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布局(下)
沐子潯第二日並沒有一大早再出門,而是在下午,收到夕風和晴雪都到了縉雲城的消息之後,才再次出門來到狀元樓。
狀元樓的雅間里,沐子潯正含笑看著眼前的兩人。
一個是錦衣華服的少年,一個是雙八年華的少女。
「所以呢,這是終於決定要將狀元樓發揚光大了?離歌,你早該這麼做的,就憑咱們狀元樓的實力,只要有心,聞名天下豈不是早晚的事兒!」
錦衣華服的少年挑著眉看著沐子潯,一雙灼目的桃花眼,帶著些理所當然的囂張。
不過他樣貌生的好看,儘管這樣一幅張揚欠揍的神情,也並不讓人覺得厭惡。
沐子潯不由得暗暗感嘆:樣貌果然是個好東西。
「不,夕風。」沐子潯輕輕撫了撫衣袖,輕笑著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要你儘快將狀元樓脫手。」
「將狀元樓脫手?」夕風嚇了一跳,滿臉的不可思議。
自創建了狀元樓之後,沐子潯為了避免樹大招風,一直不肯將之擴大規模,目前整個大乾也只有京都和縉雲城各有一家罷了。難道現在要徹底放棄狀元樓不成?
沐子潯掃了震驚的夕風一眼,若無其事得道:「我記得之前聯繫搭上李斐這條線的人是張文謙?你可以考慮將狀元樓交到他的手裡。」
不是要放棄狀元樓!夕風眨了眨眼睛,心裡鬆了口氣。
他可是傾注了不少心血在這狀元樓里,雖然各種菜式都是沐子潯的提供的菜譜和烹飪的法子,但從店鋪的選址,人員招攬收用,以及各種原材料的採買渠道,沐子潯可都沒有操過心,都是他辛辛苦苦的成果。
不過,這意思是狀元樓會繼續經營?只是他一個人要離開?然後讓張文謙接手管理!
夕風俊美的臉上,神情變幻的那叫一個精彩,最後定格在委屈和不甘心,憤憤地道:「為什麼?狀元樓剛要成立的時候你說的多好聽,什麼以後各種皇宮都沒有的美味佳肴隨便本公子點,什麼只有最好的酒樓才配得上讓本公子這樣的人才經營。這些話都是誰說的?用的到本公子的時候馬屁拍的溜溜響,現在看狀元樓已經聲名鵲起了,竟然要一腳把本公子踢開,你做夢!況且,竟然要交給張文謙那小子?他雖然有幾分能耐,但和本公子比還差的遠,把狀元樓交給他,本公子可不放心!」
「夕風,你今年是十八,不是八歲!」晴雪聽夕風的抱怨,實在是汗顏,到底沒忍住出聲了,「旁的十八歲的少年郎都能做幾個孩兒的爹爹了,主子雖然不指望你能這麼出息,但是太丟主子的臉面也不好吧?」
這個夕風,還是這麼不著調,也只有他敢這麼同主子說話了。主子將他調離狀元樓這件事的確突然,但主子既然如此決定了,自然有其原因,必然是有旁的事情要他去做。夕風這麼了解主子,不會不明白,偏偏還做出這麼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孩子氣的一團,分明是故意的在主子面前賣乖,他可真好意思呀!
而且,人家張文謙怎麼就不如他了?人家一介布衣,什麼背景都沒有,卻能憑藉著高明地手段,拉攏大乾的國舅爺李斐站在狀元樓後面撐腰,可見其能耐了。
夕風聞言,瞪了晴雪一眼,「你這小丫頭,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從晴雪樓撤出來再來和我說這話。」
這能是一回事兒嗎?她要不要繼續掌管晴雪樓本來就是要看主子的意思,如果有一日,主子真的需要她離開晴雪樓的話,她一定沒有二話。
晴雪抬手給沐子潯的空杯子滿上水,懶得再搭理這囂張的小子,她本就不是多話的性子,要不是實在覺得夕風太無恥,剛才那番話她也不會說。
馬屁拍的溜溜響?
沐子潯瞥了夕風一眼,神情倒是平靜的很,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夕風的德行了。
看著夕風一臉委屈傲嬌的俊臉,沐子潯只是靜靜地撫了撫衣袖,語氣很是惋惜地道:「我可沒有時間哄小孩子!現在時間緊迫,我原本是有要緊事交給你去做的。不過眼下看你推三阻四的,想必是沒有信心了,既然你當真覺得自己不能勝任,我也只好考慮其他的人了,不過夕風知道的,我一向還是最看中你。」
「激將法?離歌,你這法子你用的也太拙劣了!」夕風挑了挑精緻的桃花眼,以他對沐子潯的了解,她絕不會為了旁的什麼事情放棄美食!
「不過本公子還就偏偏要吃這套!說實話,咱們難道當真還有比讓狀元樓聞名天下更重要的事情不成?」
更重要的事情?
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沐子潯聞言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揚,沉靜的眼眸變得幽深難測,像是墨黑色的旋風彷彿在醞釀著一股巨大的能量。說出來的話語聽起來很是平靜,卻自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連一向自詡了解她的夕風都覺得有些看不透了,總覺她的眼睛似是在看向自己和晴雪,但所思所想卻完全不在這一間屋子裡。
只聽沐子潯緩緩道,「我想要重新開一家高標準、高規格、高門檻、菜式一流、服務一流的頂級酒店,它被人提起時,人們想到的不再僅僅是美味的食物,更會是全方位的極致享受,是文人的風雅隨性,是摯交好友的相知暢快,我要這家酒樓成為整個大乾文人雅士的推崇之地。」
她要在這異地,打造一座超一流的花園酒店。就像現代最豪華的頂級酒店那樣,有著一條龍的精緻服務,和完美的口碑。
夕風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他總覺得今日的沐子潯和往日里很不同。
她一貫的風格就是不招惹無謂的麻煩,不出頭,行事既有些不管不顧,又不過分張揚,只圖個隨意快活,就連做善事,都不用自己的真名。
雖然現在她只是說要開個酒樓,但夕風還是從她說話的語氣中感受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氣氛,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情絕不是開個酒樓這麼簡單。
「主子,咱們的狀元樓還不算是高規格、高門檻嗎?狀元樓的菜式是任何一個酒樓都比不了的,咱們的價格也不是普通人能夠享用得起的。即使有什麼不足,咱們直接改進就是了。」
一旁的晴雪聽說沐子潯還要再開一個酒樓,不由得有些詫異,畢竟狀元樓的名聲已經打出去了,想要在京都洛城周圍開分店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到底是有一定的根基,總比重新開一家酒樓要方便很多吧。
「狀元樓嗎……」
沐子潯默念著幾個字,眼神閃了閃,想著現代的一些讓人炫目的星級酒店以及各種奢華會所,不由得輕嘆了一聲,「差的有些遠了。」
夕風和晴雪聞言,兩人看了看彼此,都十分詫異。
沐子潯皺了皺眉頭,接著道,「至於說改進,兩者的方向完全不同,改進並不比重新開一家店要容易。」
現在的狀元樓的確是在京都附近有些名氣了,但是食客們提起狀元樓的第一反應,想到的是狀元樓的菜味道很好,僅此而已。換句話說,狀元樓在這些富貴人眼中也只是個味道好一些的菜館。
這樣的情形和沐子潯當初開這家酒樓的原因有關——她嫌棄這個時代的飯菜,開酒樓主要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胃。
畢竟她在沐府再怎麼受寵愛,沐家的大廚房也不可能因為她的一句話,而去嘗試上百遍,只為了找到她記憶中的味道……
而沐子潯眼下決定要開的這家酒樓,卻有別的打算,她希望它不僅僅是一個吃飯的地方,更是友人談心,文人交流、同僚切磋、官員宴請的最佳場所。
夕風不由得低下頭,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問道「那麼,我們的新酒樓,叫什麼名字呢?」
沐子潯站起身來,優雅地走到窗邊,看著街面上來來往往的人,嘴角揚起一抹動人的弧度,微微啟唇道:「我想要稱它,天下第一樓!」
夕風不是一個喜歡安逸的人,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少年,都更喜歡拼搏戰鬥。沐子潯的話讓他覺得全身有一種火焰在燃燒。他並不懷疑沐子潯說的事情可以做到,這些年,她就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她願意做。
「那麼,這件事要交給我來做嗎?」夕風盯著沐子潯的背影問,當初狀元樓建立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夕風籌建的,不過,那個時候的狀元樓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酒樓,遠沒有現在的名氣和規模。
沐子潯回過頭,站在窗前側身往回看,窗外的光線柔和的打在她身上,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光暈,而且往日一直平靜無波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樣的神采讓夕風和晴雪都愣了愣。
沐子潯輕輕的開口道,「不,這次我要親自來。」
這次她要親自製定服務標準,親自建立管理模式,親自製定菜式,真正的讓這家酒樓擁有絕對的核心競爭力。當然,最重要的是,她要親自為這家酒樓拉攏一些有力的合作者。酒樓開得起來,也要能經營的下去才行。
夕風和晴雪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沐子潯坐回椅子上沉思片刻,突然抬頭道,「眼下咱們能調動多少銀子?」
夕風聞言笑道,「你儘管放心好了,抽調十幾萬兩的銀子還是有的,就算你是要在洛城最繁華的地段開酒樓,銀子也是定然夠了。」
沐子潯皺了皺眉,她自己的產業能調動多少資金,她心裡也大概有數。只是這些錢用來建酒樓,並不是夕風嘴裡的「定然夠了」,而十有八九是不大夠,看來只能在新意上取勝了。
「如果把其他的店鋪都轉手,只保留狀元樓和南邊的那幾個茶園呢?」
「賣掉?」
夕風詫異的看著沐子潯,只是開一家酒樓,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嗎?沐子潯聲音很輕,但卻分明不是在問他的意見,而是宣告她的決定:她要將這些店鋪賣掉!
沐子潯的手裡除了她所說的狀元樓和那幾個茶園之外,店鋪也不少,而且幾乎涉及各行各業,甚至連打鐵鋪子都有兩個,而這些商鋪大都集中在京都洛城附近。
現在她竟然為了開一家酒樓,而把這麼多的店鋪轉手。要知道這些店鋪也一樣價值不菲,況且他們也不是沒有流動資金呀?這麼做,有必要嗎?又值得嗎?
沐子潯看到夕風驚訝的神色,並沒有開口去解釋什麼。她很清楚,除非讓他們看到實物,否則這種事情很難解釋清楚,在商品交易和服務市場遠不如現代的大背景下,想要憑藉言語的力量來說服旁人,效果只能是微乎其微。
沐子潯只是平靜得再次問夕風,道:「如果把狀元樓和南邊的幾個茶園之外的店鋪都轉手的話,你需要多長時間?最多可以拿出多少銀子?」
夕風看著雲淡風輕的沐子潯,定了定神,開始認真思考沐子潯的問題。「慢慢轉出去,價格肯定要高一點,如果咱們需要銀錢比較急的話,就不能好好的尋找合適的下家,勢必會有所貶值。不過,再怎麼貶值,也不會少於三十萬兩就是了。」
沐子潯點了點頭,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兩年時間也算是沒有白費,吃吃玩玩的,倒也賺了些銀子,這樣一來,她可用的銀錢就有四十多萬兩了,再怎麼樣也是盡夠了。
「我給你一年的時間,慢慢的轉出去。先把附近的一些綉樓和首飾店轉出去,京都洛城的那兩家就留著。還有那幾家糧鋪和藥鋪也不要轉出去了。」
其實對於那些綉樓和首飾店,沐子潯多少有點兒不舍。要知道這種為高門貴婦們服務的場所,可是最容易打聽消息的地方之一。不過眼下也不得做出取捨,只能先留下京都的兩家了。
沐子潯想了一下,又囑咐道,「打鐵鋪子也留著吧,左右那兩個鋪子也換不上幾個銀錢。狀元樓也要儘快交接給張文謙,你以後怕是沒有這樣悠閑的好日子了。」
夕風聞言,大手一揮道,「這個再簡單不過了,狀元樓經營這麼久,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沐子潯點點頭,又問晴雪,「現在風雪樓是什麼狀況?」
夕風簡直就是被沐子潯寵壞了,晴雪可不敢和夕風那樣一個態度,聽到沐子潯問話,就趕緊答道:「回主子,一切事項都很順利,那些茶棚所在地都是各地進城的要道,周圍又沒有打尖兒的地方,咱們的茶棚又乾淨整潔,所以大多進京的人都會去歇個腳的。」
這件事沐子潯很早之前就在做了,最開始只是在京都周圍設置茶棚酒舍之類歇腳的地方,後來就慢慢地輻射到了周邊的城鎮。那個時候,她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打算,但是一種憂患意識還是催促著她去做些什麼。
現在,這些茶棚、酒舍就能派上用場了。在很多時候,信息往往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很好。」沐子潯揚了揚唇角,「既然一切順利,現在就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我得到消息,大乾太子和金梁太子現在都在縉雲城,說是為了太后的壽辰做準備的,你去查查還有沒有什麼旁的原因。」
前日,沐子潯已然讓紫蘇去查了這件事情,沐子潯現在還記得當時紫蘇的表情。
紫蘇實在是太過震驚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和主子偶遇兩次還在一起用膳的莫公子竟然會是金梁那位被傳的神一般的太子!這怎麼可能?再者說,即使他是,那主子又是怎麼知道的?主子對莫公子格外不同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主子又是如何知道莫公子是金梁太子,還讓她去查探?
其實,沐子潯原本都沒有想到莫雲景會是金梁的太子,他的風姿氣度非常人可比,沐子潯自然不會相信他是個普通的商戶出身,可也想不到金梁太子莫雲景的身上。
沐子潯想起那個時候在狀元樓用膳時,莫雲景感嘆道:
「只怕就是皇宮中的御廚也做不出這樣好的味道。」
沐子潯當時就覺得心中一跳,雖然他的話看起來是隨口誇讚一般,但當時那種隨意的語氣卻是斷定了御廚做不出來。
換句話說,他必然是一個常在宮中用膳,甚至可以隨意傳膳的人,如此才能知道宮中最好的御廚有著怎樣的手藝。
他說自己叫莫景,而金梁的國姓正是莫姓,當朝太子的名諱是莫雲景。
當然,一切都只是沐子潯隨意的猜測,不過,在當時用過膳食之後,沐子潯看到莫雲景和疾風的馬時,一切就清楚了。
這些動物到底不比人聰明,雖然兩匹馬並沒有出賣莫雲景的意思,但是還是三兩句之間就被沐子潯套了話,確定了莫雲景的身份。
老天爺真的是給沐子潯開了金手指了,這懂獸語真的是做狗仔的大利器有沒有?
沐子潯並不知道她將來會和莫雲景各自處在怎樣的立場上,不過眼下,倒是可以一交。
結果和沐子潯猜想的一般,紫蘇並沒有查出更多的問題來。雖然這件事沐子潯親自去辦肯定會效率更高,但她還是打算試一試風雪樓的實力。
晴雪聽到這句話簡直兩眼放光,自風雪樓成立以來,她就會定期的篩選一些有用的消息給沐子潯送過去,但這還是沐子潯第一次主動給她任務。
所以儘管知道這件事不是這麼容易打聽清楚的,但她還是立刻回答道:「主子放心,風雪樓一定不負主子所望!」
沐子潯看著這樣的晴雪,不由得笑了。
她上一輩子被迫的走了一條艱難的道路,今生也沒有倖免,又踏上了這條路。不過奇怪的是,這次她並沒有覺得難過,甚至隱隱的有一種期待,這大概就是主動選擇和被動承受的區別?
沐子潯也不由得會想,自己這樣的選擇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怎樣的危機,他們也都是正青春的年齡,很多人在跟著她之前也受了不少的苦。現在自己的主動選擇,對於他們來說就是被動的承受。
此刻,看到只因為她的一句吩咐就瞬間振奮的晴雪,沐子潯的心情也覺得明亮了不少,他們能喜歡這樣的生活真是最好不過了。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嘩。狀元樓自建立就很注重維繫與各方的關係,在京都,有大乾的國舅爺李斐,在縉雲城,雲開這些官場之人也沒少打點,所以很少有人會到狀元樓來鬧事。
「怎麼回事?」沐子潯微微蹙眉。
「我去樓下看看。」夕風有些鬱悶。
狀元樓一直都是他在管理,平時也沒出過什麼亂子,偏偏今日沐子潯和他都在的時候有人鬧事。儘管沐子潯不會因為這個生氣,但他還是覺得很丟臉。
他可是剛說了狀元樓不會出問題的話!
沐子潯微微點了點頭,端起了手邊的茶。
看著夕風黑著臉出去,晴雪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
「夕風最愛面子,這次在主子面前丟了臉,只怕要氣悶幾天了。」晴雪笑著對沐子潯道。
沐子潯抿了口茶,淡定的道,「不會,六月的天,陰晴只在一瞬間,夕風實則最好哄不過了。」
晴雪愣了愣,反應過來又忍不住笑,六月的天,孩子的臉,主子果然把夕風當成孩子哄了……
當看到夕風風采奕奕的回來時,兩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彎了彎唇。
「離歌,你猜外面的人是誰?」夕風關上門,沒來得及走過來,就對沐子潯道。
沐子潯眸中含著笑意,問道,「是誰?」
「竟然是李斐那老小子!」夕風很自得的道。
不知道是不是受沐子潯日常的態度影響,她身邊的人對於皇室並沒有普通古代人對皇室之人的敬畏,尤其是夕風,在囂張這一點上,更是像足了沐子潯,只不過沐子潯的囂張一向透露的更有水平些,像夕風這樣張牙舞爪,她總覺得有點丟臉……
沐子潯眨了眨眼,「李斐也在縉雲城?」
「可不是嗎,剛才只剩下一間雅間了,卻同時來了兩位客人,一位是李斐,另外一位說是什麼慕容家的小姐,看那架勢也有些來頭,兩個人都想要最後一間雅間。」夕風解釋道。
李斐這老小子在京都認識他的人不少,顯然在縉雲城就沒有這麼高的知名度了。
「那女子倒是有幾分妥協的意思,竟然要問李斐討賠償呢。」夕風又忍不住樂。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竟能做出這樣有失身份的事情。
慕容家的小姐?沐子潯再次眨了眨眼。
「結果那女子一聽李斐的下人喊國舅爺,立馬就把房間讓出去了。」夕風撇了撇嘴,似乎對紛爭平息的這樣快很不滿,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下樓的目的。
沐子潯好笑道:「李斐的同胞妹妹是當朝國母,兩個親外甥,一個是襁褓中的太子,另一個則是魏王的獨子。在整個大乾,有幾個人能和他爭搶的?更何況,這位慕容小姐怕是和太子關係匪淺,換言之,人家本就是一家人。」
「離歌,你真是神了,他們最後的確是進了一個雅間!」
沐子潯完全無視夕風的放著光的眼神,轉頭若有深意地對晴雪道,「現在李斐也來了,縉雲城可真是熱鬧。」
「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辦,主子只管靜候佳音!」晴雪立刻站起身,對沐子潯拱手道。
夕風看著晴雪離去,房門被再次關上,轉過頭盯著沐子潯眼也不眨一下。
房間里一片寂靜。
「想問什麼,只管問就是了。」
最終,還是沐子潯開了口,輕飄飄的掃了夕風一眼。
夕風立刻眉開眼笑的道,「離歌果然聰明!第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開建天下第一樓?」
沐子潯正要張口說話,又被夕風打斷,「不要說掙錢、好玩之類的話,你這麼嫌麻煩的人,會為了這些事情惹麻煩?」
夕風隱隱覺得沐子潯這次的舉動,會讓她站在風口浪尖上,不僅僅是因為她要開設的酒樓有什麼奇特之處,而是她的心態變化,這在以前,都是沐子潯千方百計在避免的事情。
沐子潯白了夕風一眼,她都還沒說話好嗎?
「的確是為了吃喝玩樂。」
「慕離歌!」夕風皺著眉頭瞪視著沐子潯。
沐子潯沒有搭理夕風的情緒,只是平靜的道:「我是覺得只有錢財的話,並不能吃好玩好。畢竟,在權力面前,金錢一文不值不是嗎?」
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
夕風看著眼前寧靜安然的沐子潯,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連語氣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你是說笑的吧,離歌?」
沐子潯微微側頭,看著夕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覺得我是在同你頑笑?」
夕風愣了愣,突然上前一把握著沐子潯的肩膀,盯著眼前的人,眼中的火焰幾乎要燃出來。這雙往日里好看輕佻,總是帶著幾分邪魅的桃花眼,此時只有憤怒。
「你瘋了嗎?慕離歌!你瘋了嗎!」
沐子潯看著夕風的眼睛,沒有說話。
「離歌,你瘋了嗎?你明明知道的,什麼權利都是虛的,即使封王拜相又如何?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只要別人的一句話,全是灰燼!連性命都留不下!那你就再也不能吃狀元樓各色美食了對不對?你一個女子,就像現在這樣不好嗎?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不好?」
夕風的話語有些混亂,到了最後,語氣中已經有了哀求。
他從沐子潯吩咐說要再開一家酒樓的時候,心裡就隱隱地有所察覺,他一直知道,沐子潯和一般的閨閣女子不同,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往往出人意料。卻又心存僥倖的覺著,沐子潯這樣嫌麻煩的人,應當不會讓自己有什麼麻煩。
夕風的手抓在沐子潯的肩上,力氣有些大,沐子潯皺了皺眉頭,卻沒有甩開他,雖然她想要甩開夕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樣張皇失措的夕風,讓她覺得心疼。
「把你從死人堆里撿出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你這條命是我撿來的,那自然就是我的。」沐子潯盡量放緩語氣,輕柔的話語像是清風一般。
夕風捏著沐子潯肩頭的手抖了抖,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幕,整個人幾乎被悲痛壓垮,那是他這兩年從來也不敢去碰觸的傷痛。
「那個時候你多大了?15歲,比我整整大了五歲呢。」沐子潯像是沒有看到面前少年的顫抖,輕輕地道。
「把你帶回來之後,你吃的第一口飯,是我硬塞到你嘴裡的。」
「那個時候,你就像是一隻絕望的小狗,眼睛里除了悲傷和仇恨,再也沒有了一個少年該有的簡單和朝氣。」
「不過,那個時候的你可沒有我的雪米可愛,倔強的很。我救了你,救了流雲,救了流星。偏偏只有你,從來也沒有稱過我主子,每次都只肯喚我離歌。」
那個時候沐子潯剛來這個世界不久,做事情既有原來的行事作風,也隱隱地帶了一絲惡趣味。她救三人的時候就曾說過,她救了他們,那他們就要認她為主,命也就是她的了。當時流雲和流星就同意了,而夕風卻一心求死。
「離歌……」夕風的聲音有些顫抖,鬆開沐子潯,無力的滑坐到地上。
夕風突然伸手捂住了臉,身體輕微的顫動著。
沐子潯看著這樣隱忍流淚的夕風,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她前世不過十二歲的稚齡,便有家不能回,但好歹在之前是經受過磨練的,那個時候的她雖然不如後來那樣聞名於國際特工界,卻也心志堅定,非一般的弱女子可比。
而夕風,一個十五歲的高門少爺,素來錦衣玉食,一日之間,家破人亡,只留下他一個人去承受悲痛和仇恨。
說到底,他們都曾是可憐人。
沐子潯想著兩年前的事情,神情有些恍惚。那個時候,她剛來這個世界不久,就讓白芍為她掩護,一個人偷偷地溜出府閑逛。上午逛了集市,覺得也沒什麼意思,下午便出了城門,去了城門外的一個山林里閑逛。
她不是一個沒有見過鮮血的人,甚至她自己的雙手都曾沾滿鮮血。但是看到那樣的場面依然感到震驚。
幾十口人全部倒在血泊里,冷成冰一般,殺人的手法乾淨利落。
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死了不過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出事的時間點就是當日正午左右。
她雖然剛到這個世界,也知道在青天白日里能在距離京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殺死這些人需要怎樣的勢力。
要知道,距離此處不遠可就有大乾的城防軍巡邏。
原以為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就在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被一隻髒兮兮地小手抓住了衣角。
那是流星的手。
後來,沐子潯才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流雲和夕風。
夕風的祖父是一代名相,母親也出身名門。可惜的是,就這樣的一個家族,嫡系一脈卻在一日之間慘遭滅門,如果不是沐子潯從死人堆里把三人拉出來,以他們三人的情況必死無疑。
沐子潯靜靜的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看著夕風流淚。畢竟這個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一個旁的人能讓他在那人面前流淚了。
「可是離歌,你知道,權利也不是萬能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血流成河?」
良久之後,夕風放下雙手,聲音有些暗啞,他永遠都無法忘記親眼看著至親慘死在眼前是怎樣的絕望。
沐子潯搖了搖頭,「何必欺騙自己,你心裡真的認為遠離了官場就能遠離這些紛爭嗎?」
吃飯都有噎死的時候呢,難道所有人都不要吃飯了嗎?
任何時候,逃避都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式。更何況,她慕離歌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
「對不起,離歌,我是不是很沒用。我不怕死,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但是我不想你再出事。小時候父親經常對我說,要好好讀書,長大了做一個和祖父一樣的護國安邦之人。那個時候祖父就是我的方向,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的方向竟然成了一場噩夢。」
夕風臉色蒼白的嚇人,聲音顫抖,努力的把話說地順暢,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沐子潯輕輕地撫了撫夕風的背,「不要擔心。你什麼時候見我是沒有打算的?不會有事的。」
沐子潯眼神閃爍了一下,即使有事,她也不會放棄。
「我選擇的路我自己自然要承擔後果,好的,不好的都要承擔。至於你……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救你回來是希望你開開心心的活,而不是誠惶誠恐的活。」
夕風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就看到沐子潯語盡之後直接起身離開,只留下了一個看起來柔弱的背影。
離歌這是要他離開?夕風只覺得有些迷茫,一時竟沒了反應。