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入瓮
從任何角度上來說,陸准都絕對是撿到了寶。
這麼說,陸准自己是嘉靖四十一年襲職,那時候已經是嘉靖晚期了。而從嘉靖中期,一直到現在的萬曆二年,二十餘年的時間裡頭,李成梁之前一共有十二位遼東總兵。除了前面提到過的殷尚質、楊照、王治道三人戰死,李琦等兩人因貪污被彈劾罷官,之外,其餘的六位均是因事去職,沒有一個是正常的調任或者是致仕。李成梁的登場,卻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蹉跎了數十年光陰,年紀已經超過了四十五歲,才碰到了陸准這樣的貴人,得以襲職,本來沒有被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李成梁,只要上了戰場,就意味著大放異彩。
這樣的人,如果真的廢掉,陸準是絕對捨不得的。所以,對他屢屢耍小聰明,對自己進行小小的挑釁,陸准都一一的忍耐了下來。
就他自己而言,一個由利益串聯起來的集體,作為衝鋒卒子的李成梁沒了,還可以有其他人頂上。但對大明而言,沒有了李成梁,短時間內根本沒有人可能頂的上。
有人總是將戚繼光和李成梁相提並論,但實際上,就單純的論在北部的表現而言,戚繼光和李成梁完全不是一個系列的將軍。戚繼光在薊鎮以防禦為主,基本不怎麼主動出擊,斬首極為有限。但李成梁就不一樣了,他是這個時期的大明很難得的一位敢於並樂於主動出擊的將軍。相對而言,陸准還是更為需要李成梁這樣的激進派。
眾所周知,陸準是一向喜歡單槍匹馬闖世界的。前面打的熱熱鬧鬧的,他在總兵衙門裡頭是無論如何都坐不住。趁著晚上,帶著自己的親兵悄悄地就朝著前面李成梁帥營的位置摸去了。
李成梁雖然是每戰必身先士卒,但並不代表他不重視自己的後路。所以,陸准表面上足夠隱蔽的行動,其實在剛剛實施的時候,就已經被李成梁的人給盯上了。
李成梁得知了消息,自然是哭笑不得。
換了旁人,他大概就直接抓起來,以不遵軍令論處,直接砍了腦袋了。可對陸准,他是硬著來不行,軟著來也勸不動,任由他這麼干,還生怕他攪亂了自己的全盤打算。猶豫之間,只得派本來要去前面領兵的長子李如松率領一隊人馬,再悄悄地跟在陸準的身後。以防陸准興緻上來,給他個驚喜,那可真是要嚇死人了。
李成梁畢竟是快五十的人了,沉沉浮浮,沉澱了他原本浮躁的性格,變得沉穩起來。可李如松今年才二十齣頭,本來應該衝鋒陷陣的,可卻被老爹派去跟著陸准保護他的安全,李如松的心裡是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但沒辦法,父命不可違,軍令也如山,他是怎麼都推拖不掉這個差事,只能是怏怏不樂的跑去跟在陸准等人的後面。結果,因為心裡頭帶著怨氣,行動也不是很謹慎,很快,就被遲俊給發現了。
遲俊在陸准身旁護衛,擔負著責任,不可謂不重。再加上,平日里,李成梁的那些由家丁組成的所謂精銳部隊,也對他這個瞎了一隻眼睛的把總和麾下的槍兵很看不上。因此,在發現的對方的第一時間,遲俊並沒有向陸准報告,反而是在勸說陸准就地休息一下之後,悄悄地安排下了埋伏。
當李如松從後面追上來的時候,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人竟然也會給他設套子,一個不小心,帶來的千餘人馬鑽進了遲俊那不到五百人的槍兵們布下的口袋。
「鬧什麼?」陸准看著被槍兵們趁機報復,打得鼻青臉腫的李如松,又好氣又好笑,「還笑!去去去,給大公子鬆綁!快點兒!」
遲俊打了個手勢,兩個人上前給李如松解開繩子。
李如松憤憤的抖落身上的繩子,怒氣沖沖的瞪著遲俊,好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遲俊摘下眼罩,慢吞吞的擦拭了一番,重新帶好,對遲俊笑道:「大公子,不好意思了。剛剛,弟兄們多有冒犯!不是為別的,只因為卑職等人是伯爺的親兵,對伯爺的安全是負有責任的,實在是輕忽不得。還請你寬諒則個!」
李如松有心發火,可當著陸準的面,卻又不好發火,只得強自忍耐了下來。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李如松麾下的戰兵們個個都憋了一口氣。他們平日里作為李家的家丁,那是何等的光彩照人?何等的恩榮相待?哪裡受過這個悶氣了?只等著找一個機會,好好地教訓教訓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獨眼龍。
當夜,李如樟在安頓陸准睡下之後,瞧瞧來到了李如松的營帳中。
「大哥。」李如樟輕聲叫道。
睡意朦朧的李如松當即驚醒,看清了來人,緊繃的肌肉才鬆弛下來,「是老四啊!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
「沒什麼事情,就是來看看你。」李如樟笑了笑,將手中的一小瓶傷葯遞給李如松,「伯爺手下這些兵,打仗或許沒什麼能耐,打架卻厲害得很!聽說他們手上的功夫,都是伯爺親自教的,出手就是沖著命去的,凶著呢!大哥白日里被他們折騰了一番,還是擦點兒葯吧。」
李如松沒有接過來,臉色反倒由此變得有些難看了。他冷哼一聲道:「咱爹還叫我好好保護他,你看看他那個樣子,哪裡需要我保護了?前面的戰事還沒如何,後面自己人先打起來,這叫什麼事情!」
李如樟對此也很無奈,只得解釋道:「白天的事情,伯爺並不知道,是遲俊自作主張的。當著你的面,伯爺是沒有怎麼樣。但剛剛回到營帳,伯爺就訓斥了他,發落了二十鞭子。京營的人,多長時間都撈不到仗打,有力氣沒處使喚,可不就憋得難受嗎?大哥,剛剛的話,你跟我說說也就算了,可別再到處講。要不然,讓別人聽去,對你,對爹,都不是好事情。」
「我當然知道!」李如松嘆了口氣。
他們李家算是跟陸准這個人綁上了,陸準會扶植李家,李家也必須忠心於陸准,這是必然的事情。別說李成梁今日還沒有坐穩這個位子,就算日後真的坐穩了遼東總兵的位子,管住了手下的遼東軍,這一點卻還是變不得的!他李如松對陸准只能是感恩,報答,絕不能有怨言,否則,當著眾人的面,李成梁第一個饒不過他。
見他情緒低落,李如樟湊過來,接著說道:「其實,我來,也是伯爺的意思。伯爺說了,他知道,讓你到後面來保護他,你絕不會樂意。所以,他做主了,給你個立功的機會!」
「機會?哪有機會?」李如松一聽,當即來了興緻。
李如樟連忙說道:「伯爺看過了爹的布置,也大略了解過了王杲這個人。就伯爺看來,王杲此人性情狡猾,如果爹的攻勢奏效,他絕不會坐以待斃。伯爺需要你做的,就是緊盯著戰局,隨時準備攔截王杲,搶這個頭功!」
「不過是猜測罷了!」李如松剛剛提起來的興奮勁兒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看著李如樟一臉認真的樣子,他也只得嘆氣道,「希望真的有頭功可搶!」
※※※
對於明廷的剿殺,王杲最初是不以為然的。畢竟,死在他手上的勁敵可謂是太多了,流血漂櫓,沒有什麼好怕的。
可這一次,算是他遇到了對手。李成梁既勇而又並非無智,以策略調度六萬大軍,先在饅頭山一帶設伏,將王杲派出劫掠的部將一一拔除,進而揮兵層層收縮防線,漸漸地,將王杲等人逼回了古勒城。
此時的古勒城已經是今非昔比,三面環水,一面靠山,山為天險,水為天塹,天然而成的屏障讓古勒城變得異常的難以攻陷。再加上王杲自知族人不懂駕船投木,不習慣水戰,故而從中原偷偷地雇傭了船夫、水兵,建立起了一支『水軍』。以此城為依託,他控制了水路要道,得到了無數的好處。
但這一次,遇到了李成梁,就意味著他的算盤註定無法實現了。
六萬大軍將古勒城團團圍住,遼東軍副將楊騰、游擊將軍王惟屏分屯要害,參將曹誠配備著大量的火器裝備,對古勒城進行了突襲。
有陸准做靠山的李成梁,在軍械方面,比戚繼光闊綽多了。戚繼光所部還有棉衣那樣的糟爛事情,可到了李成梁這裡,卻絕對不可能發生。有陸準的干預和周旋,該撥付給他的東西,一律撥付,只會有多,絕對不會有少的時候。
就這樣,王杲第一次嘗到了大明武備的厲害,一對一,正面對正面,他絕不是李成梁的對手。但即便如此,王杲還是命令部下堅守,絕不準輕易後退。
「將軍,弟兄們傷亡太大了!」把總黃凌先帶著殘存的部下灰頭土臉的撤下來,真的不是他們不賣力氣,而是裡面的人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搏命似的瘋打,實在是讓人受不住。
李成梁當即瞪起了眼睛,「什麼叫傷亡太大?打仗難道不用死人的嗎?來人!將這個亂我軍心的雜碎拉出去砍了!」
「將軍……」
「將軍!不能啊!」
「將軍!黃把總不是這個意思!」
「……」
看著紛紛站出來為黃凌先說情的人,李成梁冷冷的一笑道:「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你們來告訴我,他剛剛的話,如果不是怕了,軟了,那還能是什麼意思?開戰之前,我就已經跟你們說得很清楚了,這一戰,伯爺就在後面看著我們呢!若是打不贏,打得不好!伯爺饒不了我,我也饒不了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再有亂我軍心,動搖我大軍氣勢者,這就是下場!」
李成梁不再給任何人機會,兩步上前,抽出佩刀,狠狠地凌空砍去。黃凌先大好頭顱當即落地,血水登時飛濺,將李成梁的半邊身子染得血紅。看著面前的屍體頹然倒地,李成梁身上的暴戾氣息讓周圍的人都不禁膽寒。
後退已經沒有路了,李成梁為了向陸准證明他的能力,就算今天將六萬大軍全部葬送在古勒城前,他也絕對不會輕易眨一眨眼睛。
隨著黃凌先的死,明軍頓時也像是瘋了一般,對王杲的古勒城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進攻。直至黎明,把總於志文率先登上城池,已經被火炮炸的不像樣子的城門終於被打開了,明軍蜂擁而入,只要見到對方的衣服,武器便立馬招呼上去。
古勒城的外城,很快便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名活著的敵對人士了。獵獵風聲之中,李成梁下令點起了大火。衝天的火焰將王杲等人藏身的內城圍成了一個大大的火爐,亂軍之中,王杲偷偷地順著密道,逃出了城池。
可惜,他的行蹤,已經被遲俊的人看在了眼裡。
「小李將軍,你的機會來了。」陸准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笑著對他說道。
李如松此時的心情可謂是十分激動的,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可到頭來,竟然這麼撿到了一個天大的機會。打了這麼久的仗,傷了死了那麼多的弟兄,為的難道不就是抓到王杲父子嗎?蒼天還是十分眷顧他的!
當日傍晚,李如松押著王杲和他的家眷妻兒上下一共三十多口,回到了中軍帳。而迎接他的,卻是李成梁那張冰冷的臉。
「爹……」
「住口!」李成梁喝道,「軍中只有從屬,沒有父子!你叫我什麼?」
「是,將軍。」李如松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陸准。見他始終不肯與自己進行目光交流,便又將目光轉向了李如樟。誰料,李如樟也將目光避讓開了,這便讓立功心切的李如松心裡沒底了。
李成梁早已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知道是知道,陸準的想法卻是不能不順著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在開戰之前太過忘形,竟然起了那樣的心思,替陸准許下了的大筆的賞賜。
他當時是痛快了,可不痛快的事情,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