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終局（四）

「我有證據啊，確鑿的證據。」

「……」

露懷輕拍了兩下艾洛的頭，嘴角上揚，回到原來的姿勢。那是掌握一切，思考一切，明白一切，感受一切，評價一切的賢者之姿態。

「既然你通過『鑰匙』窺伺到了真實世界的一角的話，你應該也知道一個事實，關於我還有你的致命的事實。還是說你已經想好對這個事實的迴避措施了？」

「……」這一次，艾洛一言不發。

希望破滅，全然無望，一旦觸動最後的王牌，艾洛先前所嘗試的一切，那些虛張聲勢都會化為烏有。

「我的設定就是全知吶，我知道你所經歷過的一切，我也知道這個虛構世界中發生的任何事情，所以我的判斷和結論，你覺得會有問題嗎？」

「……」

艾洛低下了頭。

「因此，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的記憶，你的實力，還有至今所做的一切的努力，確實都是作者的安排。實際上，之前也是因為作者想要讓你提出諸多問題來質疑我，從而不要那麼輕易就被打倒，所以你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不過很可惜，按照作者的設定，你也就到此為止了——畢竟，悲劇總是比喜劇來得更讓人印象深刻哦？」

露懷從容地將茶水再次飲盡，從茶壺中為自己倒了第三杯茶，「而且我還知道，那個作者在外界也不過是普通人，想要好看，通常來說一個悲劇的結局自然比喜劇的結局更容易升華主題呢。」

「——關於虛假與真實的，主題。」

「……」

吞咽茶水的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空間，露懷優雅的身姿，在艾洛看來是那麼遙不可及。

「露懷，不要忘了我是來打破這個世界，來打敗你的。」

「所以，打敗我，或者說殺死我，就能獲得你想要的真實了嗎？殺了我就能篡改歷史？殺了我就能抹殺真相？殺了我就能讓你安心？那麼，我不會反抗，動手吧。」

露懷仍然遊刃有餘，就像對付小學生的教師一樣遊刃有餘。

「不，真實的情況是如何我不關心，真相本身沒有意義，真實是什麼樣子我根本不在乎，只有看待真實的方式才能對當下產生影響。所以，如果真實使人沉淪，真實使人失望，真實使人傷心痛苦的話。那麼就由我來篡改真實，就由我來殺掉——露懷，就讓我來殺掉你這虛假的真實！」

艾洛的眼裡似乎在燃燒著火焰，他步步緊逼，語氣也堅定起來。

「你讀取了我的記憶？你了解了世界的真實？你理解了這方天地的一切？你知道我的遭遇？你清楚我經歷過什麼？」

「沒錯。」

「那又如何？！」

「那樣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作者編造的虛假，連你來質疑我，都不過是早就註定會發生的必然。」

「你錯了！」

「……？」

「你縱然知道人，還有世界的一切的一切，你卻不可能知道一個人會怎麼做，這個世界的整體是什麼樣！」

「艾洛你知道嗎？塑造一個人格除了先天因素之外，還有後天的遭遇，如果我知道了這一切，我就能夠判斷，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同理，只要知道了世界的一切內容，我就能夠明白，世界的本質是什麼。」

「你又錯了！你太自以為是了，露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你就已經離真相很遠了。即使單說人這方面，塑造一個人格？先天因素？後天遭遇？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卻……哼。」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不對，你完全不懂人心。」

「那麼依你之見呢？」

「先天因素必不可少，後天遭遇不可或缺，但是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自己的想法。不是因為事件發生了，所以我們變成了怎樣，而是因為，我們如何面對事件，所以我們變成了怎樣。對於世界也是這樣，不是因為世界之中的萬物軌跡，才導致世界的本質如何，而是世界的本質決定了，其中萬物的行為。」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本質會決定現象，然而從現象是無法推導出本質的，最多只能無限接近！」

艾洛深吸一口氣。

「你以為你能夠理解人心，掌控世界，但，那只是你自己的一個幻想。」

「你有什麼理由說我，不懂人心呢？」

「因為——你，露懷，根本，不是『人類』。」

氣氛再度沉默了下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次元之維序者·露懷。」

艾洛輕嘆：「一直在說維持秩序，那麼，你維持的，到底是一個什麼秩序？」

「自然是保持這個世界平穩運轉，不至於徹底失衡的秩序啊。」露懷將第三杯茶水吞下，卻不再繼續倒茶。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為什麼要直到我已經達到了最巔峰的狀態，才過來和我說這些事情呢？」

「前面你說過，我來質疑你是作者的安排，那麼按照這個邏輯，你和我說的這些話想必也都是作者的安排了？可是這樣一來，就產生了一個矛盾……」

「既然一切都是作者的安排，那麼他勢必不會允許自己的里出現虛擬人物意識到真相，並且有意識地反抗這種事。換言之，就是你說的，我的一切努力也是事前決定的『劇情』。」

艾洛話鋒一轉：「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作者真的可以掌控一切，那麼你的作用是什麼？花瓶嗎？我覺得未必。心是不會騙人的，剛剛你對我說的那些，我能感覺出來，你是真的不願意我破壞這個世界，而且不僅僅是因為你就是它。」

「喔？果然被我反駁之後會說出更有趣的事情呢，艾洛。」

「所以我也是直到剛才，才有了這樣的一種猜測……那就是——這個世界並不是什麼作者虛構出來的世界，至少不存在一個全知全能的作者。但是你之所以會對我說這些話，引導我臆想出一個作者的存在，實際上是你在運用你的教化與信仰的力量，希望我承認自己的一切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

「作者並不存在，如果非要說存在的話，那麼露懷，你……其實就是所謂的作者！」

「你是說，我，露懷，就是作者本人？」

「準確地說，是這個世界的真正創造者與守護者。」

「那麼你通過『鑰匙』看到的一切又要怎麼解釋呢？」

「『鑰匙』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啊。前面提到的設定里也說了，教化與信仰這兩種力量都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擊敗敵人的，所以你的攻擊，其實從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就開始了。」

露懷呵呵地笑個不停，這是真心覺得有趣的笑聲。

「……」

突然，他停了下來，依舊用微笑和溫和的目光盯著艾洛。

「艾洛，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一切？」

「我猜的。」

「你猜的？」

「因為，無論這個世界是不是作者寫出來的，我都相信故事的結局會是光明的，一路走來，十幾萬年的道路換來的不應該只是一句『劇情安排』。而你所說的真相充滿了黑暗，我不喜歡，所以胡亂這樣猜想。希望，我的猜想，能夠給這個故事一個圓滿的結尾。」

「所以，你猜對了，我就是這個虛構世界的創造者和守護者，但是，這也不能作為支持你假設的證據啊。」

「這樣就足夠了。」

「足夠了？你的目的難道不是篡改真實嗎？」

「是的。」

「但是你完全沒有證明，你所說的篡改后的故事是真的。」

「不，我成功證明了，原本的事實被你篡改過了。你使用你的能力，從負面解析歷史，讓敢於質疑你的人全部落入你的掌控。也就是說，你所說的事實，都是被黑暗塗抹過的東西，不是真實，是虛假。」

下一刻，露懷第一次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你成功了，你成功地做到了呢……以後我所說的話都會成為虛假，你成功地竊取了我的權力啊。真不愧是你，億萬年來最大的異數！這就是所謂的，新事物必將取代舊事物嗎……」

艾洛沉靜地看著對方，沒有一點喜悅。在黑白相間的最後之門也被自己親手開啟的時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他的心情無比平靜。

「不過——」露懷一頓，眼中帶了些許的決絕，「我這箇舊事物，還是想要繼續掙扎一下呢……」

「轟隆！」

隨著露懷的話語落下，「歸一」開始了。

這是能夠讓不同次元之間的露懷可以存在於同一次元的最終秘技，也是露懷在失去了教化、信仰兩大能力以後，剩餘的唯一一張底牌！

原本坐在艾洛面前的狼獸人身形直接破滅，隨後一個巨大無匹的狼獸人虛影，驀地從碎片中升起，只是幾個眨眼，就變大了不知多少倍。

「……歸一么，現在的你，確實也只有這個手段了。」

一分鐘過去，眼前的露懷之影已經大到了用語言也難以形容的程度，雙眼猶如巨大的星系，其中萬千星辰環繞；微微張開的嘴巴也深邃如黑洞，即使是不經意的吸氣都足以吞入千百個星球。

而露懷的身體更是以目力都無法窮盡，即使艾洛極力向下看，也只能看到露懷的小部分腹部，至於下身，則直接淹沒在了茫茫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