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三、一個母親的焦慮

孩子：

從今天起，我不再把你當小孩子對待，你也該長大懂事了。

我的心很亂，我就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了。

我是個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小時候沒有，長大也沒有，我就在這有限的生活、工作範圍里竭盡全力地努力活到最好，其中的艱難和內心的不安、恐懼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也為自己能在一個人的情況下把你健健康康養大，心中已經甚是欣慰。

你常常說起我曾經答應過你小學畢業走遍全中國，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心思和用心？那時候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人啊！你爸爸若在，走遍中國是一定的，而如今，我一個人這麼點微薄的工資養活你、孝敬父母已經是捉襟見肘，再說我還哪有心思帶你去旅遊？你每一次這樣說時候，我的心就會很痛，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拿刀子戳我的心。

不過我倒也不是沒想過，一些短途的、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們還是可以去的，也給你多少開闊眼界，不至於做一隻井底之蛙。可是你堅決的說不和我一起去，我也就實在不想在本來經濟不寬裕的基礎上再雪上加霜。

我也不說我一個人是如何的辛苦、孤單、艱難了，你若不能體諒一個寡婦母親多麼殫精竭慮想要給你一個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未來的用心，你不能了解一個鄉下孩子能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獨自甘苦自知、她的心酸、不甘和努力，我說來說去又有什麼用？我不是個沒有自尊的人，我也不是祥林嫂。有時候我對自己的嘮嘮叨叨都討厭，但是我還有其他辦法嗎？

作為母親，從得知懷孕那一刻起，我就在努力想要給我的孩子一個無憂無慮、幸福、快樂、健康的人生。

然而天不遂人願，如今的處境，我雖然想法一直不變、一直在努力，但卻做不到。我費盡心思、殫精竭慮也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處心積慮、費盡心思地養大的孩子怎麼反倒像個敵人？說話做事都擰巴著，我要難過傷心你倒開心了？所謂的言傳身教到我這兒就全部泡湯了？我的堅強、我的尊老愛幼、我的乾淨整潔、我的積極努力的生活態度都沒能影響你？

雖然青春期的叛逆每個孩子都有，但是人心總歸是肉長的，總是柔軟的呀！你怎麼忍心跟我擰巴？

我能提供你的所有的條件，我毫不吝嗇地都滿足你，有很多本來不在生活必須的花銷我都默默地滿足了你，我不想給你的人生留下什麼不能滿足自己願望的遺憾，因為童年、青春期就那麼幾年，過了這幾年，叫你做那些事你都不會去做了，我希望你能在你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不留成長的空白和遺憾，我的用心你懂嗎？

但是未來你的人生走到哪裡、走到哪一個層次，是要靠你自己的，因為沒有一個人的路是別人可以替代走過的。我無能為力的事情我也只能原諒我自己，我不能替你去學習、去高考、去如何努力達到最好的層次，就像我對你爸爸的死無能為力一樣。

這些年，我一個人走過來，沒有人能幫助我一點點，有時候我自己都心疼自己。多少次覺得活不下去，想到一死了之，想到一了百了，但是，我連死、生病的權利都沒有，我走了，誰替我照顧年邁的父母和我年幼的孩子？

你不用一直跟我這麼擰巴，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已經沒有第二個人這麼無私地待你，你若覺得讓我痛苦你心裡好過，我也就接受吧，誰叫我是這樣的命呢？

我不指望你能養老送終，你未來哪怕位高權重、家財萬貫，我也不指望你給我一杯羹，你窮困潦倒、食不果腹我也沒本事養活你多少。你今天的努力是為你自己，不是為我。

我就是個沒出息的人，誰都放不下，總是心軟，放不下年邁的父母，放不下早該擔當起一片天的侄子，更放不下從小失去父親的你，我總是在耗盡心力為你們考慮、安排，但是你們誰又體諒過我的不容易？

或許是我錯了，因為我無論自己怎麼艱難，都沒有叫你們感受到，我寧可中午連四塊錢的肉菜都捨不得吃，也要省下錢請你去吃大餐，我的用心是給你不要覺得自己不如人，也見識見識世面，不要把眼睛就盯在幾塊錢的快餐上。我寧可買地攤、淘寶買幾十塊的衣服，也願意省下錢為父母買房子、買葯、給他們開心。

就像當初我們一家人還一無所有時，我就主張每年給你爺爺奶奶不菲的供養，當時你爸爸不太同意，但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例子不少，我不想他有人生的遺憾，而我們還年輕，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自你爸爸離去我也覺得欣慰，自少他在世的日子也算力所能及地報答了父母的養育之恩。

也或許是我這樣的做法，導致你爺爺一家的錯覺，以為我們生活富裕從而不了解我們的不易，不知體諒。

甚至你爺爺一家的無情無義，我都看在你爸爸的份上給予諒解，給他們找理由、原諒他們。

本來，你已經長大了，早該分擔我們生活的不易，而我一直把你保護起來，不願意你早早辛苦應對生活，因為我知道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辛苦的，能護著你多一天就多一天吧，這或許是我的錯，我對你太多的包辦、太多的遷就，連你的內褲、襪子都幫你清洗乾淨，家務活兒一丁點兒都不讓你做，可是長大的你是不是也該多少懂事？哪怕收拾一下自己？自從你放假回家，客房、書房、你的房間是不是就成了垃圾場？我是覺得沒有了爸爸的疼愛，我能為你做的都做到最好，你能無憂無慮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我捨不得你面對這個本來不太平、甚至殘酷的世界。但是你能懂嗎？

而現在看到你的樣子，讓我對我的育兒理念產生了懷疑。我也是從你這樣的年紀長大的，你姥姥那會兒也一樣寵著我，

而我在學習上、對未來的規劃上以及對父母的體諒敬重上，我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我以為人在該懂事的時候就自然懂事了，而面對你，我束手無策。

我到處跟人家討教怎麼來教育孩子，昨天跟黃玉建伯伯就你的未來規劃探討了一下午；晚上我又叫叔叔來現身說法啟發你；我還跟遠霞阿姨約了哪天去和默默哥哥見個面，希望他從一個同齡人的角度能給你中肯的建議。

大家的成長環境是沒有可比性，但是人總歸是人，道理是一樣的，無論什麼時代，人心總歸是人心啊！

我是對你失望，我不是單單對你的成績失望，成績只是一個表象，我更是對你的做人、對生活和學習的態度失望。你若有一顆積極進取、上進的心，我不信成績上不來！

後來我又想到：你若連一個辛辛苦苦養你長大的孤苦伶仃的寡婦母親都不能體諒、敬重，不能想到要憑自己的能力來體貼報答她——雖然我從有了你就沒有想過要你如何報答我——你就是考到清華北大又有什麼用？

孩子，這個世界歸根結底是先要做人的，連人都做不好其他就沒有了意義。

我能為我所有的做人的責任和義務做到竭盡全力、做到問心無愧，甚至你若有自己的人生路，對我不理不睬，我都能夠接受（雖然這是一個做母親的悲哀，但是也是一個做母親的對孩子最大的寬恕），至於要靠你自己把控的你的未來我便無能為力了。

我四十幾歲的人，你見過我啥時候跑過步？但是為了陪你，我一大早起來陪你去跑，而我的生物鐘也因此打亂，每天早上的大號都來不及上，這樣的年紀打亂的生物鐘就等於這副不再年輕的軀殼還要重新建立一個平衡，你知道這多難嗎？

而我為了能調動你的積極性和一個正面的學習生活態度，我再難也願意。

我能做的犧牲，我能成全你們的我都願意。

當初為了你爸爸能全心全意的考學、做出一番事業，為了照顧家、照顧你，陪伴你長大，我放棄了自己的專業，本來以我的努力和資質，現在早該是教授級別的我卻在這樣可有可無的崗位上混日子，你知道我的不甘和失落嗎？

我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平庸的人，我甚至是一個不甘平凡的人，但是如今的我還能怎麼辦？為什麼人家敢公然欺負我？因為我們孤兒寡母，沒有任何依靠沒有任何地位，被欺負了，我也只能啞巴吃黃連，因為我沒有任何資本去跟人家計較。

所以我不願意你將來也有這樣的時候，我捨不得你受氣、受委屈。所以我盡己所能想要你有一個不低的起點而不被人任意欺負。

而作為無依無靠的我們，唯有考學這條路是最好走、最捷徑的。如果連這條路上這點苦你都吃不了，失去了這麼大好的前途，未來人生路的艱難那將是數不勝數，你還怎麼去應付？

我原不是個脾氣急躁的人，而我的處境、我的焦慮、我的艱難沒有讓我變成一個市井潑婦，已經算是我不懈地自我調整、排解的最好結果了。

無論我的態度和方式如何，我對你的愛毋庸置疑、天地可鑒，長大的你更應該體諒我的用心，而不是選擇擰巴和對抗。

作為母親，我自認為在這樣的境況下，能做到如此，我問心無愧。

而你的狀態呢？希望你能反思和反省。

很多事情不是說一說就等於做好了，下了的決心、做好的計劃，都需要一步步踏踏實實去落實，而不是今天雄心壯志制定了一個計劃，明天就推到後天再執行，一天拖過一天下去，這樣的結果只能是一敗塗地。

你說要早起跑步，昨天早上，我們6；10起床，6；15出門；今天我5:50起來準備早餐，你6:10起床，而直到6:30我催來催去你才磨蹭出門，早起跑步旨在鍛煉身體、清醒頭腦，你磨磨蹭蹭不到橋頭不跑步，我一個老人家前面跑步、積極向前，你在後面跑過來，我跑跑走走完一個凌鐵橋回來，你停在橋中央玩手機。

今天是你計劃實施的第二天，返回的我很生氣——對你的言行不一！

你問我是不是要放棄你，說真心話：如果能放棄，我或許早就放棄了！我很累！我覺得我才是要崩潰了，我從來沒有這麼費勁過。就是我怎麼努力都做不好，都不能讓你有所進步、有所擔當。

但是，我如果放棄了你，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為了你這麼費盡心機、殫精竭慮？

不過，我的再怎麼努力也似乎沒有什麼用，你如果放棄了自己我做什麼都是無用之功，你若不放棄自己我為你所做的才有價值和意義。

當年在吃不飽、穿不暖的青春，我都沒有這麼費勁過，我的未來我可以把控，我可以餓著肚子咕咕叫拼盡全力去學習，別人有錢買蠟燭熬夜學習，我沒錢就比別人早起一個小時借著早起的日光學習。嘴巴因為營養不良而潰爛到唇系帶都爛掉說不了話、吃不下東西，我買一瓶二毛錢的潰瘍散噴一噴照樣不耽擱學習。我就有一個志向：我要活得比眼前強！

人若有志，一切都不是困難，人若無骨氣，哪兒都是荊棘。借口總是有的，理由也總是不缺的。

你爸爸的猝然離世，我的天塌了，我從一個不問世事的小女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一個人把你養大成人，我沒有讓我的生活變得一塌糊塗，在每天都要以淚洗面的前兩年，我都沒忘開導你、給你進行心理的疏導，你在失去親愛的爸爸之後能健康、陽光成長，難道不是有著我撐起這片天，不讓你經受風雨？我也不能給人家看了笑話啊，我不能讓我至親的父母擔憂、不能讓年幼的孩子承受她承受不起的傷害，我哭過了還要挺起脊樑生活——我不服氣、不甘心。這是我能憑自己的努力做到的。

我一直以為以你純良的心性，有著我全心的呵護，你會有感受愛、回饋愛的能力，而不是選擇做一個冷漠自私的人，對相依為命的媽媽的付出視而不見，甚至不滿和敵對，卻體會不到她的用心和不易，不拿自己的未來當回事、不為之努力，那麼我的教育是失敗的，我的做人也是失敗的。

人都說寒門出孝子，我不知道我這樣的費盡心思、艱難困苦到底值得不值得？

從今天起，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我不再逞強為難自己，我能提供你的條件量力而行，你未來的路自己走。

人都是有惰性的，沒有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人會被懶惰打倒，被打倒的都是懦夫。

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是艱辛的，沒有一個人不是靠自己的努力打拚才有一番作為、擁有自己一片天地的。天上永遠不會掉餡餅！

這份絮絮叨叨的長信是我把你當成一個成年人來寫給你的，我希望它能喚醒你的心性、良知、鬥志還有擔當。

我本非完人，做的不夠好的地方也希望你能換位思考、體諒，我如今做到的是我已經能做到的最好程度，若你把自己放在我的位置上來思考或許你會多少了解一點我的不易。

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你是你，我是我，我對你的成長負責，但我不是你，替代不了你，你的未來是自己的，你不用為了報答我或者讓我痛苦來選擇自己的態度，你要為你自己活！

媽媽

2017.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