性子確實不好,不說了不說了,忍不住又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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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願意繼續,無數「知情者」願意繼續研究本人有牙沒牙,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看就不激動,不激動就不生氣,不生氣就涵養好得很,再也不會回。
然後,諸位不看則不看,愛看,當做另一篇長篇小說看看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