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了家
丹尼低著頭回了家……
剛一推開院門,只見白常喜披著棉大衣,雙眼裡布滿焦灼,在雪中來來回回踱著步……他才五十齣頭,滄桑就在眉角刻下了痕迹,粗糲了的雙手,此刻也微微的發著抖。
他是在擔心女兒……
一聽到門響,他立刻扭過了頭,幾步奔了過來,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快速地裹住了丹尼,「閨女?天冷!快進屋!」
她飛快的打量了一眼這個不大的院子,倒也不算很寒磣……兩間紅磚房,窗檯屋頂上積滿了白雪,煙囪里冒著縷縷的青煙,檐下掛著一串串長長的冰溜子,晶亮剔透的,一眼望過去,倒有些像是童話里的冰世界。
院中空曠,東牆下堆著一人多高的草垛子,沉甸甸的壓滿了雪,西牆角兒是一間泥砌的小倉庫,門口碼著長方形的煤坯。
進了正門,一股暖氣撲來……迎面是廚房,灶台上的大鐵鍋里冒著騰騰的熱氣,牆角擺著大水缸,缸蓋上放著舀水的葫蘆瓢,扁擔和鐵桶都立在門后,鍋碗瓢盆也都還乾淨利索。
再往東西看,兩間上房,門上掛著藍底白花的小布簾兒,雖然有些脫了色,卻也熨燙的服貼平整……
白常喜將她推到了西間……屋裡擺設簡單,爐火極旺,爐盤上坐著一個大鐵壺,「哧哧」的還燒著水,被褥已經鋪好了,炕柜上貼著年年有餘的年畫兒。
白常喜拍著她的肩,「天兒,快上炕!暖暖身子!啥都別多想!天大的事兒?還有爹頂著呢!」
他邊說著話,邊俯下身子給女兒脫鞋……已漸稀疏的頭頂上,星星點點的布滿了白髮。
丹尼早在心底認定了……既來之,則安之!
白天兒是回不來了!
換成了她趙丹尼!
這輩子……依舊要活得精彩。
她也沒多說話,一盤腿兒上了炕,合衣倒在了被窩裡……
白常喜這才欣慰的一笑,「天兒,先別睡啊!爹給你打個蛋花兒湯,還想吃啥不?」
他語氣裡帶著溺愛……一說完話,就起身出了門,眨眼之間,就端上來一碗雞蛋湯,湯汁濃稠,黃色的蛋花上還飄了一層濃濃的香油,順帶灑了一大把碧綠水嫩的蔥花兒。
丹尼斜眼望著他……這白常喜對自己的姑娘,真是好得沒話說了,「爹,我不餓!隔壁王嫂子,天一抹黑兒的時候,給我弄了一大碗雞蛋面!可好吃了!」
她裝傻沖楞的呵呵一笑,眼底的寒光一閃即逝……王寡婦,咱們開戰吧!
「啥?」白常喜立刻瞪起了眼睛,「王寡婦?她自己窮得都吃不上飯!還給你弄了碗雞蛋面?啥時候的事兒?」
「就是傍晚……你開會前腳剛一走,她後腳兒就來了!」丹尼歪著小腦袋……乾脆一鍋兒耬吧,「還有啊!我剛才上廁所,還看到她和李勝利他爸,正在村口罵架呢!好像老李頭欠她十斤糧票還有五塊錢!」
白常喜是什麼腦瓜兒?
聽完這席話,心裡就全明白了,氣得將蛋花湯往桌上一甩,「哐當」一下,湯水濺了滿地,「一幫王八犢子!『李壞水兒』也敢和我玩心眼兒?看我弄不死他!還有王寡婦個二貨,也別想好嘍!合著伙兒的禍害我閨女?癟犢子們!來吧!咱們就鬥鬥!」
丹尼瞪著大眼睛,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爹,那個……南夜,能咋樣?」
「咋樣?他也不是個好種!本來出身就不好,又犯了這麼大的事兒,縣裡的公安局一定會從快從重……呃,嚴判他的罪,說不定,明早就直接送他去勞改!」
啥?
明早?
直接送去勞改?
這也不是不可能……八十年代初,情況特殊,嚴打一切犯罪,就講究這個快准狠。
丹尼有些猶豫了,咬著指甲,心裡算計著……她倒不是對南夜有多深的感情,只是,今晚床上的那件事兒,是她自己先主動的,也紅口白牙的和對方承諾過了:她做過的事兒,自己會負責!
再說了……上一世,她是什麼樣的閱歷經驗?眼光不但犀利霸道,為人也十足的精明老練,最清楚「莫欺少年窮」的道理。
剛才只打眼兒一看,她就知道南夜不是個等閑的一般人……給人家留餘地,日後,說不定自己也會受益匪淺。
白常喜氣哼哼的站起了身,一邊收拾桌上的狼狽,一邊兒抬著眼皮望著她,「天兒,你今天咋有些不一樣了?都出啥事兒了?別怕!跟爹好好說!」
「沒啥!」丹尼一歪身倒在了床上,想了想才接著說,「爹,我腦袋好像有些好使了!一忽兒一忽兒的,好像明白了好些事兒!」
白常喜探了探女兒額頭的溫度……心裡七上八下的,也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天兒,爹不求別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彎腰給女兒掖了掖被角兒,將聲音壓得極低,恍如是自言自語,「我就怕……有一天我不在了,沒人能照顧你!」
丹尼假裝沒聽著……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白常喜這才拉熄了房裡的燈……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
北風呼嘯……
人,漸入了酣然的夢鄉……
屋裡……老式掛鐘「鐺鐺」地剛敲過兩下。
丹尼就翻身坐起……摸著黑,利落的套好了棉襖棉褲,將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三圈兒,只露出了倔強堅定的眸子,頓了一頓,又抓起了一頂狗皮帽子,實實在在的捂在了頭上。
她靜悄悄的拉開了門拴,大步跨進了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