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宵剩把銀紅照

第十八章 今宵剩把銀紅照

祝修齊喊了一聲:「心悅別分心!」便轉身「砰砰砰……」連射幾箭。

步安看不到靈力凝聚的箭意,只瞧見祝修齊兒戲般空彈弓弦,而這一邊的惡鬼卻一個個應聲消散,幾息功夫,就只剩下那個五官輪廓清晰的女鬼。

祝修齊一邊連珠彈射般引弓而射,一邊喝道:「是個厲鬼!」

「呼……」另一邊方菲兒揮手間,將樓心悅寫就的「定」字紛紛揚揚地撒了出去。十幾個試圖爬上岸的惡鬼沾上了這些紙,定在那裡,陸續憑空消失。樓心悅立即在剩下的宣紙上寫下一個楷書「止」字。

這一側,祝修齊連射幾箭,手指上透出斑斑血跡,那個「厲鬼」被他射得殘破不堪,像一堆胡亂扎在一起的塑料袋,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可臉上那雙猙獰的灰色眼睛卻更加駭人了。

「這鎮子哪來這麼大的冤屈!?」宋青大喊了一聲,氣呼呼地從腰間抽出竹笛,準備隨時幫上一把。

方菲兒已經把一疊「止」字也撒了出去,樓心悅對著僅剩的一小疊宣紙,手上的毛筆筆管微微顫動著。祝修齊忙於應付的空隙里,快速回頭看了一眼,關切地喊道:「心悅不要勉強!」

河面上濃霧飄揚,飛在空中的「止」字還沒沾上惡鬼,就被四下逸散的血色霧氣漸次撕碎。

步安隱約猜到這些字的威力可能與筆畫有關,從破到定,再到止字,樓心悅的靈力可能不夠用了。

樓心悅看著鬼霧叢生,皺眉咬牙,筆尖再度伸向硯台,中途卻生生止住,顯然是被方菲兒用控物之術攔住的,她皺眉道:「菲兒放開!」方菲兒卻搖頭喊道:「師姐不要勉強為之!會傷及命靈的!」

宋青咒罵了一句:「這鎮子果真有鬼!」他這句「有鬼」,當然不是指眼前這些鬼,而是說鎮子出了問題,按常理絕不該有這麼大的冤屈。

祝修齊仍在勉力射箭,靈力凝聚的箭意弱了許多,他卻仍舊擋在步安身前,甚至連靈力即將枯竭的樓心悅都來不及去關心。

見師兄師姐們已經難於招架,步安低頭看向素素,言下之意無非是:你但凡有點本事,就趕緊使出來吧。可素素一邊顫抖著,一邊低聲抽泣:「公子……我怕……」步安見她抖得像在篩糠,沒被嚇回原形就已經萬幸,終於放棄了對她會不會隱瞞實力的最後一絲幻想。

祝修齊被那頭厲鬼牽扯了精力,抽不出手來,樓心悅靈力一空,方菲兒也無計可施。眼看形勢已經危險至極,眾人卻絲毫沒有退意,步安焦急地大喊道:「鎮上的人肯定有什麼瞞著我們,師兄別硬撐,我們躲一躲吧!」

祝修齊喝道:「厲鬼有眼!不殺了它就沒法躲!」

步安這才知道眼下的困境。一般的惡鬼臉上沒有眼睛,大概純憑本能驅動,而厲鬼能看見他們,不把這它殺掉,就無處可躲。

樓心悅知道形勢已經難以逆轉,柔聲道:「我們沒事,宋青,步安,你們快帶著素素走。」祝修齊趕緊接了一句:「別讓這厲鬼看清你們跑去哪裡……」

步安心裡有些感動,可自己沒有任何修為,幫不上一點忙,心急火燎咬牙切齒之間,突然想到了什麼,死馬當做活馬醫般,猛地仰天喝道: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場面微微一滯,屈膝挽弓的祝修齊抬頭看了步安一眼,神情驚訝至極,在他看來,這一句分明是在講:剛剛酒席宴前,樓心悅捧著酒杯遞給他時,他拼著已經不勝酒力,也要接過來喝下時的情景。

要有多麼駭人的敏銳與細膩,才能在說笑間,體味到酒桌對面的細枝末節,繼而將其描述得美輪美奐。這麼看來,今夜或許還有轉機!祝修齊一念及此,朝樓心悅瞥了一眼,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眼底透著同樣的震驚。

步安沒有做任何語氣上的停留,像朝蒼天央求什麼似的,抑揚頓挫地吟誦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這時宋青和方菲兒才渾身一震,赫然扭頭。形勢危急,短短几句他倆未必能夠聽出什麼味道,但是「樓心月」三個字實在太扎耳。

方菲兒立刻想到,步師弟此時吟誦的這首詩,一定是剛才席間自己請他為今夜所寫。只是他當時不說,現在見局勢危難,才突然拿了出來。這樣的想法當然不止她一個人有,祝修齊、樓心悅和宋青也不例外。

只有素素仍舊抱著步安的大腿瑟瑟發抖,似乎任憑天塌地陷,只要抱住這條大腿就是安全的。

也在這個瞬間,春風忽然變得柔和而迷醉,輕輕吹拂著河岸旁的柳樹枝條,泛起淡淡酒意的空氣中,傳來不知源自何方的女子歌聲,那歌聲帶著令人肝腸寸斷的憂愁,卻又任誰都聽不清唱的是什麼。

就連街上的鬼影也彷彿沉浸到了這憂傷的情緒中去,統統僵在原地。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夢魂與君同……」步安受到周遭氣氛的影響,語氣也變得輕柔而感傷起來。

這幾句聽在樓心悅耳中,句句都直擊內心深處最隱秘的角落,彷彿就像在訴說她自己的心事。她朝祝修齊看去,兩人四目相對,眼淚竟無聲滴落,彷彿即將到來的離別之後,綿長而憂傷的相思苦,從此刻就已經開始。

遍歷神州大地,詩意幾乎深入所有人的靈魂,當這首晏幾道訴說相思的千古絕唱被步安吟誦出來時,除了引動漫天游靈的共鳴,生出迷醉了這夜色的異象之外,也感動了整一條街的孤魂野鬼。

她們當年或是投河,或是殉情,無非是為情所困,此時被這詩意勾起了殘魂中最深刻的一絲美好記憶,相形之下,諸多怨念和恨意都暫時淡去。

而當步安念誦出最後一句「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時,檐下兩盞燈籠原本微弱的暖光,突然光芒大盛,照亮了柳店鎮這片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也照亮了一旁流淌了不知多少個春秋的小河。那光芒緊接著黯淡下來,恢復如初,可街上的旅人和鬼魅,夜色中聚攏的游靈,卻仍舊深深地沉浸在這無邊的哀傷之中。

有著相同感懷的游靈紛紛投向了祝修齊和樓心悅;河面上的鬼霧漸漸隱沒;素素抱緊步安的雙手慢慢鬆了下來;方菲兒和宋青如夢初醒般環顧四周異相。

步安捂了捂額頭,在心裡安慰自己,雖然這回念詩仍舊得不到好處,但好歹化險為夷,比上次平白便宜了書院那些白眼狼要好得多。

不知過了多久,樓心悅臉上的淚水已經被風吹乾,她滿含感激地朝步安看了一眼,轉身過去,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宣紙上,端端正正地寫了一個「情」字。

提筆的瞬間,方菲兒便雙手揮出,將這一疊「情」字灑得漫天飛揚。

「砰……」祝修齊手中的長弓弓弦又一次響起,這次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靈箭威力變大了,還是厲鬼變弱了,只一箭便將那隻厲鬼射得四分五散。

厲鬼一死,那些散落的惡鬼沒一會兒就被殺得乾乾淨淨,剛才還風聲鶴唳的街面上,又恢復到微風習習,燈籠輕晃的春夜景象,似乎連血色的月光都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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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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